第128章 一年
熱鬧散去，顧家的大門徐徐關上，將一切喧囂都隔絕在外。
“哥哥，你這是何必..”顧十八娘從屋中走出來，嘆口氣道。
一直以來她都如同警惕的猛獸，張牙舞爪的守護着隨時如泡沫般碎去的幸福，無暇也無心去想自己的行徑有多麼離經叛道，也沒想過外人會如何看待。
外人如何看待自己，對她顧十八娘來說根本無所謂，但此時林家這件事陡然讓她驚醒，她不是一個人，自己做事自己擔，但她並不是赤條條無牽無掛的一個人，她的身後站着母親，站着哥哥，站着這個顧氏姓。
前朝有個姓孫的奸臣，因爲作惡多端萬民唾罵，以至於天下姓孫的人都不敢承認自己姓孫，以此爲恥。
她會影響到家的聲譽，影響到哥哥的親事嗎？
她這纔想到日常走在巷子裡，那些族人見了躲閃的神情，退避的態度。
被人喜歡是她那一世至死追求的標準，結果落得一無是處悽慘而死，這一世她纔要被人怕，讓人都不敢欺負自己，就目前來說，她初步做到了。
厲害的名頭，嚇退了那些心存不軌的人，也嚇退了哥哥的親事。
這就是無常嗎？這就是有得有失？這是對還是…錯？
說完這句話，他擺擺了手，信春芳會意，忙告退出去了。
“那我對下聯…”顧十八娘微微一歪頭，笑道，“..小女子不懼無夫…”
“橫批是，”曹氏端起酒杯，望着分坐兩側的兒子女兒，“寵辱不驚。”
有高挑秀美穿着精美的婢女說笑而來，見他呆立在廊下，不由投來好奇的眼神。
信朝凌大喜，伸手撈過站在一旁的美婢，“我要她。”
“你不要多想。”顧海打斷她說道，不想再談這個話題，看看天，“時候不早了，妹妹不去藥鋪了？”
“你們聽好了，我的上聯是….”顧海舉着筷子做筆書寫狀，“…大丈夫何患無妻…”
酒過三巡，一家三口的臉上都添了幾分春意。
信春芳聞言一震，立刻明白這句話的意思，臉瞬時紅了。
信家，溫暖如春，花香清幽的信朝陽書房裡，聽完信春芳的描述，信朝凌從椅子上跳起來，顧不得再留戀美婢的華潤小手，“我的乖乖，林家真的這樣說？”
他站到妹妹身前，如今他的個子又比顧十八娘高了很多，站在那裡背對日光，將顧十八娘都遮擋起來，投下一片陰影。
他點點頭哦了聲，但還是覺得有些不平，“真是，顧娘子這樣的人多好…..”說着伸手一拍信春芳，“..書呆子，你說是不是？”
“我並非是要出這口惡氣，只是那林家這番行事，在妹妹心裡已然紮了根刺，妹妹會責怪自己，也可能會爲了我，急忙忙的要將自己嫁出去……”顧海眉頭深鎖，想到這個，拳頭攥緊，這根刺非但不會因爲這門親事作罷而拔出，反而隨着時間越來越深，直到傷及心肺五臟。
“娘，我這次…..”顧海看着母親低聲說道。
書房裡只剩下信朝陽和信春芳二人，一陣靜默後，信朝陽嘆了口氣。
顧十八娘點點頭，“我這就去。”
“爲了撐起家業，扶母助兄進學，顧娘子以千金小姐之身拜師學藝製藥，操匠人之技，一腔心血只爲家人，如今兄有所成，家業興旺，而竟有人要其兄母棄女求婦，此舉不也合了那句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獵狗烹，其心何其寒也…”信朝陽緩緩說道。
“是，我知道林家的女兒無辜，妹妹何嘗不也是無辜…”顧海嘆口氣，背轉過身，“所以說，惡念是把兩面刀，傷人必傷己，林夫人也好，我也好，說不上誰對誰錯，誰善誰惡，都是不得已罷了。”
信朝陽點點頭，那美婢聞言盈盈施禮，擡起頭看着信朝陽眼中閃過一絲不捨，便乖巧的跟着信朝凌走了。
年很快到了，入夜時分，伴着漫天飄落的雪花，家家戶戶的門外廊下院子裡都多點亮了幾盞紅燈籠，滿城燈火齊明，無數爆竹聲響，好一派喜慶。
信春芳神色一凝，點了點頭，面上激憤之情更添了幾分，“解元絕對不會做這種事，有妹如此，必當善護。”
信春芳回過神，抓起一旁的油布傘，逃也似的走開了。
“那你呢？”信朝陽忽的問道。
“哎呀，娘，你也會做橫批啊？”顧十八娘笑道。
“又一年過去了….”她擡頭望天，“建元七年到了…..”
信春芳一愣，沒反應過來他這話什麼意思，看眼前坐在白狐華裘椅墊上的信家未來的一代掌門人微微垂目，濃黑的眼睫擋住了他的眼神，只有一句淡淡的話飄入耳中。
“你知道顧解元家曾經是何光景嗎？”他把玩這一方田黃石，似是漫不經心道。
“你做得對。”曹氏打斷他，“我知道你是爲十八娘。”
“我…我….”他的聲音不由有些慌亂。
“她的想法沒有錯，人都是有私心的，想護的自己的子女周全，那麼我想護的妹妹，也自然是沒有錯….”顧海緩緩說道，“那時我是可以直接拒絕這門親事，但此等婦人，既然說的出那樣的話，必然是要爲維護自己女兒聲譽，也必然不會承認咱們據親，而將種種不是推脫到咱們身上，推脫到妹妹身上，這等婦人最是巧合如簧顛倒黑白，我是氣不過，憑什麼，罵名是咱們的，憑什麼她全身而退毫髮無傷？”
“我所以要毀了我的名聲，我不能解妹妹的困局，那就讓我們兄妹一同擔着惡名，神仙界也好，惡魔地也罷，不離不棄。”顧海含笑說道。
厚厚的氈簾放下，將冰天雪地隔絕在外，信春芳被夾着雪的風一吹，發漲的頭腦才清醒過來，想起方纔的話，臉頓時又紅了。
林家夫人的做法心態其實沒有錯，顧十八娘苦笑一下，妯娌姑嫂關係本就微妙，她做母親的當然害怕自己的女兒遇到這麼個惡名的小姑，如此行事雖然荒唐，也是不得已。
十八娘忙起來廢寢忘食，眼瞅着最近又瘦了。
信春芳點點頭，“解元早年喪父，家道凋零….”
滿屋子人都笑了起來，顧十八娘忙伸手拿下她的酒杯，“娘，你可不能再喝了，要不然明日祭祖就起不來了….”
“不管是因爲他的兄長還是別的什麼…..”信朝陽的聲音緊接着傳來。
母子二人站在臺階上目送她，大門再次關上後，母子二人才同時嘆了口氣，眉宇間焦憂頓顯。
信朝陽被他的話說的笑了，看了他一眼，“這話以後不許說。”
“你最近不錯，我這書房，你隨意挑一樣拿去玩吧。”他笑道。
顧十八娘站在正堂廊下，看着面前歡喜滿面穿梭來往的丫鬟僕婦，擡着桌椅的小廝家院，院子裡飛舞的雪片被懸掛的大紅燈籠染上一片豔紅，她的臉也被廊下的燈照的暈紅。
顧十八娘恩了聲，說了聲我走了，帶着小丫頭去了。
而此時顧族的梅林裡，幽香與碎雪相伴，夜空裡偶爾炸亮的爆竹給漆黑的梅林點綴一點星火。
“我知道你的意思。”顧海轉過身，看着妹妹一笑，神情淡然，“直接拒絕她也就罷了….”
他的妹妹已經心魔噬魂，遍體鱗傷，爲什麼還要受此折磨。
這句話扔了出去，室內陷入一片靜謐。
顧十八娘鼻頭一酸，側過頭。
信春芳搖了搖頭，“未曾相交，不敢斷言。”
信朝凌有些不解，覺得顧娘子此等美名應該大大的宣揚纔是，但自小就已經深知一個道理，就是大哥的話老實聽就對了。
信朝凌嗤了聲，還要在說什麼，信朝陽打斷他。
“記得中午吃飯。”曹氏從屋內走出來，忙囑咐道。
曹氏再忍不住伸手抱住兒子大哭出聲。
“只是…哥哥的親事只怕…”顧十八娘嘆口氣。
“怎麼，你以爲你娘我只會哭啊？”曹氏似嗔非嗔的看了女兒一眼，將酒一飲而盡。
“十八娘，快進來。”曹氏在內喚她。
“我我..我會，我定會像其兄長般善護與她。”信春芳忍着熱辣辣的臉，咬牙說道。
“我的乖乖…顧娘子那樣那樣….”信朝凌嘖嘖說道，想要找出描述顧娘子的詞語，卻發現自己腦袋裡裝的慣用的嬌豔如花媚態入骨等等不太適合，那樣了半日，一拍手道，“..那樣義薄雲天出手豪爽一擲千金….…一看就是個爲朋友能兩肋插刀的..找個這樣的小姑子，林家竟然不慶幸自己家女兒燒了高香，反而要嫌棄人家…..要說這婦人的心思真是古怪…”
梅林的最深處，一個少年躺在山石上，黑裘大衣在晶瑩的雪地上似是開出妖豔的花朵。
他說着神色微悽，顧海家的事已經在學子們中流傳，跟自己極爲相似，一般的幼年喪父，家境困頓，弱母求生，也許正是因爲如此，解元公待他亦是幾分惜惜。
曹氏和顧十八娘忍不住笑出聲，身後的侍立的丫鬟們也掩嘴笑。
“那…你會對她..好嗎？”
信春芳點點頭，面上還殘留幾分激憤，他今日有幸得以受到邀請參加解元公的詩文會，沒想到竟然見到這一出。
“如此..甚好…”似乎過了很久，信朝陽的聲音才響起，“….等過了年，去託媒吧。”
不管這一年過的怎樣波折，但娘和哥哥總是平安過去了。
他仰望夜空，任雪片飄落，在白淨的臉上綴滿點點碎晶。
一枝紅梅在他手中綻放，近處一串爆竹在空中炸響，紅耀半邊天空，他舉起手，用紅梅遮擋着雙眼，似是要隔絕這突然的明亮。
他遮擋住了雙眼，卻擋不住隨風而來的歡笑。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少年忽的亮聲長歌，他的聲音清冷尖銳，越唱聲音越大，似是要蓋過四周的喧囂，幾句詩詞，反覆吟唱，伴着梅花的冷香縈繞着梅林上空，帶着說不盡的孤獨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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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開會，沒檢查，有錯字告我，我回來修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