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字說的痛快,但幾位黑衣蒙面太監,卻是都沒有靠前,只冷眼看着軍士朝着華蓋殿逼近。
李淼。
這個名字,他們恨之入骨,卻也畏之如虎。論起對李淼的瞭解,除去失蹤的籍天蕊,整個大朔恐怕就要數這夥太監了。
但越是瞭解李淼,他們就越是畏懼。
所以即使方纔李淼現身,在場的所有天人都能看出他狀態不對、重傷未愈,但在他關門之前,卻是無人敢說一句話、朝前邁上一步。
這麼說吧,就算是李淼死了,只要屍體還是囫圇個兒的,這些人都不敢靠前,只怕李淼忽然對他們笑出來。
好在,他們不必親自去試探。
軍陣朝着華蓋殿壓了過去,行進之間極其迅捷又井然有序,陣型不見絲毫散亂,且沒有一絲人聲,如同精鋼、刀尖組成的齒輪一般運轉。
旗手衛,十二衛中僅在錦衣衛之下。
軍陣後方,數百匹包裹着生鐵甲冑的戰馬正不住揚蹄嘶吼,背上的騎士身穿鎖子甲,腰挎長刀,火銃架在手臂之上,一雙雙眼睛死死地盯住了華蓋殿的門窗。
驍騎右衛,成祖遷都後留守的精銳。
若非大朔衛所腐朽,若非守備太監在南京經營多年,若非有皇帝留下的聖旨,若非這些年搜刮的海量金銀……少了任何一樣,他們都不可能籠絡起這羣精銳。
眼下,卻是要李淼這個錦衣衛鎮撫使,來試一試這十二衛中最爲精銳的一批同僚了。
待到將華蓋殿所有門窗盡數堵住,旗手衛軍官擡起一隻拳頭——猛然揮下!
嘭!
嘭!
嘭!
刀劍劈開門窗,數十副甲冑躍入殿內。
而後,便沒了聲響。
守在窗外的旗手衛陡然站起身,三眼銃上的火繩已經燃到了最後,星星點點的火藥被點燃,鉛子蓄勢待發!
正當此時——嘩啦!
潮汐,猩紅的潮汐,從門窗之中潑灑了出來!窗外的旗手衛只來得及閉了閉眼,就被血水從頭到腳淋了個通透!
待到睜眼,視線先是在被澆滅的火繩上聚焦,而後緩緩移向正不斷滴血的袖口,最後,看向華蓋殿中。
刷拉。
不愧是精銳,後退的腳步聲都是整齊劃一。
“這!”
下令破門的軍官面色一白。
“這什麼,聊齋嗎?”
“這兒還是大朔嗎,這還能算是人嗎!”
眼角跳了跳,看向那幾個黑衣太監,卻見對方根本沒有任何表示,只用冰冷的目光看過來,彷彿什麼都未發生過一般。
軍官一咬牙:是了。
既然來了,就是上了賊船。
無論對方是妖是怪、是神是佛,自己都只有一個選擇——你死我活。
“第二隊!”
他一揮拳:“無需建功,只要先登。護住自身!”
一連串的“是!”,又有數十副甲冑躍入殿內。
相比第一批躍入的同伴,他們好上一些,軍官的命令多少起到了一些作用——他們發出了半句被掐碎在喉嚨裡的、哀嚎。
“啊額!”
再無聲息。
軍官目光一瞥,就見到已經有不少屬下朝後退了數步、目光躲閃,連握刀的手都攥的發白、隱隱顫抖起來。
對於這些精銳來說,死不可怕。未知和詭異,纔是真正的可怕。軍官知道,膽氣已失,就算他再下令讓人進去,表現也只會更差。
但這不代表他就沒有辦法了。
“放銃!就在外面打,把殿裡的所有東西都給我打爛!”
嘭嘭嘭——
刺鼻的火藥味兒、陡然炸開的塵煙和銃響,持續了盞茶時間。
軍官在心底算了算,猛地站起身,抽刀踹門就進!身後屬下一擁而入,跟在他身後一同進了殿內!
一進來,軍官就覺得眼前一暗。
殿內沒有點燈,深處是一片昏暗。
隨後是腳底一滑,帶起粘稠的水聲,鐵鏽味兒鑽入鼻腔、在腦海中凝成一片血紅。
軍官一擡手,身後屬下便點起了火。
火光搖曳,照亮了大殿深處的那道人影。
李淼。
倚靠在大殿正中的座位上,左腿踩在椅子上,左臂橫於膝上,手中正拿着一張紙。右手置於扶手上,撐着臉,表情掩藏在火光中。
嗒、嗒、嗒。腳尖擡起又落下,在地上敲出有節奏的聲響。
聲音極輕,又彷彿洪鐘大呂一般敲在旗手衛衆人的心上——因爲他們看清了周遭。
數十具翻入屋內的同袍,就站在他們的周圍,將他們圍了起來。甲冑絲毫未損,長刀仍舊攥在手中,只是面目低垂。
滴答、滴答、滴答。
殘餘的血水,一滴一滴地從甲冑、衣角、刀尖滴落,落在地上血水積成的水窪中。
咕嘟。
軍官嚥了口唾沫,腳下不由自主地朝後退了半步,發出了一絲極爲細微的聲響。
他後悔了,他不該進來的。
要走。
正當此時,他的腳步僵在半空。
前方,掩藏在昏暗中的那張臉緩緩擡了起來。
對他露出了一個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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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黑衣太監對視一眼。
“不行,此賊果然兇悍,這麼下去,只是白白將軍士送給他殺。”
“不如……燒!點了華蓋殿,逼他出來!”
“你瘋了!這可是宮城!看管的人手本就被咱們攆了走,火勢蔓延開來,說不得整個宮城都要焚燬!”
“那又如何,你當這是在過家家嗎!先想想今日不能殺他,咱們怎麼能給自己留個全屍的問題吧!”
爭吵聲漸低。
最後,其中一人冷聲說道。
“燒!陛下已經被害,朱家天下也被他謀奪,現在還顧忌什麼宮城?燒!”
唰唰唰——
火箭從騎士們的弓上竄向半空,畫出一道弧線後落向華蓋殿,火星在觸點迸濺。
火勢漸起。
沖天火光,扭曲了空氣,熱浪席捲而來。
數位黑衣太監全神貫注地看着燃燒起來的華蓋殿,手心微微出汗,等着從中衝出來的那道人影。
但隨着時間推移,直到華蓋殿緩緩變爲焦黑,卻什麼都沒有發生。
“死了?”
“不可能。”
“莫不是——已經逃了!?”
“說不得就是!咱們被他唬住了!”
“追!”
腳下一頓,黑衣太監們就要追擊。
忽然,身後潑灑來了一片溫熱的液體,濺在他們面前的地上,刷拉一聲響。
他們陡然回頭。
就見一具馬屍,連同身上的騎士從正中間裂開,紅的、白的、黃的都滾將出來,掉在地上。
穿過分開兩半的屍體,他們看到了李淼。
他一揚手,一張寫滿了字跡的宣紙飛起,被熱浪捲動飛上高空,從一角開始燃燒,於半空中化作片片飛灰。
“我看完了。”
李淼笑着說道。
“你們呢?”
“鬧騰了這麼久,準備好投胎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