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兩個疲憊的身影慢慢前行，經過小橋，看到河邊的蓮花燈也失去了光亮，默默地隨着流水的腳步，漸行漸遠。
“大鬍子，我的衣服好看嗎？”
“好看，很精緻。”
“那我今晚好看嗎？”
“嗯，漂亮。”
“那是我的衣服好看，還是我好看？”
“呃，這個問題沒有意義，我拒絕回答。”
“但我想聽你說啊，快點，快點。”
“好了，別人都睡了，吵醒別人就不好了，明天再告訴你。”
“不行，我現在就要知道。”
“我說，你最近怎麼變得刁蠻了，難道內分泌失調了嗎？”羅林小聲地嘀咕。
“什麼？”
“沒什麼，啊！別咬我耳朵，好痛啊，潑婦。”“啊——，我求饒啊，你漂亮，行了吧。”“山上的女人是老虎，啊••••••”
“嘶嘶”
***
羅林揹着紅芍在山上採藥，說道：“感覺你最近長胖了，好像還有啤酒肚了。”
“你在說什麼？”紅芍對於“啤酒肚”這個詞沒什麼概念，困惑地說道。
羅林搖頭說道：“不對啊，沒喝啤酒，難道吃魚也會長出肚子，這地方，還真是奇葩。”
紅芍的臉色變得有點難堪，輕咬着嘴脣，不再說話。
羅林見紅芍許久沒有說話，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有些玩笑是開不起的，特別是對這個時代的人。“你生了了嗎？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歉疚地說道。
“沒關係，不是你的錯，我們走吧。”紅芍閉上眼睛，輕聲說道。
***
“好大的魚啊••••••快來看，好大的魚啊！”某個村民在街上奔走呼告，其他村民都跑到河邊去看那條大魚。
紅芍一邊搗藥，一邊問道：“大鬍子，他們在外面說什麼呢？好像很熱鬧。”
羅林拿着菜葉在逗小青，嬉笑着說道：“哦，聽說李大叔今早捕了一條三尺來長的大魚，重五十多斤，大家都在河邊圍觀呢。要不，我們也去湊熱鬧。”
紅芍將已經搗好的藥取出，稍微收拾了一下，笑着說道：“好啊，一起去看看。”
“嘶嘶”
兩人還沒有到河邊，就看到一片黑壓壓的人羣圍着河灘。羅林拉着紅芍的手，好不容易纔擠了進去。
李大叔一人拉着漁網，吃力地將它扣在河邊的一個木樁上，緩過一口氣，看着離水邊七八尺的大魚，臉上一陣得意：“好傢伙，終於逮住你了，這次看你怎麼跑。
這條黝黑的大魚，似乎並不甘心就這樣成爲別人的盤中餐，龐大的身軀在網中拼命掙扎，即使知道自己無法擺脫漁網的束縛，但還是一次又一次地向上躍起，眼睛盯着盡在咫尺的河水。
羅林看着大魚因爲跳躍的撞擊而流血的身體，內心感到一些共鳴。他又何嘗不是那一條困在網中的魚呢？眼瞳被封，真氣凝固，體質比一個常人還弱。但他面對網，又能夠做些什麼？
他轉身離開，不想看見那條魚最後的結局會是怎樣。也許，是不想看見自己的結局是怎樣的吧。他只能逃，永遠不回頭。他一路狂奔，扔下在身後不停呼喊他的紅芍。
紅芍察覺到羅林的反常，追了過去。回到家中，她看見小青盤着身體臥在睡房門邊，低垂着腦袋，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紅芍輕聲走進睡房，看到羅林蜷縮在地上，用被單將自己的身體全部遮住。
“大鬍子，你沒事吧。”
“別煩我，讓我一個人靜一靜。”羅林輕聲說道。
紅芍的手停在半空中，她沒想到羅林會這麼激動，雖然他的語氣很輕，但她也感覺到了羅林內心的不平靜。
羅林縮在被中，雙手緊緊拽住被子，眼中除了迷茫還有痛苦。紅芍站在門邊，擔憂地說道：“大鬍子，吃飯了。”
“嘶嘶”
小青擡頭望着鼓起的被子。
不過，羅林並沒有什麼反應。
***
晚上
紅芍走到門邊看見羅林坐在地上，眼神呆滯，被子散亂地堆在一邊。紅芍蹲在羅林面前，纖細的手指撩動他已經散亂了的頭髮，溫柔地說道：“大鬍子，吃飯了，你已經一天沒有吃東西了。”
羅林茫然地看着前方，呆滯地說：“我不是大鬍子，他們叫我小林。”
藍田村的安逸生活，讓羅林已經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自己想忘記的一切。心累了，便總想找一個地方休息。休息夠了，卻不想再走了。
紅芍想到今天早上的情景，試探性地問問：“你要走了麼？”
羅林沒有說話，呆呆地看着遠方。走？又能去哪裡，四周都是封閉的大山。爬嗎，那要爬到什麼時候。
紅芍默默離開，坐在屋前的臺階上，看着天上那輪皓月，過去的美好回憶一幕幕在腦中閃過。眼淚，不爭氣地落下，打在膝蓋上。
既然留不住，那就放手吧。
紅芍將頭依靠在臺階邊的護欄上，靜靜地睡着了。她的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是做了一個美夢麼？應該是吧，做了一個不能對人說起的美夢。
一聲聲雞鳴，驚擾了紅芍的清夢，她整理了一下自己修長的烏絲，淡淡說道：“至少，我還有夢。”
羅林還是那個姿勢坐在房間裡，眼中比昨天的多了一些血絲，看來他是一晚上沒睡。紅芍走到他的身邊，鼓起勇氣說道：“我知道怎麼離開這裡。”羅林看着面前的紅芍，看到了她眼中的異樣，過來很久，用沙啞的聲音說道：“謝謝！”
***
李大叔坐在岸邊悠閒地垂釣，眯着眼睛注視着平靜的河面，時不時喝下一小口米酒，頗有情趣。
羅林走到李大叔身邊，說道：“李大叔，我像離開這裡。”
李大叔拿起酒葫蘆放到嘴邊，但又將它蓋上，平淡地說道：“放不下那邊的人嗎？那這裡的人，你又能放下嗎？”
羅林下意識地往紅芍身上看了一眼，紅芍抿了一下嘴脣，轉過臉去。
“我想清楚了。”
李大叔嘆了一口氣，說道：“那好吧，你跟我來。”他放下釣竿，帶着羅林上了他的小船。紅芍看着他們越來越遠，努力剋制自己的身體，不讓自己追過去，她不想讓羅林猶豫。
這個，就是愛吧，簡單而又深沉！
李大叔緩緩撐着竹竿，說道：“三十年前，我到河心去捕魚，意外靠近了一個礁區的漩渦。我被捲進去了，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到了另外一個地方。剛開始，我對那裡很好奇，但隨着時間的推移，我越來越覺得那裡的天沒有這裡的藍，那裡的氣息也沒有這裡好，就連那裡的人也這些村民純潔質樸。”
羅林看着向兩邊劃開的水紋，回頭望着佇立在岸上的紅芍，輕聲說道：“也許您是對的，那個世界太污濁了，但在那個地方，我還能記住自己是誰。在這裡，我已經忘記了自己的一切，要不是那條大魚，或許我這一輩子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下去了。這裡的確有很多放不下，但在那個世界，我還有承諾沒有完成。我一無所有，又或者我會死在那個世界，但我必須回去。”
“你知道那條大魚最後怎麼樣了嗎？”
羅林搖搖頭。
“漁網有個漏洞，被它掙開了。”
李大叔將竹筏劃到河心，解下腰間的酒葫蘆，遞給羅林：“還會回來嗎？”
羅林喝下一大口酒，回答：“希望那時候還記得回來的路。“他將酒葫蘆還給李大叔。
“好了，就是這裡了，你下去之後靠近那個大漩渦，它會帶你回去。”
羅林朝岸上的紅芍揮手，跳入水中。
紅芍看着羅林消失在水面，右手輕輕摸着自己微微凸出的小腹，說道：“我們一家人一定可以團聚的，一定可以。”
“嘶嘶”
小青盤旋在紅芍的手臂上，發出幾聲哀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