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仰光到曼德勒,足有千里之遙,跑一趟可不容易。也正因爲如此,艾登總督纔有足夠的時候看清楚現在英國在緬甸的處境。
目之所見,盡是要求獨立、英國人滾出緬甸的標語,當總督的車隊出現,迎接他的不再是緬甸人敬畏的目光,而是憤怒的吼聲甚至飛來的石塊。一路上,駐紮在仰光-密支那鐵路沿線城市的官員向他抱怨:“緬甸人反英情緒日益高漲,要求獨立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針對英軍士兵和英國官員的襲擊層出不窮……我們的力量實在太薄弱了,根本就無法應付如此惡劣的局面!”有個官員顯然是氣得夠嗆了,直接詰問:“國會到底是什麼意思?還想不想要緬甸?想要的話就派兩個師過來,不想要的話就直接從緬甸撤軍,這樣幹懸着有什麼意思!”
對此艾登只能苦笑。英國國會對緬甸的態度,大概可以用“食之無味,氣之可惜”來形容,現在緬甸最有價值的產出無非就是一些名貴的木材、翡翠和仁安羌油田,這點產出不值得英國投入那麼大的軍事力量去保護緬甸,但讓英國就這樣放棄緬甸,又實在是有點兒捨不得,所以乾脆就對緬甸日益惡化的局面視而不見,非常吝嗇的用不到一萬名士兵繼續佔領這個國家,同時用盡一切政治手段安撫、恐嚇緬甸,試圖打消緬甸獨立的念頭。這一套原本百試不爽,英國能以英倫三島之地,幾千萬人口統御半個地球,靠的可不光是武力,政治手腕也非常重要。換以前,被他們這樣拿捏法緬甸早就跪了,但是再巧妙的政治手段也是需要軍事實力作支撐的,而英國現在在緬甸的軍事實力很顯然不足以壓住桀驁不馴的緬甸人,於是那一系列的所能起的效果也就有限得很了。自從跟昂山將軍合作之後,緬共的實力便如疾風勁草般強大起來,他們是絕對不會跟英國殖民主義者作任何妥協的,要麼滾出緬甸,要麼開戰,沒有第三種選擇!
艾登安慰同僚們:“緬甸的形勢已經引起國內的高度重視,最多一個星期,一個步兵旅就會抵達緬甸,到時候我們的處境就會大有改善。諸位,打起精神來,大英帝國從來沒有向殖民地妥協的傳統,我們一定可以克服眼前的困難,重新穩住局勢的,維多利亞時代的榮光,不會在我們這一代人手裡失落!”
那些官員直嘆氣。維多利亞時代的榮光早在一戰時期就已經黯然失色了好吧?現在還扯這些幹蛋?
一路灌着雞湯,總督來到了阿馬布拉,這裡離他的目的地曼德勒已經很近了。
當然,離他的墳墓也很近了。
阿馬布拉和曼德勒之間隔着一條伊洛瓦底江,英國在這裡修建了一條大橋,連接兩岸。而現在,通往大橋的公路兩邊的樹林裡,一支裝備精良的游擊隊正在等待着總督大人的大駕。這位總督閣下在仰光數次下令憲兵用機槍掃射示威的緬甸學生,打死打傷數百人,並且逮捕了四千多人,手裡沾滿了鮮血,現在游擊隊要他償命。
艾登總督對此一無所知,此刻他正呆在防彈轎車裡,心事重重。
雖然一個勁的給手下那些官員灌雞湯,把形勢說得非常樂觀,但他心裡很清楚,緬甸甚至整個亞洲的局勢,很不妙!從緬甸到印度再東整個東南亞,都在謀求獨立,不同的是印度在搞非暴力不合作,東南亞則希望英國賞賜他們獨立,而中南半島這邊的傢伙則比較剽悍,直接抄傢伙跟英軍幹。如果僅僅是這幫黃皮膚猴子造反倒還好對付,英國雖然已經有些落魄了,但要拍死這些落後的國家還是很容易的。可問題是,這些落後的國家背後隱藏着一個黑白塗裝肚皮臉蛋都圓滾滾看似很乖很萌實質兇殘無比的傢伙,而這個兇殘無比的萌貨後面則站着一頭揮舞着巨大的熊掌看誰不順眼就扇一掌的北極熊,這可就麻煩了。現在英國跟蘇聯正在希臘、伊朗頂牛,火藥味越來越濃,就差沒打起來了。蘇聯對英國的威脅實在太大了,在蘇聯那泰山壓頂般的壓力之下,英國真的很難抽調得出足夠的力量來對付殖民地那此起彼伏的獨立浪潮。
唉,國事艱難啊,這些該死的黃皮膚猴子,怎麼就不肯像以前那樣老老實實地匍匐在大英帝國的腳下,任由大英帝國予取予求呢?
想想半個世紀前維多利亞時代的風光,再想想如今的舉步維艱,總督閣下不禁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砰!
一聲尖厲的槍響打斷了總督的思緒,緊接着防彈汽車的防彈玻璃上多了一個白點,以白點爲中心,一圈細細密密的裂紋正在擴散。
總督閣下駭然盯着那個小小的白點,眼球因爲驚恐而突起,面色慘白。他雖然沒有上過戰場,但是看着那枚嵌入防彈玻璃內的彈頭,他也知道有狙擊手埋伏在附近朝自己開了火!
有狙擊手潛伏在附近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有人想要他的命!
砰!
又是一聲槍響,這是從另一個方向傳來的,子彈沒飛向總督所在的位置,而是飛向車輪。嘭的一聲大響,汽車輪胎爆炸,煙塵衝起老高,這輛豪華的防彈轎車頓時就癱在了原地。
“有埋伏————”
警衛隊隊長又驚又怒的吼聲響起,隨即被密集響起的槍聲扯得粉碎。公路兩邊的樹林、農田裡都是槍聲大作,至少有三挺火力兇猛的輕機槍和十幾支衝鋒槍同時開火,子彈颳風似的掃過來,好幾個名警衛員連人帶車一起被打成了漏斗,血漿噴得到處都是,公路上登時亂作一團。艾登總督驚恐地看到,很多渾身披着綠色僞裝網,僞裝網上還纏着雜草的游擊隊員從樹林和農田中躍起,端着衝鋒槍朝他的衛隊猛烈打射。那應該是波波沙衝鋒槍,火力非常兇猛,把警衛員所乘坐的汽車給打得千瘡百孔。他的警衛員都是些跟日本人血戰過的老兵,倒也沒怎麼慌亂,立即下車,倚托汽車跟衝過來的游擊隊員對射,兩名神槍手彈無虛發,接連打倒了好幾名游擊隊員。
他的助手惠特尼,這個英俊的小夥子沒見過這樣的陣勢,駭然失色,尖叫:“總督閣下!”
艾登總督勉強保持冷靜,沉聲說:“沒事,一次拙劣的暗殺行動而已,訓練有素的陸軍精英們很快就可以擊潰這些烏合之衆,粉碎他們的陰謀……”
話音未落,他便看到樹林裡騰起幾團白煙,幾枚火箭彈拖着火焰呼嘯而來,擊中了其中兩輛被當成掩體使用的卡車,躲在卡車後面的英軍士兵在火光一閃間血漿四濺,變成了滿地打滾的血葫蘆。火箭彈不斷飛過來,像打靶一樣將橫在公路上的卡車一一打爆,總督的警衛員都只裝備了司登衝鋒槍和英七七步槍,最強大的火力也只是一挺布倫輕機槍而已,可沒有火箭筒那樣的大殺器,只能很無奈地看着火箭彈不斷飛來,將車輛打爆。好些英軍士兵逃離了馬上就要被擊中然後變成燃燒彈的卡車,但馬上被機槍和衝鋒槍子彈釘在地上。現在總督衛隊已經徹底亂了套,游擊隊趁機衝上公路。衝在最前面的是數名衝鋒槍手,波波沙衝鋒槍繼續朝殘存的英軍潑灑彈雨,壓制住英軍的火力,當彈鼓裡的子彈傾泄一空後,後面步槍手的三棱軍刺也捅到英軍的胸口了。
直到現在,總督閣下才慌亂起來,這些他眼中的烏合之衆竟然如此強悍的戰鬥力,足以擊敗身經百戰的英軍!他咆哮着讓惠特尼打開車門跳下去,這位英俊的青年哆嗦着捏着手槍打開車門衝出去,馬上就被一串子彈給打成了馬蜂窩,鮮血濺得到處都是。這種場面總督閣下見過很多次了,每次他下令英軍憲兵向示威的緬甸青年開槍的時候,這樣的場面總是少不了的,現在還是同樣的場面,但血卻直接濺到了總督的臉上,那粘稠滾燙的感覺,讓他當場就尿了出來!他知道繼續留在車上只有死路一條,不顧一切地打開車門,馬上就有一名英軍士兵後背朝着他倒撞過來,背心處是一截血淋淋的槍刺。這具屍體一下子把車門給堵死了,總督奮力將這名還有抽搐的部下推開,跳下車去,還沒看清楚東南西北就被一腳踹翻,然後一個滾燙的槍口頂住了他的腦袋,那灼熱的感覺讓他渾身的血液都爲之凝固!
戰鬥結束了,所有的英軍士兵全部被擊斃,只剩下總督和幾名隨行的記者還活着,驚恐萬狀的看着那些身穿綠色迷彩服的游擊隊員用三棱軍刺挨個去捅那些還在呻吟的英軍傷兵,直到他們停止呼吸爲止。兩名女記者不知道是不是嚇傻了還是太過敬業了,渾身哆嗦得跟秋風中的樹葉似的,居然還在一個勁的按動快門拍照,將這悲慘的一幕全給拍了下來。游擊隊員居然也不阻止,反而將總督拖到她們面前,強迫總督跪下,一位國字臉的、頗爲威嚴的中年人用流利的英語問:“你就是艾登·史密斯總督?”
總督閣下的嘴脣哆嗦得厲害,掙扎着嘶吼:“我是緬甸的總督,英國女王親自任命的,緬甸的最高統治者……你們居然試圖暗殺一位英國總督,你們會爲此付出代價的!”
中年人森然說:“總督閣下,在我們爲此付出代價之前,你將先爲自己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你在過去幾個月裡多次下令鎮壓遊行求威的學生,逮捕了上萬示威羣衆並且處決了其中幾百人,你的雙手沾滿了無辜羣衆的鮮血,惡貫滿盈,現在我以緬甸人民的名義,判處你死刑!”
艾登雙眼瞪得老大,掙扎着叫:“慢着,慢着!你的意思是,你們打算處決一位英國總督?這太荒謬了,這太瘋狂了,你們有沒有考慮過這樣做的後果,你們————”
中年人懶得跟他廢話,讓一名手下揪住艾登的頭髮迫使他伸長脖子,然後拔出刀身細長的彎刀,雙手握刀揚起,手起刀落,鮮血四濺,艾登總督的尖叫嘶吼之聲戛然而止,人頭滾落在地,那雙眼依舊瞪得大大的。
一名女記者尖叫一聲,昏迷了過去。
中年人倒沒有爲難這些記者,他撿起艾登總督的頭顱,擺放在屍身上,獰笑着對記者們說:“好好拍,把這些通通都拍下來,報道出去,告訴你們的首相和女王,如果他們還不肯撤出緬甸,這樣的厄運將降臨到駐紮在緬甸的每一名英國士兵,每一名英國官員身上!”說完一聲呼哨,帶領部下鑽入樹林之中,揚長而去。
等到英軍趕到的時候,游擊隊早就不見蹤影了,留給他們的只有一地死屍和身首分離的總督,還有幾名魂不附體的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