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秋日清涼,更因昨夜微微落了些雨,街道如洗,風清雲淡,甚是宜人。
和碩長公主與溫憲同乘一乘車駕,從紫禁城往公主府行去。
車馬行動時,又見秋風掠過,夾雜着飛花細雨,迎面撲來。
和碩長公主壓低聲音,對溫憲道:“憲兒,情深不壽,強極必辱,這個道理你可明白?”
溫憲撩開幃扇,看了看外頭,然後再回頭說道:“額娘,兒子不是很明白,額娘不是一心讓我納妾麼?怎地如今皇上賜婚,額娘卻好像不大高興?清歡生了病,我每日要入宮當值,有個人照顧她也好。額娘說是不是?”
和碩長公主道:“若是有什麼怨氣,只管說出來。”
溫憲笑了笑,說道:“兒子無怨無悔。”
和碩長公主道:“那昨夜站了一夜,這樣作踐自己的身子卻是爲何?”
溫憲道:“兒子思量着額娘那日所言,覺得甚有道理。只不過若是娶一個尋常女子,還不如請皇上賜婚,又風光又體面,於仕途仍有助力。額娘不是常常讓清歡勸我專心功名麼?”
和碩長公主道:“難道不是爲了靜妃昨夜在養心殿承寵之事?你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便爲了這麼個殘花敗柳如此作踐自己?更何況她本就是皇上的女人,你早該有心理準備。”
溫憲並不氣惱,只是緩緩地說道:“不錯,只要我說要,皇上便會馬上賜我一個。日後額娘和清歡若還嫌家裡不夠熱鬧,不必動那麼多心思,直白告知我便是,我再向皇上求娶一個回來,與你們作伴。”
和碩長公主嘆了口氣,說道:“本宮是老了啊。你也長大了。罷了,凡事便都由着你自己做主吧,本宮不再插手便是。”
溫憲未有搭話,長公主也未再言。
此時溫憲只想快點回府,再快馬加鞭地回宮,不知道青鬱究竟怎麼樣了。
溫憲送長公主到了府,未有片刻停留,立刻去馬廄親自牽了一匹馬出來,駕馬回宮去了。
這邊廂,靜歡在房中,聽聞長公主和溫憲一同回來,喜不自勝,連忙將早已描好的眉毛又補上了幾筆。
幽篁進了門,見靜歡仍在描眉,說道:“小姐不用畫了,公子回宮當值了。”
靜歡驚訝道:“昨日入宮當值一夜未歸,今日這時方回,怎地又去了宮裡?”
幽篁道:“這奴婢也不知道。”
靜歡於是起身往長公主房裡走來。
長公主此刻正在卸下一頭的珠翠。
靜歡輕輕地喚了一聲:“額娘。”
長公主擡眼見是她,便向服侍她卸妝的侍婢說道:“你下去吧。”
又轉頭對靜歡說:“你來服侍本宮。”
靜歡答應着,走上前,將旗頭上一個個髮簪步搖輕輕拆下來。
長公主幽幽地道:“本宮勸你以後不用再白費心思了,便認輸認命吧。”
靜歡不解其意,但仍是立刻跪在地上,央求道:“我不甘心,求額娘幫我。”
長公主道:“不是本宮不幫你,只是宮裡的那個女人太厲害,你不是她的對手,這樣鬥下去只怕傷了和氣,大家面兒上都不好看,也會將溫憲越推越遠。”
長公主見她仍舊跪着,說道:“起來吧!你還不知道吧?溫憲請了皇上的旨,而皇上也下旨賜了婚,已經將左都御史家的千金許給溫憲爲妾了。”
靜歡大驚不已,難以置信,良久方纔自言自語地道:“左都御史家的千金,來我們府中做妾?”
長公主道:“正是呢,別說是區區一個從一品的左都御史,便是王公貴胄家的,只要溫憲鬆口,沒有誰會不想來。別說溫憲文采武功樣樣精絕,已經身居領侍衛內大臣的高位,但憑本宮與皇上的親情和我和碩長公主的府第,便已是門庭若市。今後只怕你還多的是傷心事。只是本宮提醒你,無論是府裡還是外頭,再多的女人都不要緊,要緊的是抓住溫憲的心,看來你的功夫還遠遠沒有到家。本宮生來是皇女,自然無需與誰爭寵,可是這些年宮裡宮外看也看得多了。你就看靜妃這些年的際遇便知道了,什麼是翻手爲雲覆手爲雨,什麼是有張有弛。”
靜歡道:“媳婦兒自然是沒有她那麼厲害,也沒有那麼多妖媚手段,哄得皇上和溫憲都爲她傾倒。”
長公主道:“用什麼手段不要緊,因爲大家一般都只注重結果,沒有人在意過程。最後留下的只會是你勝了還是敗了。”
靜歡道:“可是那左都御史大人家世如此之盛,媳婦兒如何爭得過她?只怕今後府中難有容身之地了,溫憲便是看也不會再看我一眼。”
長公主道:“這便是溫憲有意留給你的命題了。你想想看,那個女人在宮裡,家世好的不是更多?她爭得過,爲什麼你卻不行?表面上看來,你的贏面比她當初還要大些呢。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你連對手的手段都不知道,還談什麼輸贏?”
靜歡默然良久,方纔說道:“媳婦兒受教了。”
長公主瞥了她一眼,說道:“下去吧,擇個吉日,新人便要入府了,你早做打算吧。”
靜歡默默地退了出去。
長公主方纔一直強壓着心裡的怒氣,此番見靜歡出去了,火氣再也剋制不住,瞬間上涌。
她拾起桌臺上一個翠玉珊瑚持芝嬰步搖奮力向牆上摔去。
那步搖鑲嵌翠玉的一端觸到牆面,立時粉碎。
門外的小丫頭聽見聲響,連忙跑進門來查看。
長公主鬱怒未消,喝道:“誰讓你們進來的?滾出去!”
小丫頭們嚇得慌慌忙忙地跑了出去。
剛跑出門口,只聽得屋內長公主換了一副語氣說道:“你們進來。”
小丫頭們不明就裡,只得又灰溜溜地走回去。
長公主長舒一口氣,靜了靜心氣,說道:“本宮剛剛失手跌碎了一支步搖,收了便是了。不要跟任何人提起,知道嗎?”
說完斜眼瞥了丫頭們一眼。
長公主一向寬仁愛下,極少動怒,今日如此反常早把小丫頭們嚇破了膽。
小丫頭唯唯諾諾地跪下將碎裂的翠玉和珊瑚小心翼翼地一一拾起,帶了出去。
長公主自言自語地道:“本宮這麼多年,從來未嘗如此敗績。溫憲真的是長大了,看來以後就算是想插手也不行了。”
溫憲自離了府門,便駕起馬一路飛馳。
眼看便是宮門,他飛身下馬,急急忙忙往宮裡趕。
養心殿中仍是空空,皇上還未回來。
溫憲向一個小太監道:“勞煩公公去後宮找高公公來說兩句話,若是高公公不得空,祿公公與德公公均可。”
小太監應聲往永和宮方向去了。
不多時,小德子走了過來,向溫憲做了個揖,說道:“見過溫大人,師傅不得空,所以交代我過來回您的話。”
溫憲道:“皇上可還在永和宮?不知靜妃娘娘如何了?我夫人乃是娘娘的妹妹,特囑咐我過來打聽。”
小德子道:“溫大人、溫夫人有心。靜妃娘娘高燒已退,無甚大礙,只要連續服藥不日便會痊癒。只是娘娘仍然神思倦怠,不思飲食,皇上放心不下,因此留在永和宮陪伴娘娘。”
溫憲說道:“謝謝德公公遠道過來,有勞了。”..
小德子又做了個揖,回去向高成覆命了。
溫憲站在原處,該進還是該退,不知該走該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