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這不是小末麼。”年輕端莊的老闆娘眯着眼睛朝我笑,她看着我和沈飛的眼神很曖昧,像是在跟沈飛說,行呀你,這麼快就給我帶了個弟妹回來。
對這樣一個漂亮大方的女性,我沒法豎起我自己那堵高高的防線,本能的朝她笑了笑,揮着手說:“又來打擾了。”
“沒關係的。”老闆娘擦了擦溼漉漉的手,“呵呵,外面冷,趕緊進來坐。我給你們兩個泡壺茶去,你們等等啊!”
“其實不用那麼麻煩的,我們……”我想攔住她,可是老闆娘已經轉身進了廚房,忙着爲我們張羅去了。
隱約能看見老闆娘在廚房裡忙碌的身影,我坐在原地看着她,心裡只有種說不出的羨慕。
能和自己愛的人相伴,開一個小店,每天清晨一起睜開眼睛,忙碌到深夜,然後相擁而眠。
簡單,卻又幸福。也許會有這樣或者那樣煩心的事出現,不過兩個人在一起,無論貧窮或富貴,他們都有彼此相伴。這樣的人生,纔不會寂寞吧?
我猶自嘆息,沈飛已經在我對面坐下。他的身子擋住了我的視線,也不說話,只是面無表情的看着我。
直到老闆娘從廚房裡出來,我們兩個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我覺得好笑,怎麼感覺我和沈飛就像是兩個鬥氣的孩子?
老闆娘笑着給我倒了茶,言語之間盡顯親切:“我上個月看報紙的時候看見關於小末的新聞了。開始的時候還不敢相信,後來問了沈飛才知道是真的。”
我勾勾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並不說什麼。本來就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也沒有什麼值得誇耀的,不提也罷。
“我那天和我老公還在說你呢,這個年頭,這麼好的律師,這麼好的姑娘,已經很不多見了。”老闆娘笑眯眯的說着,一點都聽不出恭維的味道。她的話像她的人,淡淡的,讓人覺得舒服。總覺得我今天的壞心情影響到了老闆娘,所以覺得很對不起她。我和沈飛之間的戰火,沒必要燒到別人身上。
閉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睜開眼睛,我對着老闆娘笑:“哪有您說的那麼好,我還只是個小助理而已。不只是我,恐怕是誰見了比自己還小的孩子在自己面前尋死都不會袖手旁觀的吧?”
老闆娘想了想,點點頭:“是呀,那個人還是個孩子。”
我只笑不語,其實劉凱恢復的不錯,那次接了蕭何的電話,他說劉凱的手已經固位,脊椎的損傷也正在治療。想想,劉凱應該算是那些工人中比較幸運的一個了吧?因爲他的老闆是蘇潛,也因爲蘇潛那個傢伙的良心和正義感比別的商人都要強的多。
就像我這兩天一直在看的那些所裡的律師們曾經做過的勞動侵權案子。他們有的是原告律師,代理被害人一方業務;有的是被告律師,代理公司工廠這一方的業務。有不少的案子看的人又揪心,又難過,可又無能爲力。
我記得所裡有個律師曾經打過一場工傷案子,不過他是被告律師。原告在工作中發生了意外,右手截肢,工傷鑑定爲五級傷殘,下半輩子只能靠假肢過日子。社會保險也不能給他陪多少錢,而那些假肢每四年要換一次,如果沒有足夠的錢,他幾乎沒法完成最初的治療。
他要求公司一次性支付他傷殘津貼30萬元以及各種附件假肢更換費用等等,共計人民幣七十萬元。想來,也是合情合理的吧?他家裡只有他一個人工作,有老婆孩子還爹媽要照顧,他倒了就沒人能撐起這個家了。
可是那個案子從那一年的四月份開始申請仲裁,開了五次仲裁庭,中止過一次,仲裁結果拖了很久纔出來。最後當事人沒有辦法了,只能提起訴訟。卷宗裡雖然沒有寫律師是怎麼操作的,不過一條條明明看起來對原告有力的證據卻成了白紙,案子最後只陪了人家兩萬塊,訴訟費用還由原告承擔。那剩下的這筆錢還能幹什麼呢?我想他可能連住院費都付不起。
這些工傷賠償案子的受害人大多都得不到賠償,或者是得到很少很少的賠償,那些企業工廠有些只承擔了很少的責任,有些則乾脆逃脫了法律的制裁。
想到這些人,我心裡就覺得有一陣陣的難過。有時我甚至在想,所裡那些曾經擔任過被告代理人的律師,他們有沒有覺得良心不安?可我作爲一個律師,似乎也能感同身受,他們這些律師沒有錯。一個合格的代理人,是有責任去維護當事人的合法利益的,他們都沒有錯。可想想,又能怪誰?
不需要責怪律師,因爲他們都有自己的職業操守。就算是殺人犯,就算罪大惡極,他們也要有人來辯護,更何況是個民事糾紛呢?案子沒能打贏,也許是證據不充足,也許是自己的訴訟思路有問題。
忽然想到了那句俗的不能再俗的話,法律是法律,人情是人情。
也許我能做的,就是有朝一日面對我的當事人,我能堂堂正正的面對他,像我當時面對劉凱一樣,讓他們相信我。盡人事,聽天命,但絕對會爲他們跑到最後一天。
老闆娘在我對面揮了揮手,我終於回過神來,看着坐在我對面的兩個人都笑眯眯的看着我。老闆娘淡淡的笑着:“小末剛纔的表情好嚴肅呀。”
我尷尬的笑了笑,臉上燒的慌:“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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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娘沒再提我走神的事,不過看起來她今天心情很好的樣子:“剛纔給我老公打電話,他說他還在超市裡買東西。”
“師兄幹什麼去了?”沈飛看了看錶,皺了皺眉頭。
老闆娘笑了,用纖細的手指戳了戳沈飛:“你個小沒良心的,你師兄還不是爲了給你慶祝生日!不然幹嘛一個人跑進市裡那麼遠的地方買東西,哼,你還好意思問!”說着,她好像還不解氣,伸手去捏沈飛的臉:“呀,你個小鬼氣死我了,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訓你。”
沈飛不還手,只是嬉皮笑臉的看着老闆娘,嘴裡還不閒着:“疼,疼呀!”
“活該!就該掐死你個小沒良心的!”
“你要是把我這張臉掐破了,我討不到老婆怎麼辦!”打鬧間,沈飛的眼鏡都掉了。
老闆娘瞥了我一眼,笑靨盈盈的逗沈飛:“你還怕娶不到老婆?我怎麼聽人家說這年頭又開始流行小白臉了?”
我在一邊看着他們兩個打打鬧鬧感情很好的樣子,只是無聲冷笑。
是呀,沈飛怎麼會討不到老婆?已經有一個女人爲了他尋死覓活的了,再不然,他們醫院裡的那些小護士肯定願意成爲他沈大醫生的妻。
沈飛看了我臉上的笑,忽然間沉默下去,看起來原本很好的心情就那麼讓我搞砸了。
我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奇怪了,我有那麼可怕麼?
以後沈飛有了兒子,要是夜裡小兔崽子哭,他不會用像是“再哭周未末就來了”的這種話嚇唬人家吧?
沈飛朝着自家學姐笑了笑,有些耍賴的撒嬌:“師兄還不回來……我都餓了。師姐,有沒有……啊?”他挑挑眉,一臉瞭然。
“饞貓!”老闆娘白他一眼,轉身進廚房去了。
她一走,屋子裡就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 щщщ●ttκan●¢ ○
我沒有迴避沈飛的目光,像個桀驁不馴的孩子,和他面對面坐着,絲毫不迴避他的目光。
沈飛苦笑,問我:“小末,我們停戰好不好?算我求你了。”
我笑着反問他:“胡說什麼呢?我們好像沒在打仗吧?別總是擺出一副可憐兮兮愁眉苦臉的樣子行不行,壽星老兒?不然老闆娘會以爲我欺負你呢。”
沈飛勾勾嘴角,不再說這樣的話。
身後的鈴鐺響了,我回過頭,看見老闆風塵僕僕的從外面回來,眼鏡上有厚厚的一層霧,經久不散。
“啊,周小姐也在呀。”老闆摘下手套,放下手裡的那些東西。
“打擾您了。”我真能裝好孩子,呵。
“嗨,沒事兒沒事兒。今天沈飛過生日,人多了熱鬧。反正周小姐也不是外人,呵呵。”老闆摘下帽子,頭髮豎着,亂七八糟的,看起來比較搞笑。
不能否認,沈飛這個人,朋友緣倒是不錯。別管是那個大雷,還有他的這對神鵰俠侶師兄師姐。對他都那麼真誠,那麼熱心,想來也是種幸福。
我只笑,不搭話。他說錯了,從半個月前,我就已經迴歸到“外人”的行列了。
老闆娘掀開簾子從廚房走出來,手裡端着兩碗龍蝦粥,白白的蝦肉,翠綠的香菜,顏色討喜,味道也是那麼香。我從來沒在任何一家粥店,聞到過相同的味道,所以經常如此懷念。
“老公,你回來啦?”老闆娘放下托盤,馬上湊過去給了老闆兩個香甜的吻。
老闆紅着臉,一個勁兒的往後躲:“涼,哎呀,我臉上涼!”
我坐在原地看着他們兩個恩愛,心裡羨慕到不行。
晚上吃了火鍋,四個人圍着一個爐子呼呼的吹氣。鍋裡翻滾的魚丸和金針菇討喜的很。我喜歡吃火鍋,尤其是在冬天,總覺得熱鬧,熱氣能暖到心裡。
吃完飯,老闆說要給沈飛一個驚喜,讓我們兩個出去等。
我無奈之下穿上衣服,和沈飛一起在海邊閒逛。
海和小河溝最大的區別就是,別管多冷的冬天,海都不會結冰。
咳咳,好吧,我知道這個笑話很冷。
沈飛忽然站定,轉身看着我,開始的時候並沒有說話。他拿出了一張照片,用打火機點着了。那簇火苗在黑夜裡歡舞,明明滅滅,搖曳不停。我覺得這就如同我們兩個的感情,像風中的燭火,明亮,或許炙熱,但總歸會被風熄滅,剩下的只有一股刺鼻的煙。
“她走了以後,我每年都會燒張照片給她。”沈飛的眼睛有些迷離。
我站在一邊,只覺得我和沈飛就像是笑話。也許在他眼裡,任何一個女人都比我重要,包括已經往生的那個女人。可不知道爲什麼,我的心很疼。
大步走開,絕不耽誤他和“她”交流感情,我只是個局外人。
我不看他,一個人往前走,沈飛就再一次繞到我面前,這一次他終於抓住我,臉上的表情異常痛苦。
我漠然的看着他,淡淡的說:“你弄疼我了。”
沈飛狼狽的收回手,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沈飛,事到如今你還想讓我怎麼樣?”我看着他笑。
“周未末,你等我,不會很久。”他的言語中多了一絲懇求。
我們兩個人糾纏太多,他不肯放手,我放不開手,兩個人都像是執着於結網的蜘蛛。可他有他的陸微,我有我的尊嚴。所以我們兩個人註定只是兩條相交的直線,錯過了相交的那一點,只會漸行漸遠。
“好吧。”我擡頭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說:“沈飛,我們來做個約定。三個月爲限,三個月一到,如果你仍舊無法放開陸微,你就永遠不要與我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