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安。
天色未曾亮,黑暗之中,幾艘龐然大物正從水面上朝着渡口的方向緩緩行駛而去。
在最高處,有幾個士卒手持火把,正在來回的晃動。
當這些龐然大物不斷的靠近渡口時,渡口亮起了無數的火把,整個渡口都變得格外明亮。
歐陽紇披着厚厚的外衣,站在人羣之中,正冷靜的指揮着左右的士卒們。
那幾艘大船終於停靠在了岸邊,雙方開始了交接。
片刻之後,一位穿着樸素的年輕人領着諸多的隨從,快步走到了歐陽絕的面前。
這年輕人的臉上洋溢着陽光的笑容,儘管是在黑夜之中,歐陽給都能看清他身上的那種熱情。
“拜見歐陽將軍!”
此人笑呵呵的低頭行禮, “久聞將軍大名,不曾想,竟能親眼所見,幸甚……”
歐陽約打量了他片刻,沒有搭茬,而是望向了他身後的那幾艘大船。
“三艘戰船?”
“不過說好七艘嘛?”
“歐陽將軍勿要動怒,當下江面戒嚴,七艘戰船太過顯眼,實在不好帶,就這幾艘,還都是我們費了不少勁,耗費巨大,才帶到這裡來的。”
“我們先交這三艘船,其餘四艘戰船,隨後便到。”
這後生笑呵呵的解釋着,歐陽統的眼裡卻滿是不喜, “爾等把我當成了什麼人?是覺得我會搶了你們的戰船,不履行承諾嘛?”
“不敢!不敢!將軍,我方纔所言,句句屬實啊!”
後生指着身後的三艘船, “不成想將軍竟如此誤會我們的誠意,這樣吧,這三艘戰船的錢,我就先不要了,等那四艘戰船送到之後,再一併結清,以示我們的誠意!!”
歐陽紇的臉色終於緩和了一些,他盯着面前這小子, “過去從不曾見過你,你是誰家的小子?”
後生急忙回答道: “在下施文慶,並非大族子弟,乃是卑賤出身。”
“哦?卑賤出身,還能做的這般大事?”
“大陳曾效仿貴國,提拔幹吏,我因此被貴人看重,委以重任。”
歐陽紇有些想笑, “陳國提拔能吏就是用來幹……唉,算了,帶我去看看船。”
施文慶帶着歐陽紇走向了那三艘戰船。
這三艘戰船都並非是尋常的戰船,是歐陽紇頗爲熟悉的金翅艦。
歐陽綸認認真真的觀察了許久,而後又上了戰船,詳細的查看內部的情況,這三艘戰船,完全就是嶄新的,看不到一點上過戰場的痕跡。
施文慶一直陪同,喋喋不休的爲歐陽綸介紹起來,他倒是不必給歐陽統講述這戰船好不好,也輪不到他來介紹,他主要就是介紹戰船的來歷,講一講他們的辛苦。
兩人從戰船上下來之後,歐陽統頗爲滿意。
他朝着遠處揮了揮手,當即就有人驅趕着一大批戰馬走向了這裡。
施文慶眼前一亮,朝着歐陽統再次行禮拜見。
“多謝將軍!多謝將軍!再過幾天,我便將其餘那幾艘送過來…定然會很快。”
就在士卒們交接戰馬的時候,歐陽綸卻看着面前的施文慶,指了指不遠處, “交接還需要些時日,那邊有個涼亭,陪我去聊聊。”
“唯!”
兩人大步走過去,很快,就坐在了亭閣之內,有人拿來了酒水,還有些肉食。
施文慶有些驚愕,看向了那酒水。
歐陽紇笑了起來,“此果酒也。”
“大漢的禁酒令已經有了改變,果酒可飲。”
施文慶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漢國依舊禁止糧食釀酒,但是水果釀的就不管了,例如葡萄酒這類的,放開了喝。
施文慶也跟着吃了幾口,連連稱讚。
歐陽紇這才緩緩問道: “你知道跟我們做貿易的南人有很多吧?”
施文慶一愣,而後笑着說道: “貴國地大物博,願意與貴國互通有無的陳人自然不會少,我是知道的。”
“嗯,我也不問你主家那邊的情況。”
“我就是想問你一件事。”
“你想要立功的機會嘛?”
施文慶有些沒明白歐陽綸的話,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
歐陽綸笑了笑,也不在意, “那就不說了,吃酒便是了。”
施文慶趕忙說道: “將軍,我出身卑微,若是能有機會建功立業,我是不敢拒絕的,只是我的家人都在南邊……”
“你以爲我是要勸你歸順啊?”
歐陽統搖着頭,“當下還沒有這個意思,我是爲了別的一些事情來找你的。”
“將軍儘管吩咐! ”
“你看,當下跟大漢做生意的有這麼多家,可大家都只敢做些小生意,不過幾艘戰船,不過百餘匹馬,小打小鬧,要我說,實在算不上什麼大事。”
“你既能帶着三艘戰船渡過江防,那你也能帶着三十艘戰船渡過去。”
“只是耗費多少的問題而已。”
“如此小打小鬧,便是往來幾十次,也沒有什麼效果,反而增加了風險,既如此,爲什麼不一次就來個大的呢?”
“我在此處有駿馬鐵器無數,就等着你們來拿!”
“前來貿易的南人有許多,有的我信得過,有的我信不過,我實在不願意跟這麼多人往來,還要探查他們是否誠懇,若是你們能換走我這些東西,從今往後,我就只與你們往來了……”
“若是你能辦成這件事,想來受到提拔也是定然的。”
歐陽紇停頓下來,看向施文慶。
施文慶的眼神果然有些熾熱。
他跟任忠一樣,都是底層出身,也確實有些本事,也都渴望着能往上爬,但是兩人又有些不同之處,施文慶能爲了發達付出更多,也更加貪婪。
“將軍,我定會全力以赴……”
“定不會再讓將軍爲這些小打小鬧的事情來回奔波……”
“好,好,來,再吃一盞!”
兩人如此吃了許久,施文慶這才上了船,留下了那三艘戰船,卻是坐着商船離開了此處。
送走了這些人之後,歐陽統方纔令人將戰船帶離海安。
在黃法氍死了之後,南北的貿易再次被開啓。
甚至有點劇烈反彈的意思,這些時日裡的貿易額極大,超過了當初被禁止之前的時候,光是在這十天不到的時間裡,歐陽統就已經接見了三批人,買來戰船有足足八艘。
各個都是中大型的戰艦,每一艘都是價格不菲,漢國也耗費了不少的東西,如駿馬,鐵器等等。
但是對漢國來說,這兩件東西都是最不缺的,拿這些來換戰船,絕對值得。
在陳國還不曾意識到的時候,漢國已經開始了對陳國的戰略。
大量的將軍們被部署在陳國周圍的邊界上,操練軍隊,囤積糧食。
最初他們到位的時候,陳國還非常的恐慌,聚集了大量的水軍,準備作戰,但是過了許久,發現他們都沒有發動攻勢,陳人的反應就沒有那麼強烈了。
至於王琳等人,此刻也是在全力擴充水軍,進行戰備。
歐陽紇之所以要跟這些南人們許諾進行更大額的貿易活動,就是爲了戰備,他們需要在最快的時日內得到大量的戰船。
漢國這邊的舉動,陳國尚且沒有什麼反應,他們那邊依舊是非常的忙碌。
最近他們又在爲了另外一件大事而爭論不休。
明確來說,這還是陳頊的問題。
釋教在中原同樣發展出了不同的東西,東,西,南,北各地的內容都開始出現差異,差異越來越大。
而陳頊一次性將周國,故齊國的僧侶們打包帶回家。
起初大家還沒什麼問題,一同罵一罵宇文邕和劉桃子,日子照樣過。
但是等北邊來的這些人坐穩當之後,三方的人忽然發現,不對!有異端!!
這三國的僧侶們,在各方面都已經有了爭議,如今被強行湊在一起,頓時就變得精彩了起來。
他們開始了各種辯論。
而他們各自的支持者也是參與進來,場面一度變得相當精彩。
國內的名士們都格外的關心這件事。
就連皇帝都要親自過問。
江水邊上,幾個將軍們眺望着正前方的水面,又看到許多貴人的馬車擁擠在官道上,朝着城南的方向飛奔而去,心裡也是說不出的滋味。
楊素舔了舔嘴脣,再次看向了水面。
在黃法瞿被幹掉之後,楊堅終於得到了些重用,被陳頊留在身邊,而楊素也終於是得到了機會,他跟楊堅不同,還不曾被袁憲評價過,便得到了個雜號將軍的位,算是得到了一些小權力。
這陳國要亡了。
楊素在心裡默默的想着。
這眼看着兩國就要開始大戰了,這邊卻開始搞起了佛法爭辯,就好像這件事比亡國都要重要,所有人都一窩蜂的涌上去,沒日沒夜的商談。
而他在這裡,則是清楚的看到有貴人帶着越來越多的所謂被淘汰的戰船離開了江面。
不久之後又帶着不知從哪裡撿到的馬匹回到了這裡。
大家視若無睹,沒有人敢管,也沒有人願意管。
上一個管這件事的,前不久才被毒殺。
這些出去撿馬的人越來越猖狂,肆無忌憚,楊素現在已經開始想着要如何繼續跑路了。
陳國是待不下去了,這要是都不亡,那是真的沒天理了。
一旦滅亡,自己被抓就會死。
得跑,可現在能跑的地方就剩下了南邊,聽聞那邊又是一大片的毒氣……自己這個北人去了還能活下來嗎?
楊素沉思了許久,向來幹練的他,此刻竟有些拿不定主意。
就在他遲疑的時候,忽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楊素大驚失色,險些就還手。
看清楚來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他笑着向對方行禮, “將軍。”
這人是他目前的上司,姓沈,負責渡口的安全。
這位沈將軍看了看周圍,壓低了聲音,“將軍,能否勞煩你陪我出去一趟?”
“啊?自然可以,將軍有何吩咐?”
“哦,有巡邏的船隻撞了礁,你陪我去看看就是了。”
“好。 ”
楊素答應了下來,很快,幾個人就先後上了船,幾艘小船一同離開了渡口。
站在船上,那幾個將軍時不時聚在一起談論着什麼,而且還看向楊素的方向,眼神似是有些不對勁。
楊素臉色平靜,站在船頭,一點都不慌。
就這幾個天天躲起來服散,一臉病態的假男人,他空着手都可以打二十個。
何況自己披着甲,帶着武器,就是全部一起上,都指不定是誰幹掉誰。
如此過了許久,那位沈將軍終於來到了楊素的身邊。
“楊將軍,其實吧,那幾艘小船,沒遇到礁石。”
“哦?”
“那您是想?”
“我聯繫了買家,大家也都說好了,準備一同將這些船賣掉,今日帶着你過來,就是想讓你也入夥,若是你願意加入,往後賣掉的船隻,當有你一份!”
楊素看了他一眼,沒有詢問自己不答應會是什麼下場,他很乾脆的點頭。
“我加入! ”
這一刻,楊素徹底下定了決心,得跑去南邊。
哪怕是有毒氣,也得走。
這裡要完蛋了。
……
陳,羅州,南巴郡。
烈日當空。
整個地面都在熱浪之中燃燒着,光似是都被扭曲了。
南巴郡是陳國南邊的重要渡口,這裡的人口極少,城池也是孤零零的就那麼一個,而大多數的百姓們,則是都生活在城池之外。
這裡有許多的特立獨行的蠻夷部族,他們大多都不生活在城內,甚至有的都不生活在陸地之上。
這裡有一支水上蠻夷,他們是從北邊來的,一直都是在水上生活,習俗獨特,當然,也並非大家都是這樣。
而無論是什麼風俗,又是什麼習性,民間都習慣性的將其稱爲越人。
此刻,渡口附近的一處大號越人部落,卻顯得格外的熱鬧。
在山口的兩側,站着兩個男子,正在大聲的高歌以歡迎貴客。
而往裡的道路兩側,都站滿了人,男人們大多赤裸着胸口,用手拍打着胸口,用如此舞蹈來歡迎貴客,他們之中有許多人都晃動着旗幟,旗幟之上的動物,隱約能看出是一條蛇的形狀。
就看到有一羣中原穿着的人,此刻在當地部族大人的帶領下,大步走向了山頭。
那位部族大人,尚且強壯,當打之年,他的紋身看起來很漂亮,遍佈全身,他領着這幾個貴客走進了大堂,而後各自坐下來,又令人拿上了美酒佳餚來款待。
那使者笑呵呵的坐在了一旁,品嚐了當地的美酒。
“許久不見,張公這裡的酒水還是那麼的美味!”
那蠻夷打扮的人,卻是漢姓,實際上,這些主要活動在南邊的部族們,經歷了漫長的融合之後,在風俗,言語,稱呼,姓名等等方面,都已經與漢人愈發的相似,平時家裡都備着漢服,進城都是穿漢服去的,,,,,已經沒有當初那麼大的差異了。
這位張酋長聽到使者的話,先是驚喜,而後又變得失落。
“自歐陽將軍離開之後,就沒有人再稱讚過我們釀的酒水了。”
“新來的刺史是個惡人,我派族人往城內貿易,他麾下的官員劫了我們的貨,又抓了我們的人,我過去要人,險些被按上造反的罪名…這附近的各個部族,也都是如此,他們一個勁的強徵稅賦,要求我們不許以別的東西來抵糧食,非要繳納穀物……而後又以最高的價格來跟我們出售,再要我們繳納……”
“禽獸不如的東西!”
“歐陽將軍何時能回來啊?”
這位酋長剛跟使者見了面,就忍不住開始了訴苦。
當初歐陽紇擔任廣州刺史,在各部的蠻夷之中極有威望,他也因此受到忌憚,他離開之後,下一任就沒那麼好說話了,開始了瘋狂的斂財,一方面也是打壓這些跟歐陽統親近的勢力,削弱他們的實力,免得他們起來造反。
當下這些使者,就是從歐陽紇那邊來的。
他們航行了很久很久,喬裝成南國商船,躲開了無數次的危險,終於是成功跟這裡的酋長們見上了面。
聽到酋長的抱怨,這位使者當即正了臉色。
“歐陽將軍就要回來了。”
“我這次前來,就是爲了這件事。”
“今年之內,歐陽將軍將會帶着北方的軍隊殺到南邊,等到他殺掉了那些惡人,這裡將再次由歐陽將軍來管理,你們將一如過去,不再受到欺辱。”
聽到這番話,酋長大喜,他即刻站起身來, “可有用得着我們的地方?”
“過去我們蒙受歐陽將軍的恩德,卻未能幫到他,若是他有令,我們定然遵從!”
“善!”
使者同樣很開心, “等到北邊的大軍發動進攻,各地的軍隊都會往北調離,到那個時候,這邊就沒有人來駐守了。”
“若是你們可以起兵來從後方攻打陳軍,讓他們被兩面夾攻,不能相顧,那就是大功一件!”
“若是能成功,北方的皇帝會一一封賞,他跟陳頊不同,向來是有功就賞,有過就罰,無論出身!這一點,我和歐陽將軍都可以發誓作證!”
“將軍不必多言!”
“我們願意跟隨北方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