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舊每天給蘇潛送飯,蘇唯不是沒回來,只不過太忙了點,不能總是照顧蘇潛。或許是出於某種贖罪的心理,我就一直照顧着他,兩個人話不多,但彼此好像已經習慣了彼此的存在。就像他魚缸裡的那幾只魚,我都能給他排出個一二三四來。
每天過去的時候他總是在看幾打厚厚的文件,不然就是舉着畫板在大張圖紙上畫工程圖,每個線條都精準無誤。有一次他徒手畫直線,猛一看像是用尺比着畫出來的一樣,我驚爲天人,拿他當神仙一樣供着。
蘇潛呆不住,每天躺着不到兩個小時就要下牀走動走動才肯罷休。他拖着一條打了石膏的腿,離遠了看就像是穿着一隻厚重的白色雪地靴,又笨又滑稽。不過拄着拐的人還是不利索,我每次都能從不同的地方抓到了走的像烏龜一樣慢的蘇潛。
“來曬太陽?”我用手遮着太陽,不過冬天的陽光比較柔和,不會很刺眼,可是讓人覺得舒服。我忽然覺得蘇潛就像冬天裡的陽光,圓潤,溫暖。
他眯着眼睛看我,藍色的羽絨服看起來又暖又舒服,太陽一照,他皺起眉眯着眼睛看我,眉目之間賞心悅目,好看極了。
“不覺得今天陽光很好麼?屋子裡太悶了。”說着,他伸手去夠支在一邊的雙柺。手一碰,柺杖一歪就滑倒了。
我勾勾嘴角,俯下身子替蘇潛撿起來。
他笑了笑,撐起柺杖跟我說:“走吧,回去了。不能耽擱你的時間,你還要回律所。”
我也朝着他笑,總覺得蘇潛這個男人好像天生就喜歡替別人操心一樣。比如我的時間,比如我的工作,比如我的生活,那永遠是要比他的什麼東西更重要的。或許這就是蘇潛的修養,好男人的象徵。
不知怎麼了,我忽然間笑起來,無聲的笑,很莫名。
爲他推開了門,屋子裡很安靜,陽光透過窗子照進來,暖暖的,很舒服。
我將飯菜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習慣性的擺了碗筷。蘇潛拖着打了石膏的腿,走起路來像是小時候我爸給我買的一個玩具——小猩猩兩手拿着香蕉,兩隻手不停地擺動,然後它機械的向前走,越是回想就越覺得蘇潛就像那隻笨猩猩。
“這兩天在忙什麼?”蘇潛接過我遞過去的碗。
“沒什麼,跟楊濤出去跑案子,反正他是老闆他說的算。”我也不避嫌,跟蘇潛擠在一張小桌子上,我倆倒是沒什麼彆扭的感覺。
蘇潛把牀上的畫板立在牀邊,然後看了看桌上的飯菜:“親自下廚?”
“哪兒有時間呀。”我挑了挑眉,實話實說,“在家常菜館裡買的,看着特埋汰?”
蘇潛笑了笑:“沒呀,覺得沒外面賣的那麼花哨。”
“嘿嘿。”我傻笑,沒回話。總不能跟他說其實我每天買飯菜都是按照自己的喜好來的,越簡單越家常我就越喜歡。當然了,最最最主要的原因呢,是這個這個家常菜比飯店的便宜呀!
吃完飯,我收拾碗筷,醫院裡那股子消毒水味我倒是習慣了,反而覺得好聞。
每次出了水房,在樓口那裡,我總是習慣性的張望。或許是想看看沈飛今天會不會出現,或許是想知道陸微今天有沒有來找他。
呵,多可笑。
說放手的人是我,拿得起放不下的人也是我。
看了看時間,差不多該是回律所了。
我進門的時候蘇潛正在畫圖,表情又安靜又祥和,像個老爺爺。
“時間差不多了,我該走了。”用衣角蹭了蹭溼漉漉的手,反正也不用在乎蘇潛怎麼看我。在他眼裡周未末是不是個邋遢姑娘,我好像還真不怎麼在意。
“等一下。”蘇潛忽然攔住我,他朝我勾了勾手。
“什麼東西?”神神秘秘的。
我湊過去,順着他的手指看他的畫板。
黑白的線條,乾淨的構圖,紙張上那張人物素描的模特兒……沒看錯的話好像是我?
蘇潛說:“送給你。”
我用衣服蹭着手,心裡也覺得歡喜。
“我手髒……”我有點語無倫次。老天爺,我是不是腦袋糊塗了?說什麼呢?
蘇潛想了想,說:“不如放在我這裡吧,反正你下次還是要來的。”
“嗯!”擡頭看錶,都快一點半了。我連忙繞上圍巾,一邊拉拉鎖,一邊往門外躥:“先走了!”
“周未末!”蘇潛又叫住我。
“啊?怎麼了?”大哥,下次咱能別在我正加速往外衝的時候叫住我成不……差點閃了我的老腰!
蘇潛有點磨嘰,我看着着急,剛想催他趕緊說話,他就開口了:“今天晚上小唯就回來了,明天她歇班,能在這照顧我。你忙你的吧,就別來了。”
“嗯,成!”我一點頭,“還有事兒麼?”
“大夫說我後天就能拆石膏出院了。”蘇潛指了指自己的腳。
我咧嘴笑:“成!到那天了我來接你出院。”
“嗯。”蘇潛笑得安心。
我給他關上門,剛走了兩步,又折回去了。蘇潛這孩子正看着我的素描像發呆呢,見我回來了,他笑的有點心虛。
“先說好了,我可沒車。”我咧嘴嘿嘿傻笑,活像奸商。
蘇潛笑得賞心悅目,朝我揮揮手,說:“趕緊去吧。”
嗯,再不趕緊回去,楊濤就要發飆了。
我回律所的時候兩點都過了,回來的時候前臺的新人小劉朝我吐了吐舌頭,好像在提醒我我又遲到了的事實。
貓着腰,流竄進辦公室,活像做賊。
王琳轉過身來跟我笑:“小周,別藏了,楊濤不在。”
“早說呀!”我朝她傻笑,大大方方的流竄回了自己的座位,裝作有理想,有抱負,有什麼什麼的五好青年優秀員工,先把桌子上擺的滿滿登登的,別人看了也不會覺得我在偷懶不是嗎?
沒過半小時,楊濤陪着主任就回來了。看他倆酒足飯飽,臉色紅潤的樣子,估計不是人家請客,就是他們請人家,剛腐敗回來。
楊濤沒回辦公室,直接繞到我這邊來跟我說:“過兩天跟我出庭。”
“沒問題。”我連連點頭。
他沒再理我,轉身就走。
“楊律師!”我叫住他。
楊濤眯着眼睛看我:“有事?”
“劉凱那件案子……您說怎麼弄……”我有點心虛,總覺得包工頭那邊態度很堅決,簡單的講,人家就是不賠!
楊濤笑了笑,異常肯定的告訴我:“庭外和解。”
“可是……”我還沒說完,楊濤一隻手插在口袋裡,一隻手解開自己的領帶,上樓去了。
樓下小女生們竊竊私語,隱約能聽到什麼“好帥呀”一類的話。
美人再美,再怎麼賞心悅目,也沒有那些該死的問題來的讓人抓狂。
我腦子一直在想那些勞動侵權的問題,下班的時候她們跟我打招呼,我也是馬馬虎虎的應了一句,連誰走了誰還在都不知道。
外面已經黑了,看了看錶,已經快六點了。
冬天就是這樣,天黑的早,六七點,外面黑的就像十八層地獄似的。
我出了寫字樓的時候看見了一個人。
他倚在寫字樓外的那根路燈旁邊,穿着駝色的風衣,金邊眼鏡,利落的頭髮,看來別有一番風情。
我讓自己扯了一抹笑出來,在他向我走過來的那一瞬間,我已經全副武裝,等着迎接我的敵人。
“怎麼不去陪女朋友?”我揚了揚眉,笑得一臉無所謂。
沈飛原本笑着的臉在我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沉了下來,那雙眼睛裡寫滿了委屈。我移開眼睛不去看他,沈飛如何,現在用不着我來操心。
“周未末……”他的語氣裡有着濃濃的懇求味道。
我還是很不爭氣的心軟了。
“今天來找我有事麼?”我裝作一副雲淡風清的樣子,像是對一個老朋友似的跟沈飛寒暄。
他抿着嘴角,好像拗不過我,終於老老實實的說:“有空麼,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我下意識的想要拒絕:“不好意思,我還要去給舒冬做晚飯。恐怕不能陪你了。”聳了聳肩,我也沒法子呀。
雖然舒冬那個女人已經很久沒有回家吃過晚飯了,不過朋友嘛,就是在關鍵時刻替自己擋災的。
我覺得沈飛還是對我還是很瞭解的,兩個人雖然相處了不長不短的一段時間,不過我是真的拿他當愛人,真的與他交心。只不過他是如何來面對我們兩個之間的戀情?我真的不敢說,不然陸微這個女人又算什麼?
“周未末,今天是我的生日。”他一句話,就讓我所有的堅持所有的防線撤居二線。
我勾了勾嘴角,嘆了口氣:“好吧。”
他忽然間扯開一抹笑,看起來乾淨透明,卻讓我的心像是被針刺到一樣的疼。
沈飛叫了出租車,和司機說了目的地。
我坐進車子裡的那一瞬間看到了楊濤,他站在寫字樓的外面看着我,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在我看見他的那一霎那,他正好轉身離開。
不知道爲什麼,我總覺得楊濤站在那裡嘲笑我,像是在問我,周未末,你的防線能有多強?像是在說,周未末,不要擺出一副爲愛癡狂的樣子,你和我是一類人。
我就維持着原來的姿勢坐在車裡,窗外的景物飛馳而過,城市裡明亮的燈火刺疼了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