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暗思
笑聲裡，信朝陽神色不變，垂目自斟酒。
“好，多謝大少爺雅賀！”顧十八娘神情恢復如常，站起身來淺淺施禮。
從常理說，接下來她也該舉起酒杯飲一杯，卻沒想卻只是施禮。
說不飲酒就不飲酒，這女子縱然在已經心神渙散的一刻依舊如此謹慎。
“十八娘子客氣了。”信朝陽舉起酒杯笑還禮，自己一飲而盡，“夜深了，信某告辭。”
說罷起身。
顧十八娘也並沒挽留，笑着點頭，“我送送大少爺。”
信朝陽一笑側身，請她先行，自己落後一步，二人的侍女分成兩列，慢行跟隨。
“這一年我會靜心研修師父傳授的技藝，不過，我答應專供你們家的藥不會變。”顧十八娘笑道。
正說着話，見七八個士子擁簇這顧漁走了出來，身後各自小廝牽馬，衣帽皆整潔一新。
她在門前停下腳，微微側身讓開。
顧海看着小廝們將採買的京城禮品裝車。
山東藥行老大全勝永，就是大藥師杜衡九的岳丈家，京城二合堂將家中的三女一起嫁給了大藥師宋德生….
這些都是嫁過去，合作能保持一輩，但大藥師下傳一輩，關係就淡一輩，最多三輩之後，姻親的效果就不凸顯了，更何況，就算嫁女送侍妾，那些藥師的後輩依舊是藥師的姓，跟這些藥行可不算一家人….
但現在出了女藥師，女藥師不能娶親，但是可以嫁人，而且嫁了之後，就成了別人家的人……
“一月出一種，一種十份。”她說道。
再者說，拜訪主考李大人也是必須的事。
丫鬟們帶着興奮的神情都看向顧十八娘。
他的遲疑哪裡逃得過顧漁的眼，顧漁面上浮現一絲笑，帶着微微的嘲諷。
他考慮的極是，一年供一份藥也是專供，供一百份也是專供。
“李大人怎麼會見他！李大人浩然正氣明察秋毫，絕不會見他這等小人！”
朝中天下一片譁然，一時間朝堂勢同水火，博覽羣書通曉古今的士子們也自然不甘示弱紛紛表明立場，認爲這是求和派的伎倆，各種論調漫天飛揚。
這一下，聽了顧漁的話原本要噤聲的幾人頓時嘩的憤然。
賣身爲奴，更名換姓，生死不由己，或再轉賣，種種不定數，讓在偌大京城找個奴僕實在是不容易。
幾人神色憤憤說道。
一個月的時間很快過去了，轉眼就到了秋風蕭瑟的九月，城外山林紅黃相間，格外的美麗。
沒想到這小娘子一開口就要走了這一項買賣幾乎所有的盈利。
“是，少爺保重。”一個小廝和丫鬟忙躬身施禮。
外界雖然都傳小姐是個凶神惡煞般得女子，但常跟在她身邊的丫鬟都知道，其實小姐和善的很，也並沒有一般人家小姐的諸多小性。
不管她富貴榮華還是低賤卑微，她的至親都始終態度如一，這至親自然指的是娘和哥哥。
顧漁一身素錦長袍，披着暗黑披風，玉冠挽發，面上神采熠熠。
這小娘子也太煞風景了，如此美景良辰，安心欣賞美人雅樂就是了，竟然還惦記着錢！
信朝陽的若有所思沒有答話。
“他當然要對我好…”她笑道。
他們今次的主要目的並不是敲定顧娘子每月供藥的數量，而是信朝陽最後似漫不經心提出的單求藥的事，只要顧娘子在這上鬆了口，對大有生來說，纔是意味着超然高人一等的藥界地位，當然，有了地位，錢自然也滾滾而來。
“這是靈寶的心意。”靈寶說道。
這些富得流油的商賈是怎麼做生意的，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而其中人和就是最不可或缺的一樣，跟當地官府搞好關係，唯有這樣才能讓生意長久平安的做下去，四方關係好了，那麼大家都好，如果一旦得罪某個官宦權勢，破家的縣令，滅門的刺史，轉眼能讓你這富得金山銀海的商賈灰飛煙滅。
大少爺似乎有點……六爺微眯着眼不由張開一刻，對自己的發現有些驚愕。
小姐年紀已經不小了，其他人家的姑娘這個年紀都要議親了，眼前這個公子簡直是再合適不過。
這樣談論一個男人，對於閨閣小姐來說，那是極不規矩的，但小姐沒有斥責她們，且順着話接了下來，這讓丫鬟們很是高興。
其實大家的意思就是嫁給他怎麼樣，不過這話無論如何也是姑娘家們說不出口的。
顧十八娘明白他的意思，沉默不言。
換做自己或者十八娘，也一定會這麼做，顧海也就不再強求。
“六爺，你速將族中適齡男子資料收集來..”他的聲音淡淡聽不出情緒，“..我呈與爺爺爹爹他們遴選。”
“如此良辰美景，風雅之極，談這個，真是…”信朝陽搖頭嘆息，似乎帶着一絲惋惜無奈的笑。
“不過，單求的藥，錢我要九成。”顧十八娘笑道，“至於我幫你們解圍的好，就不用謝了。”
顧漁一行人打馬來到李大人門前時，已經有一人馬停在門前。
“不是說不要送東西了。”顧海搖頭道。
“不過，”他咳了一聲，似乎要驅散自己詭異的念頭，“顧娘子要潛心修煉一年，目前咱們是佔據了優勢，但一年之後，顧娘子大展身手之日，也是咱們契約無效之時啊….”
信朝陽不由心跳了一下，一般的藥行都有自己的藥師，都是簽了契約的，可是那些成名的大藥師，都自然不甘心受人掌控。
會試揭榜，新科進士的喧囂已經沉寂了許多，不出意料，這一場取三百士子，雲夢書院佔了百名名額，因爲殿試在來年，再加上考試的氣氛也要緩和很多，士子們歸家探親，或呼朋喚友一泄寒窗之苦去了，以往熱鬧的書院也變得安靜了許多。
這一次顧漁中了頭名，顧海察覺他的態度有了很大變化，當然依舊稱不上什麼和善，只是以往眼神的嫉恨少了，嘲諷不屑多了。
看樣子是要出門，顧海側開身子讓路。
又囑咐靈寶幾句，顧海便跨上馬與一衆人向城中而去。
靈寶將手裡的包袱遞給丫鬟，撫着胸口喘氣道：“這是..給…夫人和小姐做的幾雙鞋子…”
“還是沒有靈元的消息？”他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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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別人聽的也沒什麼意思，但他們兄弟二人卻是心裡明白。
顧漁如今名聲大噪，同樣所受的束縛也越多，他行事必定要比以前更加謹慎小心，絕對不敢明面上跟自己過不去。
“自然要去。”顧海笑道，正好身上穿的新衣，打扮得體，便吩咐小廝牽馬來。
踏過花木投在石板路上的影影重重，顧十八娘看着身邊這些十四五歲姑娘們的神情，不由啞然失笑。
如今她顧十八娘已經明白了，這世上弱肉強食，要想不被人當做螻蟻般對待，就要讓自己值得，值得別人高看一眼，值得別人敬畏害怕，當然她也必定會此爲目標前行，而不是像曾經那樣，以爲只靠着卑微討好就能獲得別人的扶持真心相待。
信朝陽神情淡淡，修長的手指撫着深紫色的篪，“哦？莫非六爺以爲我這一趟去的是美人計？”
宦海沉浮仕途險惡關係錯綜複雜黨派林立，繁華安靜的宿安暗潮洶涌。
不知道這一次是什麼宴請請得動他出席。
“我自然信得的過十八娘子。”信朝陽在後笑答，話音一轉，“如今劉公重現藥界，消息已經傳遍天下，求藥人蜂擁而至，不知道十八娘子一月可出多少藥？”
“再過半月就走，還有些功課要請教先生。”顧海含笑說道，遲疑一下，“靈寶，不如你也跟我一起回去，你這樣沒頭緒的亂找也不是個辦法。”
看着四五個護衛下馬，從硃紅四人轎中走下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雖然不穿官服，但上位者的氣勢不容忽視，已經停在一旁的衆人中忽的兩三人猛的變色。
她會努力讓自己值得任何人的看重，但前途漫漫成敗未知，她不想在自己跌入低谷的時候，再被人刺入胸口奪命一刀。
“哪裡哪裡，少爺說笑了…”他笑道，帶着幾分被看破心思的尷尬，忙轉移話題，“這小娘子，小小年紀，竟也是個老人精般得，看來不光技藝連爲人處世都深的劉公真傳…..”
顧海點點頭，這才揮手示意他們啓程。
“狗賊！”
“他對我好，是因爲我值得他對我好，”她搖了搖頭，含笑說道，說着又似嘆了口氣，“可是如果有一天我不值得了呢？或者說，有一天，還有更值得的女子呢…….”
“大家相約去主考李大人家拜謝，含之一起吧。”有人說道。
“是這個軟骨頭！”
一直沒有說話的顧海，神色沉沉，看着李大人與那胡大人一起進門去了，終於一甩袖子，
“葉將軍被這等小人誣陷入獄，我輩絕不與其沆瀣一氣！”說罷調轉馬頭而去。
藥行爲了拉攏大藥師使出了各種招數，最普遍也是最見效的就是婚嫁。
但是，這個規則在一些人面前卻是例外，那就是你的至親之人。
“大少爺好走。”顧十八娘含笑道。
顧十八娘側頭看他一眼，微微沉思一刻。
“多可惜…”六爺嘆氣，帶着濃濃的不甘心，“要是永遠都這樣該多好…”
他這一走，另外幾個士子也立刻調轉馬頭憤憤而去，轉眼間，就剩下顧漁與另外兩人。
信朝陽與六爺忽的對視，均發現對方眼中的閃亮！
“少爺！”六爺的嗓子有些乾澀，難掩激動，“顧娘子如今匠人之身，婚配士族已是無望…”
至於夫君，這世上或許有那樣的夫君，對自己的妻子如同至親相待，但，她顧十八娘前世無此福緣，今世，只怕更是無份。
獨佔一個藥師，一個大藥師！
這些日子靈寶飛速恢復初見時瘦小的身形，因爲跑得急蒼白的臉上泛起潮紅，顧海不由浮現幾分憐惜。
“少爺，等等。”遠遠的傳來一個清脆的女聲，抱着一個包袱的靈寶氣喘吁吁的跑來。
“十八娘子留步。”他拱手笑道。
顧海還真沒去過，聞言意動，再看顧漁，又有些遲疑。
六爺喉嚨動了下，看了眼自家大少爺，低頭應聲是。
靈寶神色黯然，搖了搖頭。
信朝陽朗聲笑了，說了聲多謝。
考前的主站議和朝堂之爭，如今狀況急轉直下，幾個監察史不知道從哪裡弄出葉真將軍有勾結金賊意圖大逆不道的證據，皇帝震怒，派人押解葉將軍回京壓入大牢。
“不談這個，你我哪裡有緣分共賞這良辰美景。”顧十八娘淡淡笑道。
看到顧海，衆人停下腳步，這幾個士子都是高中的，名次不等，但最爲同科同年，將來在官場上他們是要互幫互攜，因此都含笑打招呼。
不就是笑自己的名次靠後嘛，顧海有些失笑，對於顧海來說，能進前三百就已經很滿足了，雖然自己是建康鄉試的榜首，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泱泱大周人才濟濟，他可不認爲自己已經才華橫絕天下了當然，每個人都想要更好的名次，因此他也有小小的失落，以及小小的對顧漁的嫉妒，不過也僅此而已。
而這時，李家緊閉的大門打開了，一個身穿家常服得老者緩步出來，衝來人微微拱手。
丫鬟們面面相覷，不明白小姐這句話什麼意思，有心再問，見月光下小姐的神情清冷，面上笑意全無，眼神微凝，大家忙識趣的閉口，安靜的跟着她一路而去。
馬車駛入被夜色籠罩的街道上時，坐在馬車裡的信朝陽忽的低低的嘆了口氣。
看着馬車啓程離去，顧海並沒有轉身進書院。
馬車死角掛着燈籠，隨着行駛晃動，投在馬車裡昏暗不明，信朝陽坐正身子，半個人掩在昏暗中。
信朝陽在她身前略一停頓，目光在她臉上掃過。
“就怕有達官貴人特求某種藥….”信朝陽緊跟問道，一面帶着幾分無奈的笑，“人都看我等錦衣玉食富貴無比，其實只是富，跟貴字絲毫沾不得邊….”
靈寶搖頭，“多謝少爺，靈寶找不到哥哥不回去。”
“噓，不可喧譁。”顧漁忙衝幾人低聲道，一面帶着些許無奈看向那幾個主戰派的士子，委婉提醒，“朝中大事吾等且不要非議，今日是拜見主考大人，盡弟子之宜，無干他事。”
“怎麼？不想還是..不敢？”他一笑問道。
這小娘子果然在自己的琴音引導下流出掩藏的真情，但這並沒有讓他覺得一切盡在掌握中的輕鬆，反而心裡有些微微的苦澀。
“是內閣胡大人！”
“美人計….”他喃喃道，自嘲一笑，“她的眼裡就沒有美人，是紅顏枯骨而已…”
作爲這屆會元，自然引來無數人的拜訪以及宴請，但顧漁卻是異樣的低調，除了同窗學子建康鄉親，見的人並不多，也謝絕了大多數的宴請，依舊住在書院，安靜讀學。
“少爺，顧娘子真是敢獅子大開口，我原以爲她忽略這個……”馬車另一邊，坐着一個身材瘦小的中年男子，捻鬚低聲說道。
看着馬車駛入昏暗的街道，顧十八娘略站一刻，吩咐關門。
“信某很是敬佩十八娘子的膽識。”信朝陽忽的感嘆一句。
那個時候，正是顧娘子風頭更勝時，而他們大有生卻不再佔有先機…
“我最遲十月中歸家，讓夫人小姐不要擔心。”看着準備啓程的馬車，顧海再一次說道。
既然你們被達官貴人追藥是不得已的事，那她答應就是給他們大有生解圍，這就夠他們感恩戴德的，至於價錢，就不用那麼斤斤計較了吧。
主考李大人乃大學士，他的府邸一如其他重量級官宦，位於宿安城朱雀街外，四周遍佈朝中重臣府邸，好處是彰顯身份，壞處是但凡有風吹草動難道其他人之眼。
“少爺什麼時候回去？”不像讓自己的愁影響少爺的心情，靈寶忙轉移話題，“夫人和小姐一定很高興。”
“小姐，”尚未從信朝陽帶來的驚豔中回過神的丫鬟們，眼波閃閃，“這個公子對小姐真好…”
看着自家大少爺出衆的形容舉止，要說這世上有不動心的女子，還真很難讓人相信，六爺不由乾咳一下。
顧十八娘笑了，看了眼他手裡拿着的篪，“好了，就是看在篪的面子上，我也得答應了，每月最多一種特求藥。”
“李大人竟然親自來接胡大人！”
深夜到訪，以樂賀喜，關鍵是人長得好，又是個富家公子，試問這世上任何一個妙齡女子都要怦然心動吧。
顧十八娘哈哈笑了，看着這些年紀芳華正是春心萌動時候的小丫頭們。
“那，那小姐…”一個大膽的丫鬟，在其他人使眼色推搡下，結結巴巴的問道，“小姐覺得他怎麼樣？”
“這…”兩人看向顧漁，似乎等他決定是走還是留。
顧漁面上浮現一絲笑，看着顧海等人遠去的身影，皺了皺眉頭。
“可笑！”他輕不可聞的嗤了一聲。
——
希行做不到加更，只能盡力多寫字數，整體算下來，每月日更四千字，也算不少了吧。
多謝大家支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