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與虎謀皮嗎?”
陳人安排在此處的太守姓王,乃是地地道道的南國大族出身,祖上是跟着晉皇帝入過.江的。
黃法氍剛剛召集衆人,正要交代聯漢伐周的大事,幾個地方官員便忍不住了。
王太守相貌精緻,從黃法氍口中得知自家的兩位將軍竟想跟劉桃子合作,一同北伐,他是被驚的目瞪口呆。
黃法氍的表情依舊平靜,“太守不知軍事,當下確實是個很好的機會。”
王太守急忙說道:“我確實不知軍事,可我也讀過書,也知道些國家大事。”
“當下陳國與漢國結盟,可這只是一時的,劉桃子雄心勃勃,怎麼可能甘心與我們隔江而治?他先擊破了周人,接下來就要對付我們了,先前結盟,雙方各有所得,這是好事,但是,讓當今的局勢繼續下去,纔是對我們最有利的,漢與周抗衡,不分上下,我們纔有可能得利。”
“其中任何一方獲勝,那我們就要跟着覆滅。”
“黃將軍,劉桃子的志向不弱於宇文邕,況且佔據天下最富裕的地方,麾下一十八州,民百萬戶,兵馬精良,猛將如雲,謀臣如雨,他不是比宇文邕更加可怕嗎?”
“我們怎麼能幫着劉桃子來攻打宇文邕呢?這不是尋求一時的利益而忽視長遠的根本嗎?”
王太守趕忙看向了一旁的淳于量,“淳于將軍,莫非我說的不對嗎?”
淳于量一臉的茫然,他只是搖頭回答道:“我只知軍事,不知什麼大事。”
王太守暗罵了一句,又真誠的看向了黃法氍,“黃將軍,陛下身邊的人皆急着要建立功勳,不惜做出與虎謀皮的事情,可我知道,黃將軍向來賢良,絕不會貪圖軍功,更不會以私利而壞了長遠之計.”
黃法氍的眼神有些落寞,他這次沉默了好久好久。
就在太守那期待的目光之中,他終於再次開口了。
“王君所說的這些,我都明白。”
“但是,當下已經不是齊周對峙的時候了。”
“宇文邕不是宇文護,劉桃子更不是高湛高緯。”
“宇文邕在西邊施行新政,革新其內政,其軍事,短短時日內,國庫便不再空虛,恢復了元氣,他提拔了許多年輕俊才,假以時日,其勢力必定遠超從前,至於劉桃子,自不必多說,其有十州之地,便是勇冠羣雄,無人能擋,如今有一十八州,誰與能媲美?”
“若是我們繼續觀望,不想辦法去進取,如他們一般強大本身,只怕都不必他們分出個勝負來,我們自己便先倒下了。”
“天下的局勢已經惡劣到這種地步了,若不能與虎謀皮,便只能捨身喂虎,太守以爲呢?”
王太守瞬間無力反駁了。
他只是茫然的呢喃道:“局勢已經惡劣到這種地步了嗎?”
黃法氍不再回答他,他認真的看向了其餘幾個大臣,爲了確保奇襲的成果,這次出征的事情是嚴格保密的,建康那邊就只有皇帝以及袁憲等少數幾個人知道,而在黃法氍這裡,他所召見的也都是些心腹之人,就算不跟黃法氍親近,也是堅定的保陳派,族譜可查的那種。
黃法氍按着劉桃子的命令反正他是下達了命令,一點都不客氣,黃法氍就按着他的意思將事情上奏給了皇帝。
讓人驚訝的是,皇帝竟然沒有反對,他也不插手,直接讓黃法氍擔任主帥,全權負責這件事。
陳頊即便有着許多的缺點,至少能對自己所相信的人委以大權。
黃法氍看向了周圍的衆人,他看到大家臉上的表情各異,有的驚恐,有的失望,有的悲傷。
總之,似乎就沒有人看好這次跟着劉桃子出去能有什麼成效。
黃法氍自己也不太能肯定,但是,既然皇帝讓自己來做,那他就得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好,絕不能有懷疑。
“淳于將軍!”
淳于量此刻急忙起身,表現得頗爲聽話。
“請您即刻抽出精銳的兩千騎士,讓其餘騎士來往於兩地之間,隨時稟告情況。”
“唯!!”
“陳將軍!”
“唯!”
“令你帶三百強弩手,坐鎮前車關,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進出!”
“唯!”
黃法氍開始部署自家周圍的事情,其中包括對周人的防務,也包括對劉桃子的提防,他們也擔心劉桃子將他們騙出來之後殺人奪城,劉桃子帶來的兵雖然不多,但是,說陸戰那一個不知能頂多少個陳兵。
黃法氍做好了這些安排,就令人將一份書信送到劉桃子那裡,約定好三日之後一同出兵南陽。
而此刻,劉桃子就位於前車關之外的一處校場裡。
此處校場是過去權景宣出征齊國時派人建設的,如今空閒下來,成爲了劉桃子的住所。
校場雖簡陋,但是該有的東西都有,位置極好。
劉桃子坐在上位,正盯着面前的輿圖查看。
高延宗此刻卻說個沒完沒了。
“兄長,何必帶着這些人出去討伐呢?”
“還不如帶上姚將軍一起去呢!”
“哪怕是帶上我那幾個哥哥都比陳人強啊!”
高延宗皺起眉頭,嘴裡直叫喚。
史萬歲倒是平靜許多站在一旁,也不說話,他覺得主公想這麼做,一定是有他自己的原因。
劉桃子一直等着高延宗抱怨完,然後才解釋道:“當下雙方都需要時間來發展本身,宇文邕想進行騷擾,打亂河南之地的恢復之事,拉着陳人一同前往,首先是可以借他們的道路,打周人一個出其不意,連你都想不到我們會從南人這邊出兵,周人就更想不到了,他們對陳人向來輕視,此處防守虛弱。”
“二來,若是能帶着陳人吃點肉,讓他們知道周人並非不可戰勝,往後不需要我們親自出來,陳人也會從邊境上給與周人壓力,奪其城池,周人就不敢再將兵力都聚集在我們身邊了。”
“三來,我們與陳人剛剛結盟,陳人之中,有不少人都對我們抱有敵意,從目前結盟的成效來看,我們得想辦法延長南北聯盟纔好,有什麼比聯合取勝更能讓聯盟延續的呢?”
高延宗的眼神頓時清澈了,他低聲唸叨着劉桃子給出的解釋,忽撓了撓頭。
“兄長,我明白了其實,我就是怕他們會拖累我們。”
“勿要如此輕視別人。”
“南人之中,也不缺乏勇猛之士,便說這黃法氍,其爲人正直,治軍嚴明,所到之處秋毫無犯,是真正難得的仁將”
這不是劉桃子第一次稱讚黃法氍,在南國的諸多悍將之中,劉桃子常常唸叨的就是這個黃法氍。
對他讚不絕口。
大概也是當下這個環境,名將多如牛毛,但是能在交戰時還保持秋毫無犯的仁將就太罕見了。
高延宗多少有些小嫉妒,他倒是要看看,這個被兄長吹上天的黃法氍到底是個什麼貨色!
此番出征,劉桃子並沒有帶着大軍出發,除卻從北邊帶來的數百山魈營,便是從高延宗和姚雄這裡現徵的精銳鐵騎。
基本上就是清一色的騎兵陣容,史萬歲和高延宗也是絕佳的騎兵軍官,再加上劉桃子這個總統帥,雖然數量不過兩千餘人,但是戰鬥力絕對是不容小覷的。
而陳人這裡,也是砸鍋賣鐵,開始召集一支強悍的步騎。
義陽郡。
漢國與陳國的軍隊正在迅速列陣,準備好對周的討伐。
雙方的兵力不算太大,漢國僅僅出動兩千餘騎,而陳國出動步騎四千,雙方相加,也不過六千餘人。
劉桃子依舊是披着甲,領着麾下的精銳騎兵們,匆匆趕來。
當他到達的時候,黃法氍已經做好了準備,領着先鋒軍隊在此處進行出征的最後準備,其餘軍隊還在源源不斷的陸續到達。
黃法氍趕忙上前拜見劉桃子。
劉桃子看向了周圍,“淳于將軍不曾前來?”
“淳于將軍上了歲數,身體有恙,無法一同出征,就由我跟隨漢主討伐西賊。”
好在,劉桃子對此並不生氣,而後開始跟黃法氍商談起此番出征的關鍵之事。
黃法氍一邊聽着劉桃子講述,一邊看着他麾下那些正在列陣的騎兵。
越看越是不安,似是有些分神。
劉桃子提醒了他一句,他才急忙請罪,而後又表示這次出征,願意聽從劉桃子的安排。
兩人就在將臺之上商談着出征大事,而他們麾下的軍隊也不閒着。
漢軍率先完成列陣,高延宗騎着馬,略有些得意的打量着遠處那些陳將,這些將領們也是有了些火氣,紛紛催促麾下的士卒們,結果弄得陣型更亂,還不如原先。
就在這個時候,有一個魁梧的陳將走了上來,他直接越過其餘的軍官們下達命令,他的聲音洪亮,氣勢驚人,在他的調度之下,士卒們終於列好了陣。
漢軍之中的史萬歲卻死死盯着他看。
那猛將像是感受到了什麼,忽然回頭,便與史萬歲直接對視。
史萬歲大怒,“蕭摩訶!果然是你這個小人!”
當初史萬歲在跟着劉桃子戰於兩淮的時候,險些被人一箭射翻,而現在這個陳將,儼然就是當初射了史萬歲一箭的蕭摩訶!
蕭摩訶也認出了這個後生,嘴角流露出不屑。
史萬歲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壓制住了火氣,當下兩國結盟,算賬也得等到往後再算。
他這裡倒是忍了下來,只是,他這句話,卻已經被一旁的高延宗所聽到。
高延宗瞬間想起了史萬歲曾告知自己的,即刻看向了蕭摩訶,而後,他看到了蕭摩訶眼裡的那種輕蔑。
高延宗頓時笑了起來。
就看到他緩緩朝着蕭摩訶的方向走去,史萬歲還來不及開口,他就瞬間加快了速度,整個人猶如一座山,撞向了蕭摩訶,蕭摩訶早有準備,用側肩來迎擊,可即便是這樣,這衝擊力還是有些超出了蕭摩訶的預期,他被撞得悶哼了一聲,後退了幾步。
周圍的軍士們一片譁然,下一刻,兩人便纏在了一起。
這兩個傢伙都是屬於身寬力大的,索性直接抓住彼此的手臂,一同用力,似是想要在力氣上比個高低。
兩人一同用力,就看到兩人的臉色頓時通紅,他們倆那鐵一般的胳膊此刻也是正在抖動,兩人都用出了吃奶的勁,一點都不留情。
史萬歲此刻是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他怕自己往前一走,這單挑就變成羣架,漢將跟陳將就打起來了。
蕭摩訶瞪圓了雙眼,他的臉色猙獰,那雙眼裡殺氣騰騰,高延宗咬着牙,眼睛瞪得比蕭摩訶還大,兇光畢露!
兩人不斷的用力,卻無法撼動彼此分毫。
他們的臉色越來越紅,手臂顫抖的幅度也越來越大,都在等着對方力竭。
“啪!”
忽然,有人伸出手來,一左一右的抓住了兩人的手臂。
而後,這雙手猛地發力,就看到兩人的手臂就這麼被緩緩分開,隨後,這雙手又對着兩人的胸口用力推了一下,兩人一個踉蹌,各自分開,氣喘吁吁。
劉桃子收回了手臂。
蕭摩訶擡起頭來,看向面前的劉桃子,便是驕橫如他,此刻也是收起了眼裡的傲氣,模樣分明是肅穆了許多。
高延宗卻暗道可惜,明明對方就要力竭了。
劉桃子看了看他們兩人平靜的說道:“若想分個高低,便去沙場之上建功,大軍未發,卻想要自相殘殺嗎?!”
“再有下次,我以軍法處置,再不留情。”
高延宗趕忙低頭,“唯。”
蕭摩訶瞥了眼遠處的黃法氍,黃法氍朝着他點頭蕭摩訶也低頭稱是。
劉桃子這才轉身離開,回到了黃法氍身邊,繼續商談,黃法氍看向劉桃子的眼神又變了許多,真是勇猛啊。
劉桃子給黃法氍所講述的戰術很簡單,簡單卻也很實用。
利用騎兵的機動性,趁着敵人尚且不曾反應過來的時候,襲擊敵人的重關,奪關之後,前路就一片平坦了,再無顧忌,此戰的主要目的是消滅南陽周圍的周軍,而後再拿下城池。
在確定好這些之後,大軍就出發了。
從義陽到南陽,道路極近,若是騎兵,那就更快了。
陳人在這邊不怎麼設防,畢竟這裡不屬於傳統的交戰區,這裡原先是齊人的地盤,而齊人不可能從這邊出兵攻打周國,雙方都是有固定目標的。
衆人確定好了時日,過了午時後出兵。
這麼一出兵,雙方的差距便直接顯現了出來。
漢國騎兵一馬當先,衝在最前頭的位置上,始終保持着陣型,但是陳國的軍隊,從出兵之後就被甩在了身後,怎麼也跑不快。
越是前進,他們的陣型就越是混亂,到最後甚至開始丟人了。
劉桃子只好讓全軍放慢速度,等待後方的陳人。
高延宗嘴裡叫罵着,卻笑得比誰都開心。
不過,就如劉桃子所說的,跟着漢國軍隊一同出征,對陳國的軍官們來說,着實是一個能增長閱歷的好機會,他們可以從漢國的軍隊這裡吸取一些騎兵作戰的經驗。
便是黃法氍,都虛心的請教劉桃子。
如此走了一晚上的路,等到他們進入周國境內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漆黑。
劉桃子並沒有選擇夜襲,讓士卒們就在當地休息,勿起篝火,等待天明。
次日,天剛剛亮,周人關卡的斥候們就出來進行過往那般的巡視。
忽然間,遠處有喊殺聲傳來。
平靜的關卡迅速變得混亂,雞飛狗跳。
駐將急匆匆的披着衣裳從內屋走出來,“出了什麼事?出了什麼事?”
有軍士趕忙回答:“敵襲!”
“陳人的騎兵!”
“啊???”
駐將驚愕了好久,才勉強吸收了陳人的騎兵來襲擊自家關卡這件事。
而後,他方纔的慌亂便直接消失了。
“混賬東西!慌什麼?!”
他看向了左右,“爲我披甲來!”
“本以爲到了這個鬼地方,是再也不能碰到什麼軍功了,沒想到,吾等如此有幸,這是上天將軍功送到了我們的嘴邊啊!”
“陳國騎兵?哈哈哈~~”
“都勿要慌亂!讓這幫南蠻見識見識什麼才叫騎兵!”
有士卒爲駐將披了甲,又牽來戰馬,駐將此刻朝着關卡大門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又一路衝到了關卡之上,掏出了大弓,正對準了關卡外,而後,他就看到了敵人那浩浩蕩蕩的騎兵正朝着自家關門狂奔而來。
駐將臉上的微笑頓時凝固。
他看到這些騎士們皆披着甲,手持馬弓,分批衝鋒,採用的是輪番騎射的陣型。
就在駐將愣神的時候,那第一批敵人已經靠近了關牆,他們紛紛舉起了手裡的弓。
“唰~~~”
就聽得響聲,箭矢鋪天蓋地的朝着城牆飛射而來。
媽的,這是陳人??
駐將帶着最後的困惑渾身是箭的從關牆上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