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珽這個奸賊!”
“鉅貪!大貪!”
李文師平靜的坐在屋內,身邊則是坐了四五個官員,這幾個官員都是當下各個要位上不大也不小的官。
有尚書檯的,有御史臺的,還有地方的。
若要說他們唯一的相似之處,那便是都是出身大族。
在尚書檯起部任郎的崔伯及此刻大聲的咒罵祖珽,他都快要氣瘋了。
所謂的起部,就是日後的工部,主要負責建築建設領域的事情,從國內的大小工程到各類的國家工廠以及作坊,權力極大。
如今廟堂的起部尚書,乃是老臣王晞,就是當初高演的心腹首臣。
而這位崔君,所擔任的正是管理國家工廠冶煉方面的工作。
他剛剛擔任這個位置的時候,還是滿懷志向,想着能在這個位置上走的更遠,成爲像同族崔剛那樣的皇帝心腹。
後來就是遇到了鐵官們前來送禮。
只因爲他這個位置太過關鍵,製作和生產的具體執行都由他負責,他隨時可以過去監督,若是他較真,那想剋扣三成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崔伯及最初是拒絕了這些人的禮物,可這些人都說送禮只是仰慕崔君的爲人,並非是要求他幫忙做什麼。
崔伯及就收下了一些小禮物,而後,禮物開始變得越來越大,終於,崔伯及也有些扛不住了,覺得人家送了自己這麼多,怎麼也得給朋友謀取點好處,而後,他就成爲了尚書檯裡爲鐵官們遮風擋雨的幕後黑手。
崔伯及已經習慣瞭如今的生活。
他在各地都有隱秘的宅院,這些宅院都是在他的親戚或者奴僕的名下,這裡藏着許多金銀財寶,多到他根本花不完。
有些時候,他覺得自己的財富都已經能媲美自家宗族了。
可就在一切朝着完美的方向發展的時候,自己的分紅卻忽然被切斷,那些鐵官不再來找自己了。
過去表現的格外被動,每次對方送錢時都會推辭的崔伯及,此刻卻忽然又變得主動起來。
我可以不跟你要,但是你怎麼敢不送呢?
當他找到鐵官,以告發作爲要挾,詢問情況時,方纔得知了一個驚天噩耗。
大魚來池塘虐小蝦米了。
在鋼鐵的範圍裡,他們這些人各個都是手握大權,說一不二,一句話就能決定擁有幾萬工人的大廠命運,可在祖珽眼裡,他們不過都是些雜魚。
地位相差太大,大到他們都不敢在祖珽面前大聲說話,見面的資格都沒有。
不只是他,其餘幾個人也受到了不同的波及。
這些人都是知道彼此的,鐵官將這些不同職權的人用利益聚集了起來,平日裡沒有聯絡,但是在一些大事上,還是會提前通知一聲。
就比如御史臺的這位老兄,他在御史臺的官職也不大,就是負責接收報告.抄寫報告。
但是,他可以擋下絕大多數針對冶煉方面的彈劾文書,只需要修改幾個字,就能確保這些事不會輕易被推到明面上,被更上頭的人所得知。
這些人不約而同的來到了李文師的府上。
衆人怒氣衝衝,義憤填膺。
聽着崔伯及的辱罵,衆人都是忍不住的點頭。
李文師輕輕放下了手裡的酒盞,眯着雙眼,低聲說道:“崔君,這些時日裡,您佔了不少的分紅,要我說,您所得到的這些東西,已經足夠您去用了,此刻不必再出來多做什麼.”
崔伯及臉色通紅,他反駁道:“夠用不夠用,我心裡清楚!”
“祖珽就這麼斷了我們的財路,不只是我們,還有外頭的許多人,就這麼吃獨食,他也不怕噎着?”
“他要吃獨食,我們又能怎麼辦?”
李文師搖着頭,一臉平靜的說道:“侍中兼中書監啊說是大漢丞相都不爲過,我們算什麼?”
“他一句話,我就丟了官職,只能待在府內等候處置結果。”
衆人沉默了下來,崔伯及問道:“他爲何要罷免李君啊?”
“我原先以爲是因爲魏公的原因,如今看來,這分明是要拿我給那些鐵官看看,讓他們知道國內是誰做主的.”
李文師的眼裡也有些怒氣,可他卻不敢發作。
在衆人之中,他的官職最高。
就是因爲官職足夠高,他才知道祖珽下場代表着什麼。
想幹掉這傢伙,非得是高浟或者路去病之類的出面,否則就別想了。
幾個人此刻都是滿臉的不甘。
“祖珽何以如此貪婪啊,他吃肉,卻連湯水都不肯給我們吃?”
“李君,您得幫幫我們。”
李文師苦笑了起來,“我自己都丟了官,如何能幫助你們啊?”
崔伯及露出了些陰沉的眼色,“李君,我們都是自家人,您就勿要哄騙我們了,祖珽下令罷免,你就真的安心待在府內喝酒?沒有任何動作?”
“李君,你就告訴我們吧,是不是有人要對祖珽動手了?”
李文師遲疑了一下,還是沒有說。
“李君,祖珽逼迫諸多鐵官,想要侵吞社稷的錢財,這是多大的惡行啊,若是這件事被捅出去,祖珽也得丟官吧?”
崔伯及冷冷的說道。
李文師大驚失色,“你瘋了?”
“祖珽要是被抓,那我們呢?”
“祖珽不會說出我們?那些鐵官不會供出我們?你想拉着他一同赴死??”
崔伯及依舊神色冷漠:“事情可沒這麼簡單。”
“我們並非是孤家寡人我們有長輩,也有朋友,廟堂做事,是要看證據的若是廟堂裡有人能護着我們,祖珽的指認就不是問題,至於那些鐵官,他們是被脅迫的,供認什麼??”
李文師大驚失色,“你萬萬不要有這樣的想法,這件事,只要引起注意,一查就會查到底,誰也跑不掉!”
“那就讓我們眼睜睜看着祖珽肆意妄爲嗎?就看着他這麼斷我們的財路,自己吃獨食?!”
“李君,這件事,請您還是好好想想,若是您不願意相助,我們就自己來做了。”
李文師握緊了拳頭,眼裡有些憤恨。
這幫蠢貨!
他深吸了一口氣“這件事,已經有人在辦了,你們且勿要急着動手,祖珽不會得意太久的,我會想辦法的。”
崔伯及這才笑了起來,“快些最好。”
李文師沒有說話,臉色陰沉,衆人也不願意久留,很快就悄悄離開了此處。
送走了他們,李文師卻沒有辦法再像原先那般的輕鬆愜意了。
這幫蠢貨是真的能做出這樣的事情的,將這件事捅出來,對誰都不好。
而看先前魏收的想法,徐徐圖之,只怕這些狗賊都等不及。
李文師一夜都沒能睡的下,次日,天剛剛亮,他就離開了自家,急匆匆的前往魏收的府上。
對付祖珽的事情必須要提前了,而且,也得儘快將自己從鐵的泥潭裡拔出來,只要將自己拔乾淨了,其餘這些狗賊,能殺就給殺了,一個都不能留下!
李文師心裡想了許多計策,可見到魏收的時候,他還是適當的表露出了那誠惶誠恐的可憐模樣。
“魏公,聽聞祖珽正在派人徹查我過去所經手的所有事情,說是想要給我定罪,直接將我處死.”
“事情還不只是如此,我在臺內的朋友說,祖珽準備聯絡御史臺,引用舊法,想要將罪行牽扯到您的身上”
李文師所說的也並非是假話,祖珽過去還真的就說過類似的話。
魏收剛剛起牀,睜開眼就聽到這麼一句話,氣的連早飯都吃不下。
李文師隨後說道:“魏公,我還聽聞了一件事,不知該不該說呢?”
魏收不耐煩的揮了揮手,“有什麼就說!”
“我聽人說,祖公最近常常前往鐵廠,還讓各地的鐵官前去拜見他,以祖珽的爲人,或許會有所陰爲若是打探,未必不能查出些什麼東西來。”
“哦?”
魏收眯起了雙眼,“那你也勿要閒在家裡了,去查一查吧,若是有什麼情況,及時告知我,我還在聯繫好友,放心吧,很快,很快就可以對祖珽出手了。”
接下來的時日裡,廟堂格外的平靜。
包括平城,也是如此,波瀾不驚。
賈思勰的那本書,被高浟拓印了很多很多份。
高浟將這本書規定爲官員們的必讀書籍,並且要求刺史對上下官員們進行抽查考覈,若是不能通過考覈就會遭受罷免。
農學被高浟提升到了一個極高的位置上。
天下鑽研經典的賢人們迅速改變方向,賢人們就是這樣,經典對他們來說是工具,什麼學問都是工具,當官發財纔是目的,哪怕明天高浟說當官要靠養豬,他們都會毫不遲疑的將手裡的書籍換成家豬。
高浟決定先推廣到官員身上,而後逐步往下,一步步推廣到民間,就像推廣律法那樣。
而第二點,就是繼續提升官府對天下農耕事的引導程度。
知農,助農,而後興農。
刺史們得知廟堂的動向,也是幾乎將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這方面,各州都採取了不同的方式來響應三臺詔令。
恆州自是不必多說,作爲實際上的京師地區,雖然還沒有形成清都尹這樣的特殊編制,但是在很多方面都有優先權。
恆州迅速開始一系列的助農事,從引進更多耕牛,再到普及推糞,而後到普及鐵製農具。
這一年的春天,漢國顯得格外忙碌,沒有閒下來的人。
祖珽例外。
這些時日裡,祖珽總是前往鐵廠,去的次數越來越多。
有人看到他醉醺醺的上了車,將這件事彈劾到御史臺。
有人發現他插手吏部,提拔了很多的年輕官員,將他們塞進了各地的鐵廠,對提拔事表示懷疑。
他公開出面辦事的次數正在減少,做事越來越低調。
魏收等人也接到了不少的報告。
如此一直到了漢王元年的七月。
天氣格外的酷熱。
平城就像是被火焰所烘烤着,能看到那若隱若現的熱浪。
王宮之內,更是如此。
劉桃子如今所辦公的大殿,被稱爲漢王殿,簡單粗暴,六鎮作風。
羣臣聚集在漢王殿,分列左右。
高浟則是站在首位,手持文書,正大聲的講述着這些時日裡各地的農桑情況。
今年是官府初次對農桑進行較大的干預,當然,這種干預在歷史上是一直都存在的,從古早到更後頭,一直都存在,曆法就是最好的證明,但是如今的干預,明顯是超出了過去。
官府強行將農具的價格打下來,將大漢的人均鐵量提升了上去,大量的農具被送到民間,提升農業效率,而後就是對耕牛引水等方面的把控,這些還只是剛剛起步。
效果不能說太突出,剛剛推行的政策,想要看到成效,至少也得等上兩三年,況且,此番的行爲也給廟堂帶來了很多的問題,很多部門都缺乏處理這些事情的經驗,這些就需要大家慢慢摸索了。
劉桃子坐在上位,聽着高浟的報告。
他聽的很是認真。
只是,下方的羣臣,似乎就沒有那麼的在意了,或者說,他們有着更加重要的事情要辦。
魏收激動着搓着手,看向了其餘幾個大臣,他們的眼神格外的明亮。
祖珽坐在羣臣之中,低頭打着哈欠,御史臺的官員幾次看向他,格外的憤怒。
在農桑事說完之後,劉桃子方纔讓其餘人上書上奏。
“陛下!!”
“臣有奏!!”
魏收挺身而出。
大臣們彼此對視了一眼,劉桃子看向他,不知爲何,眼神卻有些複雜。
魏收大聲說道:“陛下,臣要彈劾侍中祖珽!”
“祖珽藉着農政的名義,插手鐵廠之事,他恐嚇鐵官,安插自己的親信來掌控這些廠房,暗中要求這些人爲他獻禮,剋扣出產罪大惡極”
“臣這裡有人證,有物證.”
魏收大義凜然,拿出了一個又一個證據。
祖珽大驚失色,睜開眼,看着遠處的魏收,又看向劉桃子,不知所措。
魏收很久都不曾如此暢快過了。
這些時日裡,祖珽是越來越過分,他真的蠱惑了皇帝,廢除了舉薦制,從今往後,官員們彼此舉薦優秀子弟的規矩就沒了,而且政績考覈還從地方被收回到了廟堂的手裡很多隱形的規矩都被祖珽所戳穿,乾的事情越來越過分。
魏收很早就想跟這廝打一場了。
只是,一直都找不到機會。
終於,機會來了。
祖珽要挾那些鐵官,而後竟派遣自己的親信來插手鐵廠的事情,讓他們逐步去學習管理,這目的,誰看不出來??
那些鐵官心裡更是明白祖珽這分明是想將來將他們也踢開,用自己的人來完全掌控。
在發現祖珽連一成都不想給自己的時候,他們即刻聯合起來,聽從李文師的話,想要跟祖珽對峙。
他們已經處理好了自己不乾淨的尾巴,同時收集了足夠的證據。
接下來,就是幹掉祖珽了。
魏收之後,又有幾個大臣起身,拿出了各種不同的證據。
他們證明祖珽所舉薦的這些人都是他的心腹,無惡不作,一心爲祖珽斂財。
他們證明祖珽污染了乾淨的鐵廠,以不存在的內容來栽贓鐵廠
證據非常的多。
魏收此刻只是覺得渾身舒爽,他仰起頭來,看向了祖珽,眼神格外的明亮。
這下,你該知道是非對錯了吧?
在衆人的控訴之後,廟堂內靜悄悄的。
劉桃子一言不發,臉色陰沉。
祖珽緩緩站起身來,他看向了魏收等人,方纔的惶恐消失不見,甚至有點想笑。
他從懷裡掏出了一本文書來。
“在幾個月前,高令君說起鐵事我便請纓,要求前往鐵廠。”
“我查出了鐵廠的貪污情況,朝中許多人都幫他們隱瞞,作爲他們的仰仗。”
“我不知道誰是他們的仰仗將事情告知了陛下,而後,就故意拉攏那些鐵官,讓他們不再給原先的仰仗送錢。”
“我就是想要逼出他們的仰仗來因爲只有這些人知道鐵廠被我控制,也只有他們會狗急跳牆,迫不及待的出來咬我。”
“可我又不能真的任由他們剋扣,就請示陛下,陛下交給我許多優秀的年輕人,我就將這些優秀的年輕人安排到鐵廠,讓他們學習如何管理,好慢慢執掌其權。”
“我這裡有許多證據,用以證明,前中書檯的舍人李文師,就是那個幫着鐵官修改收支的賊人.”
“當然,就是方纔魏收嘴裡,那個被我栽贓,正直清廉,發現鐵廠的事情,故而上書彈劾的賢良之臣魏公,方纔您是這麼說他的?對吧?”
魏收咬着牙,嘴脣不斷的哆嗦着。
他緩緩舉起手指,指向了祖珽。
“你你.”
“噗”
魏收噴出血來,一頭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