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時分,陸離果然來了。
蘇輕鳶照例乳燕歸巢般地撲過去掛在了他的脖子上,大方地奉上香吻一枚。
陸離擁着她回到殿中,看見滿桌的酒菜,微微一愣:“你這是做什麼?”
“過重陽啊!”蘇輕鳶膩着他在一處坐下,笑嘻嘻地道。
陸離失笑:“你記錯日子了,今兒才初三。”
蘇輕鳶往兩隻酒盞之中斟滿,舉杯笑道:“我年輕,所以重陽節要提前過!”
“你說得對。”陸離接過酒盞,一飲而盡。
蘇輕鳶見狀,也將自己的那一杯酒送到脣邊。
陸離眼疾手快地搶了過來,仰頭飲下:“你不能喝酒,我替你喝了。”
“喂!你欺負人!”蘇輕鳶自然不依。
陸離搶過酒壺來放在自己的手邊,卻往蘇輕鳶的酒盞之中添滿了茶水:“你不善飲酒,喝茶應景就好了——恰好今日泡的又是菊花茶。”
蘇輕鳶嘟着嘴,一臉不悅:“今日我過節,你卻連一口酒都不許我喝……”
“怎麼就你過節了?”陸離覺得有些好笑,忍不住伸手將她攬進了懷裡。
蘇輕鳶仰起頭來,笑眯眯地看着他:“重陽節,不是長輩的節日嗎?”
陸離低頭對上她的目光,心頭突地一跳,呼吸竟有些不穩。
蘇輕鳶朝他一笑,媚眼如絲。
陸離將手移到她的腰間,啞聲笑道:“不錯。母后如今很有做長輩的自覺。”
蘇輕鳶順勢倒下,半躺在他的懷裡慵懶地笑着,又替他添滿了酒盞。
陸離酒到杯乾,沒有分毫推脫的意思。
幾杯酒下肚,他的耳後有些發紅,手掌便不安分起來。
蘇輕鳶柔柔地笑着,享受地膩在他的懷裡。
“母后今日,很好看。”陸離用手指撫過她的櫻脣,不吝讚美。
蘇輕鳶調皮地伸出舌頭在他碰觸過的地方舔了兩下,嬌笑:“我一向很好看,只是今日格外好看而已!”
“是。”陸離被她的笑容蠱惑,低頭吮住了那一點嫣紅。
蘇輕鳶毫不客氣地啃了回去。
陸離大笑着坐直了身子,給自己倒了杯酒。
蘇輕鳶伸手扯住他的衣領:“還喝酒?難道我的味道還比不上這一杯酒嗎?”
“嗯,讓我想想——如果你不咬人的話,或許會比酒更醇香一些。”陸離思忖片刻,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蘇輕鳶覺得這個評價差強人意,於是又賞了他兩杯酒,外贈香吻兩枚。
“你不吃飯?”陸離看着蘇輕鳶手邊動都沒動過的筷子,眉頭微皺。
蘇輕鳶雙手捧着他的臉,嘟着嘴道:“已經吃過了。”
“既然吃過,還擺酒幹什麼?”陸離不解。
蘇輕鳶認真地道:“賄賂你,好向你討我的重陽節禮——對了,中秋的禮你也沒送,我還沒跟你算賬呢!”
“母后想要什麼禮物?”陸離好笑地看着她。
蘇輕鳶咬着他的耳朵,故意細細吹了一口氣:“我想要你嘛……”
話未說完,陸離已翻身將她壓在了軟榻上:“母后只知向我要禮,難道便不知自己也是要打賞給晚輩的?”
蘇輕鳶嬌笑着將他腰間的汗巾子扯了下來:“我把自己賞給你,還不夠麼?”
“阿鳶,安分些……”陸離啞聲低吼,緊緊地貼着她的身子。
“錯了,你該叫我作‘母后’!”蘇輕鳶認真地糾正道。
她的兩隻微涼的小手沒有一刻安分,熟練地撫過陸離的腰腹,如蜻蜓點水般一沾即逃。
陸離忍無可忍,惱怒地將那兩隻小手攥住,繃緊了身子:“阿鳶,你學壞了!”
“都是你教的啊!”蘇輕鳶貼在他的耳邊,吐氣如蘭。
陸離沉下臉來:“你聽着:從此刻開始,你不許亂動,否則……”
“否則怎樣?”蘇輕鳶擡腿,纏住他的腰。
陸離的額頭上,漸漸地有汗珠滲了出來。
他用手撐在軟榻上,竭力想離蘇輕鳶遠一些。
偏偏蘇輕鳶的身子十分柔軟靈活,不論他退出多遠,她都可以輕而易舉地貼上來。
最後,陸離只得告饒:“阿鳶,你聽我說:今晚你不可以亂動,否則後果很嚴重……”
“有多嚴重?有那晚在養居殿那樣‘嚴重’嗎?”蘇輕鳶眨眨眼睛,認真地問。
陸離閉上眼睛,不敢看她。
他已經快要繃不住了。
蘇輕鳶擡起頭來吻着他的喉結,嬌聲低笑:“那樣的‘嚴重’,我喜歡——若是更‘嚴重’一些,只要你高興,我也能承受的!”
“現在不行,阿鳶……再過些日子好不好?”陸離不住討饒,全無半分骨氣。
蘇輕鳶僵了片刻,如他所願安靜地躺了回去,眼角卻滑下淚來:“原來你這麼討厭我!”
“我沒有!阿鳶,你現在的身子承受不住,懂不懂!”陸離有些氣急敗壞。
“你不試試,怎麼知道我受不住?”蘇輕鳶眨着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陸離避開她的目光,嘆了口氣,緩緩將手放到了她的下腹處,啞聲道:“這裡受不住!阿鳶,再等等……再等一個月,如果你好好吃飯,不生病,我就疼你,好不好?”
蘇輕鳶偏過頭去,閉上了眼睛。
一道淚痕從她的眼角滑過,消失在鬢邊。
再等一個月?
那時這個東西差不多就有三個月了,算是真正在她肚子裡生根發芽安家落戶,趕不走的了!到時候她還有什麼法子可想?
陸離,果然好算計!
想到那個可怕的陰謀,蘇輕鳶悲從中來。
陸離緊緊地擁着她,心情複雜。
蘇輕鳶斷斷續續地發出一兩聲嗚咽,惹得陸離心中揪痛不已。
他低低地嘆了一聲,起身將蘇輕鳶抱進內室,放到牀中,擁着她一起躺下,放下了紗帳。
“阿鳶,”他低聲嘆道,“不要怪我……我忍得比你更辛苦。”
蘇輕鳶忽然睜開眼睛,拼命撕扯起他的衣裳,帶着哭腔吼道:“爲什麼要忍!我只是想要你疼我一回,怎麼就那麼難!你既然不喜歡我,當初爲什麼……難道僅僅是爲了羞辱我嗎!你對我,到底有沒有過一分一毫的真心,哪怕不是對我這個人……就算你只喜歡我的身子也好——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
“阿鳶!”陸離攥住她的手,試圖阻止她發瘋。
蘇輕鳶又哭又笑:“我不信你沒有喜歡過我……你抱着我的身子,想想從前——你摟着它的時候、吻着它的時候、享用着它的時候……真的一點都不喜歡嗎?”
她似乎發了狂,兩條腿亂踢亂蹬,身子直往陸離的身上撞。
陸離只得死死地壓住她,咬牙低吼:“你鬧夠了沒有!我若不喜歡,此刻又何必要忍!”
“那你就不要忍啊!你忍得住就是不喜歡!你若不喜歡,我……我就去找別人!”蘇輕鳶哭鬧着,漸漸口不擇言起來。
陸離稍稍不留神的工夫,她竟掙脫了半邊身子,掙扎着要起身。
陸離立時大怒,重重地將她壓了回來:“說清楚,什麼叫‘去找別人’?”
蘇輕鳶沒有答話,卻像只發狂的小獸一般“嗚嗚”地叫着,拼命在他的身上撕咬。
陸離的怒氣莫名地消散了。
她的“痛苦”,他絕不僅僅是感同身受而已——他感受到的只會更多。
可是,他只能忍。
他問過段然,頭三個月,很危險的。
何況她一向病着,身子一天弱似一天……
陸離伸手將被子扯了過來,蓋在蘇輕鳶的身上,然後自己側身躺上去,壓住了被角。
蘇輕鳶被卷在被子裡面動彈不得,氣得直掉眼淚。
陸離緊緊地擁着她,不住地安撫着,卻再也不許她伸出手來。
見他這般堅決,蘇輕鳶不得不接受現實——她今晚的第一計,失敗了。
幾次抗爭均告無效之後,她委屈地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枕頭裡,低低地抽泣。
陸離把好話都說盡了,再休想得到她一個字的迴應。
夜色漸深,蘇輕鳶漸漸地安靜下來,似乎是睡着了。
陸離耐心地等了許久,眼見牀頭的蠟燭已燃盡,他便悄悄地坐起身,準備披衣下牀。
“熟睡中”的蘇輕鳶忽然掀開被子,撲過來壓在了他的身上:“你不許走!”
“你怎麼沒睡?”陸離擰緊了眉頭。
蘇輕鳶憤怒地瞪着他:“我就知道你會偷偷跑掉!說好了陪我的,又食言!你個大騙子!”
“阿鳶,不要鬧了,一早還要上朝。”陸離十分無奈。
蘇輕鳶只管抱着他,一個勁地搖頭:“你又要騙我!我不再相信你了!你說會好好疼我,卻又叫我老老實實地睡覺;我都肯乖乖睡覺了,你又要丟下我,自己跑掉……我若是放你走了,你是不是以後再也不來了?”
陸離沒法子,只好重新躺下來摟着她:“當然不會。”
蘇輕鳶忿忿道:“這會兒已經是半夜了,路上的燈籠都滅了,你怎麼走?你給我說實話:你是不是準備到西偏殿去?沈氏還在等着你?”
“你不要亂說!”陸離實在拿她沒辦法。
蘇輕鳶扁了扁嘴,一臉委屈:“我沒有亂說!上次你還說她比我懂事多了……你一定是喜歡她多一點!”
“上次是騙你的。我連看都沒有多看她一眼,真的!”爲了防止她不依不饒,陸離只好坦白交代。
蘇輕鳶盯着他看了許久,眨眨眼睛,似乎是在猶豫要不要信他。
僵持了好一會兒,她終於勉強退了一步:“你今晚不走,我就信你!”
陸離低低地嘆了一聲:“真拿你沒辦法。”
蘇輕鳶眯起眼睛,露出了小狐狸似的笑容。
陸離擁着她軟軟的身子,怎麼也捨不得睡。
懷裡的小狐狸倒是睡得很香甜,脣角微微地翹着,淺淺的小酒窩裡盛着一點令人心安的笑意。
睡夢之中,她偶爾不經意地往他的懷裡蹭一蹭,陸離的心尖便像是被小貓的尾巴掃過一樣,柔軟得一塌糊塗。
快天亮的時候,蘇輕鳶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陸離似乎睡得很沉。她翻了個身,喚了他兩聲,他都毫無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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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輕鳶安靜地躺了一會兒,定了定神。
然後,她悄悄地伸手到枕下,摸出了一把裁衣裳用的大剪刀。
對着陸離的脖子比劃了一下之後,她遲疑許久,最終將目標移到了他的胸前。
用足力氣,狠狠地刺了下去——
沒有刺中。
她的手,不知何時已被陸離緊緊地攥住,剪刀鋒利的尖端停在他的胸前不到半寸遠的位置,再休想向前移動半分。
蘇輕鳶掙扎了幾下,眼圈立刻溼了。
陸離抓着她的手,將剪刀對準了自己的頸下,沉聲開口:“你要殺人,選擇這個位置把握要大一些。胸前肋骨太多,要找準心臟很不容易;即使找到了,以你的力氣也未必扎得進去。”
蘇輕鳶試了幾次都沒能抽回手,眼淚立時“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你欺負人!”
“到底是誰欺負人?”陸離奪下了她的剪刀,翻身將她壓倒。
蘇輕鳶閉上眼睛,不說話。
陸離定定地看着她,眼中怒氣洶涌:“爲什麼要殺我!”
蘇輕鳶抽泣良久,哽咽不語。
陸離嘆了口氣:“真有那麼恨我嗎?”
蘇輕鳶忽然睜開眼,冷靜地看着他:“我肚子裡,有小娃娃了。”
“你知道?”陸離有些驚喜。
蘇輕鳶發出一聲冷笑:“我當然知道!陸離,你休想用虛情假意把我栓在這裡,天知道我多想殺了你!只要你死了,我就可以帶着我的娃娃離開這座牢籠,遠走高飛!”
“你怎麼出去?”陸離看着她,只覺得很好笑。
蘇輕鳶冷聲道:“我孩子的爹爹自然會帶我出去!他本事很大,可以飛檐走壁……”
“你孩子的爹爹?”陸離笑出了聲。
蘇輕鳶冷冷地盯着他:“對!我孩子的爹爹!他生得比你好看,本領比你大,還比你會疼我,跟他睡覺比跟你睡舒服一萬倍!他幾次三番要帶我走,是我自己不甘心——你欺負我那麼久,我一定要殺了你纔好過!”
“看來,你確實很討厭我。”陸離嘆了一聲,翻身躺了回去。
蘇輕鳶不甘心地向那把剪刀看了一眼,恨聲道:“我這一輩子都毀在你的手上了,我爲什麼不可以討厭你!本來我已經成功了的……薛氏死了,皇后的位置空了出來,我苦苦哀求父親向太常寺施加壓力……金殿受封,我已經是南越皇朝最尊貴的女人了,誰知道橫空殺出了一個你!你毒殺了我的丈夫,讓我成爲了天下最大的笑話,還喪心病狂地霸佔了我……陸離,我恨不得殺你一萬遍!你以爲你弒君篡位的事情沒有人知道嗎?我告訴你,你這個位置是用什麼方式得來的,遲早會用同樣的方式失去……”
她的聲音忽然頓住了。
因爲,陸離伸手從牀頭的小櫃上拿了一塊桂花糕,趁她罵得最痛快的時候塞進了她的嘴裡。
蘇輕鳶被嗆了一下,難受地咳嗽起來。
陸離冷聲問:“罵夠了沒有?”
“沒有!”蘇輕鳶含着那一口桂花糕,一時不知道是該嚥下去還是該吐出來。
“那就繼續罵,我愛聽。”陸離枕着自己的雙手,面露微笑。
蘇輕鳶的氣勢早已蕩然無存。
她支起身子看着他,皺眉:“我說我想殺你。”
“聽見了。”陸離淡然迴應。
蘇輕鳶繼續:“我說你是弒君篡位的。”
“我知道。”陸離勾了勾脣角。
蘇輕鳶的臉色變了一變,硬着頭皮繼續:“我說你將來也會被人殺掉……”
“我剛纔就差點被人殺掉。”陸離一點也不驚訝。
蘇輕鳶無話可說了。
陸離翻過身來,伸手將她摟進懷裡:“我很願意繼續聽你罵下去,可是天快亮了,我必須要去上朝。你可以再睡一會兒,等我回來接着罵。”
蘇輕鳶怔怔地看着他。
陸離嘆了一口氣:“你莫不是想說,孩子的爹爹要來接你走?”
蘇輕鳶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陸離又笑了起來:“阿鳶,你知不知道,這芳華宮就算有一隻蒼蠅飛進來,也瞞不過朕的眼睛!你孩子的爹爹若不是朕,難道是神仙不成?”
蘇輕鳶有些發愣。
陸離將手伸到她的小腹處,輕輕地揉着:“我以爲你不知道……你如今雖然時常犯糊塗,該聰明的時候卻也還是聰明的。阿鳶,你要當娘了,可得快點好起來!那些奇奇怪怪的念頭、那些從野記雜談話本子裡頭看來的怪故事,也不要跟現實混同在一起——剛纔的那些傻話,說給朕聽聽無妨,若是被外人聽到,是要出大事的!”
“那不是怪念頭,是真的;而且我也沒有瘋,先前都是裝樣子騙你的。”蘇輕鳶認真地看着他,眼神堅定。
陸離笑着點了點頭:“好,都是真的!朕的阿鳶沒有瘋!”
蘇輕鳶沒招了。
陸離拍拍她的手,坐了起來:“好好睡吧,朕要走了。”
蘇輕鳶跟着翻身起來,扯住他的衣袖,飛快地抓起了剛纔他順手放在牀頭的剪刀。
“別鬧了!”陸離再一次輕而易舉地把剪刀搶了過去。
蘇輕鳶仰起頭來,憤恨地看着他:“最好你永遠都不要出現,否則我遲早殺了你!”
陸離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好,朕拭目以待!”
至此,第二計宣告失敗,蘇輕鳶徹底沒了主意。
陷在陸離無奈的笑容裡,她的心裡莫名地發軟,竟也沒了再生第三計的心思。
這是個很壞很壞的苗頭。
蘇輕鳶恨極了這個沒用的自己。
陸離推開她的手,苦笑:“你若再不放開,朕怕是要耽誤早朝了……”
話音未落,殿門忽然發出“哐啷”一聲巨響,有人從外面撞了進來,直闖進內殿:“太后娘娘——”
聲音戛然而止。
來人僵在屏風前面,呆住了。
這殿中的牀上,素白的紗帳撩起了一半,裡面的情形一覽無遺。何況還有地上散落的衣衫……
蘇輕鳶嚇得呆住了。
陸離沉聲開口:“沈母妃,有事?”
沈素馨呆站了許久,結結巴巴地道:“沒……沒什麼大事,就是剛剛聽說御膳房附近的井裡發現了一具屍體,是個小太監……”
“知道了,母妃先出去吧。”陸離語氣平淡。
沈素馨果然呆呆地走了出去。
將到門口時,她又回過頭來,遲疑着道:“養居殿的小太監好像正在急着找您上朝,皇上可以從后角門出去,妾身有辦法幫您支開閒人……”
“不必,叫小路子他們直接把朝服送過來吧。”陸離隨口應道。
沈素馨站在門口遲疑了許久,最終還是聞聲趕來的小宮女們把她請出了門外。
陸離俯下身來,伸手捏了捏蘇輕鳶的臉:“怕不怕?”
蘇輕鳶怔怔地搖了搖頭。
陸離笑了:“不用怕,朕不會讓你有事的。”
不過多時,小路子果然帶着幾個小太監,捧着朝服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蘇輕鳶靠坐在牀頭,怔怔地看着。
小路子埋怨地瞪了她一眼,卻不敢把憤怒宣之於口。
陸離穿戴整齊之後,回頭向蘇輕鳶微微一笑:“你只管安心補眠就是。等你醒了,所有的事情都解決了。”
蘇輕鳶胡亂地應了一聲,看着他走了出去。
外面廊下,沈素馨的聲音隱隱約約地傳了過來:“皇上,我其實……”
蘇輕鳶正要凝神細聽,落霞和彤雲兩個人已走進來,一語不發地跪下了。
蘇輕鳶垂下眼瞼:“怎麼了?”
彤雲跪伏在地上,哭道:“這廊下原是小林子守夜的。天快亮的時候,御膳房的人來傳信,說是他哥哥不知怎的忽然跳井死了!小林子急着去看他哥哥,託我照看一會兒……我不慣早起,就靠在廊下打了個盹,沒成想沈太妃她……”
蘇輕鳶嘆了口氣,淡淡道:“這事也不必找我。你是陸離的人,該怎麼處置,他心裡應該有數。”
落霞叩首道:“奴婢已經叫人軟禁了沈太妃,事情暫時應該不會傳開。只是……小路子把朝服送到咱們這裡來,外面必定有不少人看見了,這件事怕是……”
蘇輕鳶懶懶地閉上了眼睛:“這件事是你們主子的主意,你們就不用操心了。沈太妃那裡,也輪不到你們來‘軟禁’,放了吧。”
落霞揣了一肚子心事,卻顯然已經沒有什麼話可以說,最終只得退了出去。
殿中的光線重新暗了下來。蘇輕鳶知道,丫頭們已經體貼地替她把門關上了。
清晨的時光最適合補眠,可是她哪裡睡得着?
得知了陸離的謀劃之後,蘇輕鳶便知道這孩子的命,已經不是她能拿的了。
她若自作主張除掉了這個孽根,壞了陸離的大事,他盛怒之下說不準又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來。
所以她小小地費了一番心思,想讓陸離親自來做這個劊子手。
誰知他竟然完全不上當——即使是在酒後,他也保持着足夠的清醒和剋制,忍得住慾望,也壓得住怒氣。
她這一夜的努力,竟然全都白費了。
陸離顯然對這個孩子的安危很上心,以後出現“意外”的機會必定越來越少!
難道當真要留下它,眼睜睜看着它成爲陸離滅掉蘇家的一個工具?
想到將來,蘇輕鳶心如湯煮。
再想想陸離剛纔看見沈素馨的反應——他完全沒有吃驚,竟好像早知道沈氏會撞進來一樣!
他甚至還拒絕了沈素馨幫忙遮掩的好意,明目張膽地讓小路子把朝服送到這裡來!這是生怕旁人不知道嗎?
蘇輕鳶越想越慌:
莫非,陸離根本不打算等她把孩子生下來?
是啊,根本不必等到嬰兒落地,只要此刻證實她有孕在身,她這頂“穢亂後宮”的帽子就已經是甩不掉的了!
蘇輕鳶在牀上躺不住,乾脆起身下牀,胡亂披了件衣裳,打開了門。
她卻不知道自己應該去求誰。
誰都幫不到她。
門外,疏星和淡月面無人色地靠在牆邊;臺階下面跪着一個人,卻是披頭散髮的沈素馨。
聽見開門的聲音,沈素馨擡起了頭:“太后娘娘……”
蘇輕鳶煩躁地退了回來,正要關門,沈素馨卻急了:“太后娘娘,妾身有話說!”
蘇輕鳶略一遲疑,轉身回到殿中,靠在了軟榻上。
沈素馨跟着進了門,見蘇輕鳶似乎不打算理會她,便徑自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蘇輕鳶隨手抓了一把蘇合香,丟進香爐裡。
沈素馨小心地觀察着她的臉色,試探着道:“今日之事,是妾身一時莽撞,不想竟惹下大禍,落霞姑娘她們生氣也是應該的。聽說太后還特地囑咐了不許她們爲難我——妾身實在不知道怎麼感激纔好。”
蘇輕鳶懶懶地道:“你是太妃,奴才們若非奉詔,原本就不該難爲你的。剛纔你在階下跪着,就更加不像話了,不知道的還以爲是我找你的麻煩呢!”
“妾身衝撞聖駕,太后和皇上一時顧不得處置,妾身卻不敢不脫簪待罪。”沈素馨說得煞有介事。
蘇輕鳶勾起脣角,冷笑了一聲:“既然你這樣懂規矩,我便要問問你了:井裡發現屍體的事,你是如何知道的?我自進宮以來一直病着,從不管那些閒事,你又是怎麼想起到我這裡來報信的?你進門前爲什麼不叫人通報,偏偏選了無人守着的時候直闖進來?”
沈素馨沉默片刻,微微挑起了眉梢:“太后莫不是疑心妾身故意闖進來,撞破您和皇上的好事?”
蘇輕鳶垂眸不語,算是默認。
沈素馨回敬了一聲冷笑:“太后實在太看得起我了!我又不能未卜先知,哪裡知道會撞上這樣的好戲?太后視禮法人倫如糞土,真真令人佩服!只不知道外面的人聽聞此事會作何感想?方纔聽見幾個小太監嚼舌頭,似乎外頭風言風語已經傳遍宮城了呢!”
“他們又不曾親見,能傳些什麼?”蘇輕鳶作出一副不以爲意的樣子。
沈素馨沉下了臉:“太后這話是什麼意思?您想說事情是我傳出去的?你們那事只有我一人撞見是不假,可是您要知道,只憑小路子他們把朝服送進芳華宮這一件事,就足夠外間議論紛紛了!”
蘇輕鳶擡起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錯。皇帝居然夜宿芳華宮,實在太不像話——芳華宮中住的可都是長輩啊,也不知昨夜陪皇帝共度良宵的到底是哪一個……”
沈素馨臉色大變:“你這話又是什麼意思?你想拖我下水?”
蘇輕鳶靠在軟榻上看着她,悠悠地笑了起來:“沈太妃,明人不說暗話:你今日費了這樣一番周折,不就是爲了自己跳進這攤渾水裡面來麼?你既有此心,哪裡還用得着我拖你下水!”
沈素馨一時無言。
蘇輕鳶微笑地看着她:“你可比我勇敢得多了。你應該清楚,揭破這件事,結局無非有兩種可能:一是我和你抱團一起下了水,今後誰也不用褒貶誰;二是你被滅口,我若洗不掉污名也就只有死路一條——是這樣的吧?”
沈素馨斂容許久,緩緩地勾起了脣角:“太后是聰明人,應當不會選擇第二種結局。”
“不錯,”蘇輕鳶微笑,“因爲我沒得選。這件事你應該找陸離去談,來我這兒,你算是找錯人了。”
沈素馨的笑容有些僵。
蘇輕鳶憐憫地看着她:“我雖然討厭你,但你罪不至死,希望你不會被他滅口吧!你似乎不在陸離的棋局之中,是棄是留,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沈素馨站起身來:“我可以力證你清白,你當真不考慮?”
蘇輕鳶打了個哈欠,跟着站了起來:“你想要的報酬只有陸離能給,所以我還是那句話:你該去找陸離。若是你剛剛已經找過他了,此刻就更加不應該來找我。這一大早的,難爲你肯來陪我說這一會子話,如今我心裡痛快多了——你走吧。”
“你!”沈素馨怒容滿面。
蘇輕鳶淡淡地補充道:“你大概不知道,小林子是陸離的心腹。最好他哥哥的事與你無關,否則你恐怕只有死路一條了。”
沈素馨怔怔地站着,臉色有些發白。
蘇輕鳶靠在屏風上,按住悶脹的胸口,面露苦澀。
沈素馨住進芳華宮來,真是一件太糟糕的事——這個女人闖禍真是一把好手!
宮中人言可畏,這位沈太妃也算是在宮裡混了好幾年的了,居然還會說出“力證清白”這樣愚蠢的話來,豈不可笑?
事情一旦擺到了明面上,縱然有一萬個人力證她清白,也不可能再掩蓋下去了!
見蘇輕鳶不肯買賬,沈素馨氣急敗壞:“如你所知,我是唯一一個親眼目睹了你們那件醜事的人,如果我把我所看到的都說出去……”
蘇輕鳶冷淡地瞥了她一眼:“如果我沒猜錯,剛纔在廊下,你也這樣威脅過陸離吧?你的目標是他,既然他已經把你的路斷掉了,我當然也沒有本事給你重新鋪起來。你還是省省心,想吃什麼趕緊回去吃吧!”
沈素馨精緻的面容有些扭曲:“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你要想清楚!我也不會爲難你,只要你在他面前替我說幾句話……”
蘇輕鳶嘆了口氣:“路有很多條,我不知道哪條是生路,但跟着你走一定是錯的,因爲你太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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