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捂着嘴坐在走廊裡,腦子裡一片空白。
蘇潛的眼睛……真的……
眼淚一直往下砸,我已經不能言語和思考了。我只覺得冷,徹骨的涼,因此我蜷縮成一團,低着頭,看地面上不斷積累起來的水滴。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一個人走到我面前,俯下身子問我:“咦,小末,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趕忙擦乾了臉上的眼淚,總不能讓蘇唯看到我這幅樣子。雖然聲音有些哽咽,可我還是笑着問她:“怎麼又回來了?”
蘇唯眯着眼睛朝我笑了笑,把手裡的東西舉起來說:“我給蘇潛那笨蛋買了點東西,他說醫院裡的東西沒有味道。”
我勾了勾嘴角,勉強露出了一個笑臉來。
蘇唯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她問我:“是來看我那個笨蛋堂哥的?”
點點頭,心裡有股酸楚又涌了上來。見我似乎要說點什麼,蘇唯偏頭看我,問:“怎麼了?”
我無辜的看着蘇唯,只覺得她的問題好像比哥德巴赫猜想還要難回答。她那雙眼睛長得酷似蘇潛,被她這麼一瞥,我眼睛裡那些不聽話的東西好像又要涌出來。
成大事者一定要堅強,我不斷給自己心理暗示,總要問問蘇潛的狀況不是麼。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強迫自己不要哭出來。我問蘇唯:“蘇潛的眼睛……還有希望治好麼?”
她莫名其妙的看着我,像是我說了什麼讓她抓不到頭腦的話。
我偏頭看他,等她給我一個答覆。
很快的,她像是想通了什麼似的笑了笑,嘴裡的小虎牙都露出來了,一臉奸詐。偏偏她還要做出一副悲天憫人的表情,沉痛無比的說:“哎,我那個可憐的堂兄。他要是瞎了,這輩子算是完了,別說工作掙錢,連老婆都討不到了。”
我低頭不語,覺得難過,可隱約覺得她的神情不大對。
蘇唯見我沒說話,只是嘆了口氣,問我:“剛纔是爲了他的眼睛哭?”我沒有回答。
說着,蘇唯推開了門,朝裡面喊了一句:“喂,有客人來了。”
蘇潛側過耳朵聽了聽,問她:“誰來了?是蕭何的話讓他記得公司半年報,我不在的時候讓他別偷懶。”
“是是是,工作狂。”蘇唯翻了個白眼,“你就真的不掀開紗布看看到底是誰來了麼?”
嗯?蘇唯的說法……好詭異。
我只看見蘇潛掀開了頭上的紗布一角,露出隻眼睛來看向我們這邊:“小末?”他顯得很意外,也很驚喜,“你什麼時候醒的?”
我被這詭異的狀況嚇傻了,盯着他完好無損的眼睛直瞧。好像我發呆的時間太長了,他似乎有些侷促不安,蘇唯則是在一旁乾咳兩聲,成功拉回了我的注意力。
臉上一熱,我說:“我本來以爲你眼睛壞了……看到你沒事……真是謝天謝地。”呃,我有些精神錯亂,語意不清了。
“眼睛?我眼睛沒事。”蘇潛朝我笑了笑,精神好的不得了。
蘇唯在一旁嘿嘿竊笑,搞得我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那你幹嘛把頭包成這個死樣子!”我有些氣憤,恨不得衝上去兩三下拆了那些礙眼的紗布。
蘇潛臉上燒紅了一片,撇開臉,低聲咕噥:“我說眉心那點傷口不用包的那麼誇張,是小唯讓醫生給我弄成這樣的,說對傷口好,不容易感染。”
我回頭眯着眼睛瞪着蘇唯,果然是這個傢伙搞出來的飛機。害得我剛纔……哭的那麼丟人現眼!待會兒讓舒冬給我買兩瓶寶礦力水特,補充一下流失的電解質。
“小末,前兩天你可是把我們嚇死了。”蘇潛維持着一頭繃帶露出一隻眼睛的造型跟我說話,我頓時想到“木乃伊的歸來”並且身臨其境着……
“不知道……我剛醒沒多久。”蘇唯替我搬了張凳子坐,我對她笑了笑,表示感謝。
“這次不知道該怎麼謝謝你纔好,”蘇潛想了想,“好像從認識你開始,連帶着我身邊的人就一直給你添麻煩。”
我笑了笑,在想他說的可能是任玉錦的事:“對了,劉凱的事辦的怎麼樣了?”
“蕭何已經着手辦理這件事去了,劉凱現在已經在醫院就診,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蘇潛笑了笑,“我也在醫院裡睡了三天。”
點點頭,沒在說點什麼別的。蘇潛這個人,總能用一句話把我一肚子的問題全都解釋清楚。
他臉上本來就沒有幾兩肉,現在看着就更單薄了。我問他:“大夫有沒有說什麼時候能出院?”
“今天讓醫院的人給你做一次全面的檢查,你差不多就能出院了。”蘇潛想了想,又說:“律所那裡我已經派人去說清楚情況了,楊濤也說讓你安心養病,這兩天就算給你額外的假期,不算你誤工。”
說到這裡,我還是頗爲欣慰的,還算楊濤那個周扒皮有良心。
“你呢?什麼時候能出院?”我問他。
蘇潛下意識的看了看自己的腿,然後擡頭笑着說:“大夫說骨膜受損,要好好休養,不然我早就跑回去了。”
蘇唯白他一眼:“你還好意思說?那天是誰單腳跳着滿處亂跑的?你沒見當時那場面,那血跟自來水似的往下流,你還跳着跑來跑去,虧着沒有什麼大爺大媽看見你,不然嚇死幾個你賠得起麼?”
蘇潛一臉無奈的看着她,忽然間不冷不熱的冒出一句:“你前兩天說什麼法國……快走吧,飛機不等人。”
“想趕我走?”蘇唯挑了挑眉,“沒門!好不容易來這裡一次,我要充分榨取你的剩餘價值,這樣走的時候才能了無牽掛,你說是不是?”
看着他們兩兄妹鬥嘴,我不自覺的笑起來,想起了舒冬和我在一塊的日子,想到了舒冬提起舒丁就一副如臨大敵,深惡痛絕的樣子。熱熱鬧鬧的,多好。
正說着,醫院的護士推門走進來,看着我們這三個人嘻嘻哈哈的一團,好像特別想跟我們說“注意安靜”,可眼看着這地方是高等護理病房,進來的都是有錢的主兒,她也就沒說什麼了。
我看蘇潛大概有的忙了,就朝他們兄妹倆揮了揮手,說:“我有點頭暈,先回去躺回了。”
“嗯,你多注意休息。”蘇潛看着我笑了笑,目視我出了他病房的門。
如果不是因爲這小子,我剛纔絕對不會哭的那麼悽慘。如果不是因爲哭的那麼悽慘,我覺得不會眼睛疼。如果不是因爲眼睛疼,我絕對不會那麼累。好吧,一句話,其實都是蘇潛的錯!
我還沒到自己的病房前,就聽見什麼人在吵架。沒聽錯的話,應該是舒冬的聲音。
“我告訴你,我幹什麼,怎麼做,跟你沒有關係。”舒冬冷然說道,“六年以前你跟我說過什麼,你忘了?難道要我提醒你麼?”
六年前?
我愣了一下。
不就是我們大二的時候麼?出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
“既然決定要離開,就不要再來打攪我的生活。你讓我聽你的,好,我聽了。讓我走,我就離開。現在讓我回去?對不起,走遠了!”
聽到這裡,似乎舒冬把電話掛了,再也沒有什麼聲響了。
我正在猶豫要不要進去,面前的門忽然間被人猛地拉開,我幾乎嚇的尖叫出聲。
舒冬紅着一雙眼睛,不知道是怒極,還是想哭。我看着心疼,伸手去摸她的臉頰,舒冬竟然躲開了。
我微微怔在當場,爲了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印象裡,舒冬從來不拒絕我的觸碰。她似乎也察覺到了自己的不對勁,舒冬嘴脣動了動,像是想要跟我說點什麼,可終究什麼都沒有提。
她從我身邊走過去,似乎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
我轉身叫住她,我說:“舒冬,你幹什麼去?”
舒冬深吸了一口氣,維持着平穩的聲調跟我說:“公司有點事,我回去一趟。”
“嗯,路上小心。”我沒再攔她,也同樣沒再聽到她的答覆。
舒冬走了以後就再也沒有人去過我的病房,同樣的,我一直髮呆,直到窗外的太陽沉到地球的那一邊去了。
我沒有看錶,不知道現在到底是什麼時間了。肚子咕嚕嚕的叫,我也沒有心情去管他。
手機忽然間響起來,屋子裡沒有開燈,那絲光亮就在黑暗的空間裡跳躍。我似乎有些喜歡上這樣的感覺,一直楞楞的看着那絲光亮一次次的亮起來,又一次次的熄滅。感覺像大風天裡面的燭火似的,明明滅滅,好看極了。
我終於還是接了電話,那邊像是高興瘋了,朝着我大聲喊叫:“小末!你醒了?是你對不對?”
是沈飛。
我打起精神,終於想到了這個男人,我的男朋友。
“什麼時候回來?”我問他,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沈飛頓了頓,說:“原計劃是下個星期二。”末了,他還提醒了我一句:“今天星期六。”
我木木的“哦”了一聲,眼睛終於轉動到另一個方向,像是忽然活過來似的。
沈飛悶悶的笑,然後跟我說:“這兩天我給你打電話你總是不開機,給你們所裡打電話才知道你出了事。”
“我沒事。”
“沒事就好。”沈飛沒再說什麼。
我沉默不語,不知道自己心裡是怎麼想的。沈飛不在的時候,我幾乎用大半個晚上來想他,連做夢的時候偶爾都能夢到他。現在他終於打電話過來了,我卻沒有什麼好說的。
“小末,醫院裡要是悶的話就出門走走。”沈飛輕聲跟我說:“屋子裡空氣不流通,對身體不好。”
“嗯。”我應了一聲。
他似乎也感覺出我的心不在焉,笑了笑說:“今天早點休息,不然就讓舒冬陪你出去走走。”
“哦,那我還是去逛逛吧。”我像是個應付老師差事的學生一樣,真的跳下牀,掛了電話出去神遊。
外面黑黢黢的一片,路燈底下只有一小圈橙色的光。我穿的單薄,冷得厲害,反正不覺得外面有什麼可逛的。
回到自己的病房前,發現裡面的燈關了。我覺得好笑,中心醫院的護士也太盡職盡責了點,還知道給醫院裡省電。
推開門,裡面搖動的亮光讓我像呆子一樣愣在那裡。
忽然有人將一束百合捧到我面前,他嘴角的弧度刺痛了我的眼睛。今天怎麼回事,怎麼我好像忽然間變得格外脆弱,眼睛裡那點水就總也流不乾淨似的。
我看着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的沈飛,像是把墨明棋妙的怒氣都撒在他身上,有些埋怨的瞪着他質問:“不是下個星期纔會回來麼?”
“我想見你。”他回答的理所當然。
連我自己都知道現在的我有多不講理,我指着桌上的蠟燭罵他:“傻呀你,要是着火了怎麼辦!”
沈飛笑眯眯的看着我,說:“那我們殉情呀。”
“胡說八道烏鴉嘴小神經病!”
沈飛忽然一把將我抱着懷裡,像是想要把我揉進他身體裡一樣。我愣愣的任由他抱着,聽他說:“你手機關機,我怎麼也打不通。我在那邊像瘋了一樣,怕你跟她一樣……所以我回來了。”
我心裡一疼,伸手抱住他的腰。
沈飛,我很好,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