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皇后被請進長天閣,向端坐在龍椅之上的宣遠帝曲膝行禮,宣遠帝擡手喚她起來,說道:“皇后急着要見朕,不知所爲何事?”
“陛下清修,臣妾本不該打擾,但此事事關重大,臣妾不敢一人作主,唯有來向陛下請示。”紫玉皇后垂眉說道。宣遠帝見她神色凝重,雖是華服錦妝,卻還是難掩眉宇間的疲態,不禁正色問道:“既然如此,皇后不妨直說。”
紫玉皇后掃了一眼站在周圍侍候的宮人,示意他們全部退下。宣遠帝雖有詫異,但也未去阻止,直到天辰子也要跟着退出去時,宣遠帝才道:“法師無妨,留下吧。”李自忠已經到了殿外,聞言嘴角抽搐兩下,神情顯得十分古怪,低頭默默將殿門掩上。天辰子手持拂塵站在宣遠帝身後,紫玉皇后原忌諱宮人多嘴多舌,不想叫他們私下議論太子,才摒退左右,但宣遠帝執意留下天辰子,她也無可奈何,待殿門掩上之後,她才道:“陛下這幾日身處廣清宮,卻不知永寧宮中已天翻地覆,臣妾獨撐幾日,實在心神俱疲,只能前來向陛下請示。”
“永寧宮出了何事?”宣遠帝皺眉問道。
紫玉皇后眼睛一酸,淚珠滾動,顫聲說道:“陛下,平兒他……他快不行了!”
宣遠帝一怔,當下從龍椅上站起,驚聲問道:“你說什麼,平兒出了何事?”
“那日平兒在服下丹藥之後,忽然口吐鮮血昏厥過去,臣妾立即去請了御醫會診,他們說平兒是……是……”紫玉皇后一邊說着,一邊眼淚叭嗒叭嗒往下掉,更顯出容顏憔悴。
“御醫到底怎麼說?”宣遠帝急問,關切之情溢於言情。紫玉皇后深深吸了口氣,方有些平靜下來,開口道:“四位御醫異口衆辭,皆說平兒身中劇毒,已有一年之久,現下到了毒發之時,這身子纔會忽然間垮下去!”
“真有此事?”宣遠帝滿臉震驚之色,“嚴守正呢,太子的身體不是一向都由他在照料嗎?”
“臣妾暗中查了幾日,方纔發現那御醫院中用來爲太子煎藥的藥罐摻有硃砂,太子日日服用此罐煎出來的藥物,日積月累之下,內裡早已虛弱不堪。”紫玉皇后禁不住淚流滿面,說道,“嚴守正身爲太子的御醫,卻一直瞞而不報,導致硃砂之毒侵入太子五臟六腑。他只是區區一介御醫,若非受人指使,豈能生出謀害太子之心,求陛下下令徹查,找出這幕後主謀,爲太子討回公道!”
“嚴守正現在何處?”宣遠帝臉色鐵青地問。
“臣妾擅自作主,已將他押入暴室,請皇上恕罪。”紫玉皇后曲膝拜下說。
宣遠帝上前將她扶起:“皇后憂心平兒,何錯之有,嚴守正意圖謀害太子,乃是誅連九族之罪,朕這便傳令下去,不管用什麼方子,定要讓他將事情原委都吐露出來!”
帝王威儀在短短几句話裡顯露幾疑,便是站在一側的天辰子,也同樣面露懼色。紫玉皇后像找到主心骨一般緊緊抓住宣遠帝的手臂,淚水一顆一顆滾落:“臣妾日夜都在向上天祈求,平兒若能康復,臣妾願折壽十年!”
宣遠帝神色動容,握住她的手道:“皇后莫要胡思亂想,天兒乃是我大鄭國儲君,有九龍庇佑,自會平安無事。”
紫玉皇后已經忘了宣遠帝多久沒有跟她這般親厚過,他們年少結髮,也曾花前月下,恩恩愛愛,後來卻在歲月長河中愈行愈遠,宣遠帝僅僅只將她視爲皇后,而非一個妻子。或許正因爲有着母儀天下這個身份的約束,讓紫玉皇后不能放下手段像妃子一般邀寵,她的端儀肅敬雖讓後宮衆妃嬪仰望畏懼,卻也同樣讓宣遠帝愈發覺得無趣,產生疏遠。
東方平之事,是紫玉皇后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在宣遠帝面前露出柔弱無助的一面,不管是刻意還是真情,到底還是打動了宣遠帝的心。紫玉皇后雙目噙淚,握住宣遠帝的手再也不願鬆開,將身爲妻子與母親的擔憂盡數寫在了臉上。宣遠帝安慰她道:“朕會召集天下名醫爲太子診病,皇后不必擔心,太子定能康復起來。”
天辰子在旁聽了半晌,此時方纔上前說道:“陛下,聽皇后娘娘所言,太子殿下是在服用回命丸後才毒發吐血,貧道斗膽問一句,是何人侍候太子殿下服的藥?”
宣遠帝以爲天辰子是在擔心他誤會回命丸有問題,便道:“這回命丸是朕親手交給城兒的,朕服下數日,愈發覺得精力充沛,較以往好了許多,大師放心,朕並無懷疑大師的意思。”
“貧道有一言不知該不該講,還望陛下恕罪。”天辰子面露難色,躬身求道。
“大師有話不妨直言。”自宣遠帝服下回命丸後,每日跟着天辰子打座,聽報講習道法,早已將他視爲人間活神仙,信之萬分,將他所說的第一句都奉爲金玉良言。天辰子望了紫玉皇后一眼,頓了片刻,這才說道:“陛下交給端王殿下的確實是回命丸,但貧道不能肯定太子殿下服下的也同樣是回命丸。”
紫玉皇后原對天辰子也抱有幾分懷疑,後來想到宣遠帝所服用的也是回命丸,卻並無出什麼異樣,這纔打消掉盤問的念頭,此時聽到天辰子所說的話,頓時臉色大變。這話繞了數個彎子,叫宣遠帝一時沒明白過來:“法師此話何意?”
“貧道乃是方外之人,本不該插手紅塵俗事,但事關太子安危,貧道不得不言。”天辰子面色肅穆,說道,“回命丸乃是貧道親手煉製,陛下服下之後應能明顯感覺到藥效,此藥可培本固元,延年益壽,若太子殿下當真身中劇毒,服下此藥後雖不能立即病除,但亦能緩解毒性發作,絕不會發生吐血病危之事,除非……除非太子所服下的並非回命丸。”
紫玉皇后臉色愈加煞白,她十分清楚天辰子話裡的意思,身影一晃,險些站立不住。宣遠帝震驚說道:“法師的意思是有人暗中將此藥調包,給太子服下的乃是假藥?”
“貧道不敢斷言,但陛下不妨想一想,兩粒回命丸皆是貧道所煉,也是陛下親手贈於端王,爲何陛下服藥之下百痛頓消,而太子卻在服藥之後吐血昏厥。”天辰子凝重道,“貧道只是據實而言,若有失禮之處,還望陛下恕罪。”
這回命丸的功效旁人或許還不知,但宣遠帝卻是切實體會過的,自他服下這粒丹藥開始,便覺得這數十年被時光帶走的精力盡數回到了身體裡,每日清晨起來再無先前那種倦怠疲憊,只覺得渾身舒暢,便是壯年之時,也不曾如此充沛過。他對天辰子沒有半分懷疑,況且那粒藥還是他親手贈予東方城的,如何能有問題?但天辰子這幾句話卻像炸雷一般在他耳邊迴響,不錯,即便他交出去的乃是回命丸,又如何能肯定東方平服下的便是此藥,而非奪命毒藥?
宣遠帝轉目望向紫玉皇后,臉上陰沉,雖未說一句話,但那眼神裡的質問已經讓紫玉皇后慌了手腳,結結巴巴地說:“陛下是懷疑……懷疑城兒?”
“太子服藥之時,皇后可有在場?”宣遠帝冷聲問。
紫玉皇后很想替東方城解釋,但思慮半天,竟找不出一句話來。藥,是東方城從廣清宮取回來的,也是東方城親自喂東方平服下的,若當真被調包,只有東方城可以做到。宣遠帝見紫玉皇后久久沒有說話,聲音更嚴厲了幾分:“事關太子安危,還望皇后據實說來。”
紫玉皇后張張嘴,艱難地說道:“法師有言在先,丹藥至陰,至子主陰,臣妾恐怕影響藥效,便將兩位王妃及一衆宮人都摒退了出去。”
“所以當時只有城兒在場?”宣遠帝的臉色已愈發陰沉。
“太子服藥之後,北靜王硬闖永寧宮,與侍衛發生衝突,太子受到驚憂,出面阻止他,或許正是因爲他的暴行,纔會……纔會刺激太子病發!”紫玉皇后急欲爲東方城辯解,恨不得把全部過錯都推在東方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