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萬人敵
黃法氍皺起眉頭,“是宇文邕親自追擊不成?”
高延宗哈哈大笑。
他看向了身邊一位騎士,“你帶着黃將軍他們先行撤離。”
黃法氍大驚,“那將軍?”
“我自是要留下來斷後!”
“豈敢讓天王愛將爲我斷後,我自當”
“勿要說了,敵人都衝殺過來了,去吧,去吧。”
高延宗不屑的揮了揮手,讓黃法氍等人離開,黃法氍見自己勸不動他,只好再三懇求,希望高延宗勿要冒險,而後才領着軍士們繼續撤離。
高延宗握緊了手裡的長矛,瞪圓了雙眼,盯着遠處那正在靠近的敵方大軍。
此刻,在他身邊的騎士們也不過數百人而已。
高延宗笑了起來,“諸位,可有懼怕者?”
“若是懼怕,可以跟着黃法氍一同撤離。”
“願與將軍死戰!!”
騎士們紛紛高呼起來。
高延宗舔了舔嘴脣,“看那陣仗,是宇文邕親自前來。”
“斛律將軍殺二國公,揚名天下,我兄長坐鎮夏州,無人不知,如今,合該吾等建功!”
“我欲領諸位擒宇文邕,建不世之功名,若事成,吾等皆侯,若事不成,則當死,何如?!”
周圍的騎士們頓時激動起來,神色亢奮。
生擒宇文邕??
這要是幹成了,就不是什麼功名不功名了,想當年,分屍項羽的士卒,尚且都能建立千年的世家。
今日若是能效仿那些勇士,分了宇文邕,那實在是不敢想!
衆人紛紛喊道:“願隨將軍建功立業!!”
高延宗哈哈大笑,他的眼裡竟沒有半點的懼怕,他舉起長矛,指着敵人。
“賊兵勢大,可急着抓住黃法氍,飛速行軍,壞了陣型,無論前後,還是兩翼,都已經被扯亂,無法迅速結陣,吾等只需要往中軍去,不管其他,直殺宇文邕,我料定敵人定然大亂,必能建功!!”
“諸位!建功立業,就在今時!隨我衝!!”
高延宗怒喝了一聲,面對前方這浩浩蕩蕩的大軍,不退反進。
隨着高延宗衝殺出去,騎士們跟在他身邊,一同衝鋒。
片刻之間,他們就與這些衝鋒而來的周人撞在了一起。
說起來,這麼多的大軍鋪開,這數百人簡直是連個浪花都捲不起來,顯得是那麼的渺小,不值一提。
高延宗長矛左右出擊,兩個騎將只是照了個面,就被他刺殺當場,滾落下馬。
高延宗的目光直鎖定了敵人的天子大纛。
無論敵人有多少,只要能殺到那個位置上去,一切便都能解決了。
宇文邕急着追擊,前軍頗爲分散,高延宗逆行而上,一路廝殺,麾下竟無一合之敵,越殺越勇,身邊的騎士們,也是不斷的衝殺,毫無懼色,高延宗徹底打亂了敵人的衝擊,一時間,敵人的中軍位置直接亂成了一團,軍士們互相撞擊,軍官們彼此訓斥,左右翼都注意到了這邊的混亂。
宇文邕的戰車正在快速追擊,忽看到前方混亂,馬伕都不由得放慢了速度。
可就在這個時候,只聽到前方傳出咆哮聲,隨着幾個騎將飛出,一個虎背熊腰,體魄駭人的猛士,從衆兵之中衝殺出來,那猛士一擡頭,就看向了此處的大纛。
高延宗徹底上了頭,朝着大纛衝殺而來。
宇文邕身邊的親兵們此刻皆是瞠目結舌。
高延宗發了狠,領着騎士們一路鑿穿了宇文邕這分散混亂的陣型,周兵雖然多,可因爲陣型混亂,命令無法傳達,軍官看不到士卒,士卒看不到軍官,命令無法傳達,所能阻攔的只有照面的這些人。
宇文邕大吃一驚,看着敵人直奔自己而來,他匆忙拔劍,“護駕!!護駕!!!”
此處的戰鼓聲變了個調,隨着皇帝的命令,左右的軍官們也都發現了大事不妙,紛紛趕來救援。
結果便是讓大軍更加混亂,正在快速行軍的隊伍哪裡經得起這般指揮,哀嚎聲一片。
高延宗卻不在意這些,他只是一個勁的朝着宇文邕衝殺而來。
高延宗越來越近,他甚至能能看到正前方的宇文邕了。
宇文邕身邊的親兵全力阻攔,宇文邕嚇得雙股顫顫,有騎士張壽顧不得失禮,趕忙抓住皇帝,將他帶上了馬,親兵則是往馬屁股上狠狠來了幾下,宇文邕當即逃離,將士們簇擁在他的身邊,掩護皇帝逃離此處。
高延宗急着追擊,可週圍的敵人卻越來越多,將他直接淹沒。
高延宗怒極,看着宇文邕徹底消失在人海,而自己又被淹沒。
莫非還不曾建立功勳,就要死在這裡嗎?!
“殺!!!”
就聽到遠處傳出喊殺聲,黃法氍親自領着步騎,再次出現在了正面的戰場之上,號角響起,發起了反攻。
混亂的周軍在發現敵人正面進攻之後,徹底亂了套,四處逃離。
高延宗身邊的壓力驟減。
他再次帶頭去追擊宇文邕。
雙方就在這片原野之上開始了混戰,高延宗一路追殺,咬死了不放,而黃法氍則是趁機猛攻,似是要將自己這些時日裡的怒火全部發泄出來。
周軍大敗。
這一戰打到了天色泛黑的時候。
周人留下了許多屍體,大敗而歸。
高延宗一臉的憋屈,領着麾下的騎士們,再次前來與黃法氍會合。
黃法氍急忙起身,周圍的將軍們看向高延宗的眼神也頓時不同了。
這是什麼怪物啊。
這根本就是一己之力打崩了整個周軍啊!
蕭摩訶此刻看向高延宗的眼神都變得肅穆了許多,看到高延宗走過來,他忍不住感慨道:“將軍真猛士也。”
高延宗卻很失落,他看向了黃法氍,搖着頭,“沒能成就功名,讓宇文邕逃走了。”
黃法氍抿了抿嘴,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高延宗,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安慰他。
這周人先前屢次擊敗自己,打的自己連連撤退,士氣正盛,所向披靡,結果你這帶着數百精騎就給他們打懵了,那周人來的時候有多狂妄,跑的時候就有多狼狽。
這還不知足啊?
黃法氍只好說道:“將軍尚且年輕,如今以少擊衆,大破宇文邕,已是非凡之功.”
“往後也定然能誅殺宇文邕惡賊,建立非凡功勳!”
高延宗又問道:“不是讓你撤走嗎?爲何又回來呢?”
“走了許久,聽的後方喊殺聲起,敵人陣型大亂,故而領兵殺回,多虧了將軍,方纔能有此勝,我軍盼望此勝久矣.多謝將軍!”
黃法氍也不顧自己的地位,當即朝着高延宗行了禮。
高延宗趕忙將他扶起來,無奈的說道:“我看陳人之中,也就你們兩個能稱得上是豪傑,若是他人,只怕是不會回頭來救我的。”
“我還得答謝你們,若是沒有你們,只怕我們這些人是要死在陣中了.”
雙方又互相吹捧了許久。
黃法氍這才問道:“可將軍爲何會出現在這裡呢?”
“兄長離開之前,曾吩咐我坐鎮此處,觀察局勢。”
“我就常常領兵前來,前不久得知你們大敗,周人想要包抄,全殲了你們,我想着既是盟友,就來救上一救,若是其餘將軍,我就不來了。”
“原來如此。”
“那不知天王如今在何處啊?”
“啊,我也不知道,應當是在鄴城吧。”
“你們那個皇帝也是,非要將兄長趕走,現在如何?兄長走了,周人的騎兵是壓着你們打,南陽都丟了,還想拿江陵呢!”
周軍潰兵重新列陣,簇擁着最中間的臨時帥帳。
宇文邕此刻就坐在這帥帳之內。
他的衣裳破損,雙手都在緩緩顫抖。
他的臉上再也看不到原先的那股自負了。
接連幾次擊敗陳兵,讓他信心高漲,可如今被高延宗迎頭打崩,他整個人都有些恍惚了。
“陛下!!”
就聽到有人驚呼,片刻之後,宇文憲急匆匆的衝進了帳內。
士卒們也不敢阻攔。
宇文憲神色慌亂,闖進了此處,急忙看向了宇文邕。
看到自家皇帝平安無事之後,這位明顯鬆了一口氣,他看到皇帝遇襲的時候,嚇得腿都軟了。
宇文邕看到他,臉上也終於再次出現了光澤,“阿憲。”
“兄長!”
宇文憲一頭跪在宇文邕面前,“臣護駕不利,使陛下受了驚嚇,罪該萬死.”
“唉。”
宇文邕幾步走上前,將宇文憲扶起來,他的眼神裡滿是悲愴,“當初羣將都勸說朕,讓朕駐守後方,勿要往前軍,是朕不聽從,故而導致了兵敗,這豈能怪罪他人呢?”
“這都是朕的過錯啊!”
“朕不知兵啊!”
宇文邕的臉上寫滿了悔恨。
宇文憲卻急忙說道:“陛下,當下雖遭挫折,可我軍依舊是佔據着優勢,安州諸地,都已經被我們攻陷,黃法氍敗逃,僅剩下幾座孤城,也是遲早被我們所拿下,陳人還是被我們趕出了荊北,陛下何以如此呢?”
宇文邕知道,這都是弟弟在安慰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自作主張,就算大軍殺不掉黃法氍,戰果至少能再擴大一倍,周圍的城池早就拿下了,哪裡像如今這樣,大好的局勢,就因爲自己的一次魯莽追擊而葬送。
宇文邕拉住弟弟的手,很是認真的說道:“往後若是再有戰事,阿憲務必要盯着朕,若有不當之處,即刻勸諫,勿要留情”
宇文邕隨後又下令安葬那些死去的將士們,對這些因爲自己的緣故而慘敗的將士們進行了封賞。
做好了這些,宇文邕方纔忍不住問道:“那股衝殺的騎兵,到底是誰的部下?”
“陛下,是漢兵無疑,聽聞乃是漢賊楚州將軍高延宗。”
“楚州將軍??楚州將軍在這邊做什麼?高延宗.這人朕倒是記得,阿直就是死在了他的手裡。”
“高長恭,高延宗,這一家之中,竟出了兩個虎將。”
“尤其是這個弟弟,其勇猛更勝其兄啊!”
宇文憲也有些無奈,“漢國盡收齊國之利,軍中多胡人,皆是勇猛善戰之士,晉陽老卒被其分發至各地任骨幹,這些老卒向來勇猛,很難對付.”
“確實,這漢兵跟陳兵完全不同!”
宇文邕此刻已經深有體會了。
他趕忙又跟弟弟問起了接下來的戰略。
宇文憲還是偏保守的,他認爲,當下不能再急着去追擊了,應當趁機將後方被敵人所佔據的城池全部拿下來,而後在兩國邊塞重新設防,以防備陳人的襲擊再次發生。
做好了這些,就該撤回去了,天子不能離開廟堂太久。
但是,這只是宇文憲一個人的想法,像其餘老將,大多還是想繼續追擊的,難得遇到個軟柿子,不好好捏一捏,就這麼回去嗎?
當下陳人在多處失利,其軍隊沒有士氣,四處逃竄,若是能利用好這個機會,便是取下兩淮許多城池也不是沒可能的,他們還是需要軍功的。
宇文邕綜合考量了下軍中將軍們的想法,決定以宇文憲的爲主,以其餘人爲輔,哪怕是皇帝,他也不敢完全無視掉將軍們的想法,尤其是自己剛剛送出去一波之後。
他下令讓宇文憲來攻佔城池,讓尉遲迥領着小股的精銳騎兵進行追殺,獲取軍功。
黃法氍重新組織軍隊,繼續與周人抗衡。
高延宗倒是不怎麼參與,他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當戰事不斷的傳回建康時,引得建康震動不斷。
戰事越來越對陳國不利,原先意氣風發,還想着要拿下江陵,可這纔多長時日啊,卻連先前的成果都給丟了,敵人這都要打到自家疆土上來了。
城內衆人對此議論紛紛,都開始爲戰敗尋找一個合格的負責者。
“黃法氍指揮失當!!”
皇宮之內。
大臣慷慨激烈,正在彈劾大將黃法氍作戰不利之罪。
嗯,不只是作戰不利,大臣們認爲,黃法氍之所以戰敗,是因爲他畏敵不先,違抗詔令。
當初戰事剛剛開始的時候,皇帝給黃法氍下達的詔令是總領大軍,攻克江陵。
但是黃法氍並沒有去執行,反而是就地防守,等着周人來打。
這是他違抗詔令,畏懼敵人不敢靠近的理由之一。
而另外一個理由,則是在交戰之後,陳人這邊慘敗,許多將軍們被打的抱頭鼠竄,身邊就剩下了數百人,有的甚至帶了幾十個人跑路。
但是唯獨黃法氍,身邊依舊保留着成建制的軍隊。
大臣認爲,這就能說明黃法氍是畏懼敵人,沒有跟敵人直接交戰,這才能保存這樣的兵力撤離。
更有甚者,在這兩件事的基礎上提出了黃法氍跟別人來往密切,出賣大陳利益的陰謀論。
在他們看來,如果當初剛剛拿下沔陽的時候,黃法氍不聽從劉桃子的命令,別理會什麼破南陽,直接去攻打江陵,那現在的情況就不同了,陳兵完全可以在水軍的保護下擊退周人,守下荊北。
但是黃法氍從一開始就沒有考慮過大陳的利益,他向別人屈膝獻媚。
積極聽從劉桃子的命令,去進攻南陽,幫着漢人解決了其洛州的危機,可卻讓陳國丟失了極好的機會,甚至有了今日的戰敗。
當初那些渴望着能拿下江陵,鍍金撈軍功的人,此番戰死極多,又有很多被俘虜,他們的家裡人都開始出力了。
這一切,都是黃法氍的過錯。
陳頊坐在上位,聽着衆人的謾罵和指責,沒有什麼表情。
“一派胡言!!!”
袁憲站出身來,看向了衆人,他憤怒的說道:“國家棟梁,竟被爾等如此構陷!”
“安敢如此?!”
袁憲平日裡是個很守禮節的君子,幾乎沒見過他動怒的時候,可見他現在確實是被氣壞了。
他不悅的說道:“諸位根本不曾去過前線,怎麼會對那邊的局勢比黃將軍本人都要了解呢?黃將軍百戰之將,難道看局勢還不如諸位嗎?”
“諸位可曾打過仗?可曾上過沙場?可曾見過江陵?”
袁憲連着追問,卻也有人不服,“沒打過仗,便看不出黃將軍的對錯不成?”
“此戰若非黃法氍之罪,那是誰人的過錯呢?”
袁憲下意識就要回答,卻忽然閉上了嘴。
如果非要給這次戰役找個背鍋的,那肯定是某個將盟友驅趕出去,將優勢主動變成劣勢的人來背鍋。
可這話卻又不能說。
袁憲深吸了一口氣,“此戰,乃我之罪,我未能按着時日準備好冬衣,導致兵敗,諸罪皆在我。”
他走上前去,朝着陳頊深深一拜。
“請陛下責罰。”
陳頊長嘆了一聲。
“事情已經到了如此地步,追究這個還有什麼用呢?”
“派人去告知黃將軍,讓他勿要擔憂,安心作戰就是了。”
羣臣們聽到陳頊開了口,也就不敢再說了,紛紛拜謝,一口一個賢明。
陳頊的眼神卻格外的複雜。
劉桃子在不在場,對局勢的影響便如此之大嗎?
莫非,此戰的過錯在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