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支小小的艦隊以十八節的航速一路南下,艦艏切開水面,在海面上拉出一道道連綿數裡的白色尾跡。海風帶着絲絲冷意從臉頰劃過,海鳥追逐着尾流啄食被打昏的魚蝦,遠處的海岸線成了一道淡淡的藍線,這遼闊無垠的海洋就在腳下展開,置身其中,任誰都會騰起萬丈豪情。那幫中國水兵都激動得不行,他們離開大海已經太久,現在終於回來了,他們回到了屬於自己的戰場!一些水兵對着大海張開雙臂,放聲高呼,吼聲中透着一股粗獷豪邁,鬼哭狼嚎之聲在海面迴盪,被海風吹出好遠好遠。
薛劍強倒是淡定得很,又不是頭一回乘船出海,沒退役之前就多次去海訓,舟艇駕駛、武裝泅渡、荒島生存、港口滲透甚至爬魚雷場,都親自經歷過,大場面見多了,這隻能算是小意思。他抓緊時間對紅星級導彈護衛艇上的艦員進行培訓,手把手的教他們怎麼使用火控雷達,怎麼發射反艦導彈。這些東西也是海軍手把手的教他的,他總不能買一大堆軍艦回去,大家卻只能大眼瞪小眼沒有人會用吧?所以在下了訂單後,只要有空他就跑到海軍軍艦上學習怎樣使用那些先進的設備。如何開動軍艦,如何維修保養軍艦就不用他操心了,他最主要的任務就是將如何拿用那些致命武器的技術學到手,然後教給這幫水兵。海軍把他訓練得很好,那些水兵苦練了將近一年都沒有摸到訣竅的東西,他手把手的教上幾天,大家就全懂了。李東海看着巨大的導彈發射箱,感慨:“這玩意兒好啊,隔着幾十公里,一枚過去就將敵艦給打成火球,不必衝上去隔着幾公里用艦炮跟人家對射……如果七年前我們能擁有幾艘這樣的戰艦,日寇的戰艦豈能在我國領海橫衝直撞!”
薛劍強笑說:“也別太樂觀了,紅星級強是強,但戰鬥力也是有限的,遭遇大機羣轟炸的話凶多吉少,所以千萬不要以爲仗着武器先進就可以橫着走了,數量有時候也是可以堆死質量的。”
李東海說:“最起碼,有幾艘這樣的戰艦,日本海軍得付出很沉重的代價!”
薛劍強說:“那倒是,如果我們打定主意不跟他們正面交鋒,用紅星級導彈艇跟他們打游擊的話,他們還真拿我們沒什麼辦法。”
談笑間,艦隊已經駛出黃海,進入東海。正如薛劍強所料,這一路過來,都沒碰到幾艘日本軍艦,倒是滿載着僑民、士兵和物資從東南亞往日本本土撤退的貨船挺多的。現在就算是再怎麼頑固的人都看得出,日本在太平洋戰場已經徹底失敗了,雖說他們在太平洋諸島還有很多軍隊,但由於聯合艦隊覆沒,已經盡數成爲孤軍,只能困守孤島,不被餓死就算不錯了,還能對戰局有什麼影響?所有日本想方設法,動用一切能夠動用的船隻,將困守孤島的士兵和僑民撤回本土或者滿洲,尤其是北滿大油田被發現之後,撤退就更加積極了。只是撤退並非一路坦途,美軍潛艇就在各條航線上虎視眈眈的盯着他們,一旦遇上這些餓狼,他們就完蛋了,現在的日本海軍,可沒有力氣爲他們護航了!唯一值得高興的是,在兩天前,一艘油輪順利將上千噸從北滿油田開採出來的原油送回東京,這些都是質量很好的輕質原油,日本的煉油廠沒費多大力氣就將它們變成了優質柴油和汽油,那些趴在港口生誘的軍艦總算有幾艘可以稍稍動彈一下了。這個好消息讓日本人極爲興奮,他們渴望着能有更多優質源油源源不斷地從北滿運回日本,這樣日本殘餘的戰艦就能動起來,爲撤退的船隊保駕護航了。
李東海提議給這些運輸船一點顏色看看,但薛劍強明顯對這些小蝦米沒興趣,只是催着艦隊加快速度。
“務必在三天之內抵達福建平潭海域!”他斬釘截鐵的說。
李東海擰着眉頭說:“從山東一路衝到福建?油不夠!油肯定不夠!”
薛劍強說:“油料不是問題,按我劃定的航線全速前進就是了!”
好吧,他是總指揮,李東海也不好說什麼,只好指揮艦隊按着這個傢伙劃定的航線快速前進。
又過了一天,艦隊已經抵達杭州灣。
如果從萬米高空往下看,你會發現,整個杭州灣就像個內寬外窄的大喇叭。上海、蘇州、杭州、寧波、紹興等城市沿着杭州灣起伏的海岸線散佈開來,形成了中國人口最爲密集、生活水平最高、經濟最爲發達的經濟圈。這裡是日本在華中統治的核心,日軍在這一帶駐紮的兵力密度之高,居全國之冠,日本第13軍的司令部就駐在上海。當艦隊遠遠地繞過上海的時候,李東海和他手下一大幫水兵都站在甲板上翹首望向上海,沉默不語,顯然,他們又想起了抗戰初期駕駛着老舊的戰艦和炮艇、魚雷艇在杭州灣與強大的日本艦隊苦戰的往事。那是最悲壯的抵抗,那時候的中國海軍甚至沒有資格被稱爲海軍,被國內媒體嘲笑爲“江軍”,他們沒有出海作戰的能力,只能在長江和杭州灣一帶拼死抵抗,試圖用自己的血肉築成一道海上長城,阻止日軍艦隊沿長江長驅直入攻入腹地,無數熱血男兒就這樣將一腔熱血灑在了這片藍色的國土上,他們的犧牲沒能換來勝利的犧牲,最終,這支弱小的艦隊以全部鑿沉封鎖航道結束了自己的海上征程。但他們沒有就此低頭,船沒了,不是還有水雷嗎?在月黑風高的夜晚抱着一顆順流而下,看到日軍戰艦就推着水雷撞過去!再後來水雷都用完了,只剩下步槍了,他們就抄起步槍隨着大軍轉戰大江南北,像最廉價的步兵那樣在一個個血肉戰場與日軍死拼,直到現在!想起這段悲愴的往事,再品嚐着現在駕駛戰艦縱橫海疆的快意,所有人都不勝唏噓。
薛劍強知道李東海的心事,他沒有說話,只是拿出一瓶烈酒遞過去:“來得匆忙,沒帶什麼東西,就一瓶酒了……去和那些長眠在大海的戰友們喝幾杯,聊聊天吧,時間還不是很緊。”
李東海拔掉瓶塞嗅了一下,那個醇香,讓他每一個毛孔都舒張開來了。他問:“這是什麼酒?”
薛劍強說:“茅臺,正宗的茅臺。”
李東海罵:“該死的土豪,我們海軍待遇是要好一點,但也沒有闊到喝茅臺的地步,你倒好,拿茅臺當開水!”話雖然不中聽,但他還是指揮艦隊乘着夜色靠近杭州灣,然後停了下來。他坐在船頭,任由海風將自己的衣服扯來扯去,傾聽着陣陣濤聲,神情怔忡,低聲說:“兄弟們,我們回來了……我們回來看你們了。”
“還記得嗎?當初從杭州灣撤退的時候,我們就發誓,有生之年一定要打回來,在這裡重聚的,現在我回來了。雖然還沒有打回來,但是也快了……”
他拿出一盒煙,一根根點着然後輕輕扔入大海,眼角有點溼潤,輕聲說:“來,抽菸吧,難得的好煙呢,以前我們想搞到這麼好的煙可不容易,就我們這點薪水,哪裡買得起?”
又拔掉茅臺酒的瓶塞,慢慢傾倒,帶着濃郁醇香的烈酒化爲一線灑落,在海面上濺起點點水花。李東海說:“喝吧,正宗的茅臺呢,我們沒幾個人喝得起的,現在大家有口福了,盡情的喝吧……”
“你們還記得我嗎?怕是不記得了,一晃就是七年,你們還是那麼年輕,而我,頭髮都開始白了。但我記得你們啊,你們每一個人我都記得,永遠不會忘記。是的,你們每一個長眠在這裡的人,每一條長眠在這裡的戰艦,我都不會忘記的。我更不會忘記我們共同的願望:建立一支強大的海軍,將列強擋在海岸線以外!尤其是武漢淪陷之後,這種願望就更加強烈了。由於我們太過弱小,小鬼子可以將重巡洋艦一直開到安慶去炮擊安慶城防工事,他們甚至將驅逐艦開到了武漢,一塊塊陣地就這樣在他們的艦炮咆哮之下失守,無數將士在艦炮炮彈轟擊之下血肉橫飛……從安慶到武漢,我們盡力了,我們真的盡力了,但是無論如何也守不住啊,血肉之軀是抵擋不住艦炮轟擊的!你們先走一步也不失爲一種解脫,不用看到國土淪陷、億萬同胞變成奴隸的慘狀,而我們這些苟活下來的人則只能絕望地看着鬼子的軍艦在長江橫衝直撞,大片國土被鮮血染紅!真的,當時我牙都要咬碎了!”
“現在好了,小鬼子已經窮途末路,在海上,他們被強大的美國海軍一次次打得全軍覆沒;在陸上,他們幾乎在每一條戰線都是節節敗退,我們已經看到勝利的曙光了,你們肯定也能看到吧?心裡高興嗎?最令人高興的是,我們又回到了大海,是開着最強大的軍艦回到大海的,雖然現在我們還很弱小,但我們會慢慢變強。總有一天,我們的戰艦會佈滿東亞海面,我們的鉅艦會一直開到東京灣去,讓那個欺負了我們整整半個世紀的惡鄰也嚐嚐被人拿大炮頂着腦袋結下城下之盟的滋味!你們就在天上好好看着,列強戰艦在長江橫衝直撞這種事情,絕對不會再發生了,我發誓!”
大海無語,疊疊海潮奔涌而來,拍打着艦體,發出嘩嘩聲響,彷彿在呼喚着長眠在杭州灣的英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