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十幾天,每天都有一堆堆的親朋好友來家裡串門子。這些人美其名曰,是來探望賈府那個離家在外四年的四丫頭我,可歸根到底還不是爲了趁機巴結巴結我那在朝廷做官的老爹,給他們兒子討個官來做嘛,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弄得我那兩袖清風、一身正氣的爹爹也很無奈,眼看着都是自己的本家,心裡着實想幫一幫,但現在吏部管制的嚴,憑自己一個不輕不重的從二品員外郎,推薦幾個倒還好,但這沒完沒了的親戚貼上門來,自己也是無能爲力啊。
況且這些需要爹孃哭哭啼啼求人拜佛給找份差事的子弟們,哪有幾個是好貨色,都是些不學無術、吃喝玩樂的傢伙,這些人要是做了官,輕則玩忽職守,重則禍國殃民。面對這些親戚們,爹爹真是一個頭兩個大啊。
惹不起還躲不起嘛,爲此老爹只好每天一大早就開溜,直到臨睡前才匆匆回府。
苦了我那好心腸的娘,老爹腳底抹油躲出去了,娘只好硬着頭皮忍受着親戚婆子們一輪又一輪的哭訴,還得適當安慰安慰。幾輪下來,娘也不幹了,索性稱病,拒不見客了。
在府裡呆了十幾日,我覺得渾身上下要長毛了。
這十來天,一直沒見着三哥的影子了,問了下人,沒人知道,不曉得這傢伙又藏到哪裡逍遙去了。
燁遠哥哥來看過我幾次,可惜他現在身爲太子的貼身護衛,忙得很,沒工夫帶我出去玩。
我帶着雪雁在府裡閒逛,熟門熟路逛到三哥住的院子,知道他不在,但還是想進去坐坐。
沒等我進屋,就看見冬瓜正匆匆的從三哥屋裡出來。
冬瓜是三哥身邊最親近的侍從了,從小就跟在三哥身邊,這回好了,既然逮到了冬瓜,就必定能問出三哥的行蹤了。
“呦,冬瓜,這麼火急火燎的是要去哪兒啊?”我攔住了他的去路,笑着問。
冬瓜顯然剛剛沒看到我,我突然一問,倒把他嚇了一大跳,定睛一看是我,忙樂呵呵的答道:“是四小姐啊,四小姐好,我們少爺不在。”
廢話,我當然知道他不在,我心裡暗暗嘀咕,但還是笑眯眯的問:“哦,不在府上啊,那三哥在哪兒呢?”
“這……”冬瓜低着頭,開始含糊其辭起來。
我輕柔的走近他,看他仍然一副不想說的樣子,突然伸出手去惡狠狠地揪住他的耳朵,悠悠的道:“冬瓜,你是知道我的脾氣的,”我頓了頓,加重了語氣,“說不說?”同時也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冬瓜疼得齜牙咧嘴,連連求饒,嗚嗚的道:“我說我說,四小姐,我說還不行嘛。”
這還差不所,我放下手,看着冬瓜拼命揉耳朵的樣子,頗覺好笑。
冬瓜揉完耳朵,走近我,四下瞧了瞧,纔在我耳邊輕輕的道:“少爺在……翠銀樓。”
原來如此,怪不得幾日不回家,怪不得這麼鬼鬼祟祟的,原來是在翠銀樓啊,那可是全京城最大、最出名的青樓。
我想了想,反正憋在府裡也是無聊,嘿嘿,三哥,既然你不來找我,那就讓我來找你吧。
我問冬瓜:“你現在要去哪,去找三哥?”
冬瓜點點頭,答道:“少爺讓我回來再取些銀票,我正準備走呢。”
“好,”我用力拍了拍冬瓜,“在大門口等我,我隨後就到。”
回到屋裡,我和雪雁飛快地換上男裝,簡單整理了一下頭髮,就跟隨冬瓜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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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雪雁都是不情不願的,我笑她:“死丫頭,別裝正經了,從小你跟着我和三哥,咱們什麼地方沒去過,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這話是真,一直以來,大哥爲人正直,行爲作風都像極了爹爹,沒趣得很。而二姐得到了娘很好的遺傳,溫婉賢惠,典型的大家閨秀。只有三哥,放蕩不羈,無拘無束,跟我倒是臭味相投,因而從小到大都是三哥帶着我四處瘋野、走街竄巷。
曾經,三哥帶着我什麼地方沒去過,泡過館子,睡過棋社,玩遍青樓,砸過賭坊……不過,三哥雖離經叛道,但骨子裡卻是耿直的,爹爹總罵他吃喝嫖賭樣樣精通,其實不全對的。
三哥雖然愛吃愛喝,可也是適可而止,並沒有在吃喝上浪費太多。雖然夜夜不歸家,但他要麼就是睡在客棧,要麼就睡在已經獨自置宅的朋友家裡,偶爾逛逛青樓,也是隻聽曲不嫖妓,清白的很。雖然常常出沒於賭坊,但也銘記着小賭怡情,大賭傷身。
馬車停在翠銀樓門口,我興沖沖的跳下馬車,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一身男裝清爽得很。
翠銀樓的掌事薛媽媽還是一如四年前那般粉妝裹面、風姿綽約,揚着手中的美人扇,腰肢一扭一扭的,忙過來招呼着:“快請啊,三位爺裡面坐,姑娘們,招呼着……”
雪雁輕輕拉着我的衣襟,示意我再考慮考慮,我拍了拍她,小聲道:“怕什麼,人家當我們是爺,咱們擡頭挺胸的進去就是了。”
“冬瓜,帶路。”我沉聲道。
幾年沒來,翠銀樓比起曾經可是更加富貴奢華了,怪不得那些個達官貴人、富家子弟都流連於這紙醉金迷、風月雪月的煙柳之地。瞧這滿殿的燈紅酒綠,鶯鶯燕燕,身穿各色綾羅綢緞、細絲煙裙的姑娘們載歌載舞,風情萬種。
大堂中央的臺子上,金裝素裹,燭光搖曳,華麗奪目,舞姬成羣。
一位穿着豔紫色拖地紗裙的女子,正在翩翩起舞,精緻的五官,顯得貴氣而憂鬱,眉目含情,顧盼生姿。一步、兩步、三步,長裙隨着身體的旋轉而緩緩散開,舉手投足間,猶如風拂楊柳般婀娜多姿。
一抹鵝黃色的身影,明豔而秀麗,舞姿輕佻,腰肢纖細,舞步輕柔,一顰一笑盡風流,看得人眼光迷離。
再看那邊正在撫琴的女子,潔白的衣裙,面上薄施粉黛,頭插蝴蝶釵,一縷青絲垂在胸前,宛若百合一般純淨而優雅,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綿綿琴音,神韻猶在。
那位被一羣男子簇擁着的、正在敬酒的女子,一身粉豔的百褶裙,低垂着的鬢髮間,斜插着鑲嵌珍珠的玉簪子,面若櫻花般爛漫而悽麗,嬌媚無骨入豔三分,絲絲嫵媚,勾魂懾魄。
果然是京城第一青樓,當真名副其實。
我努力的在衆多男男女女中搜羅三哥的影子,自從進了這翠銀樓,一路上投懷送抱的女子不計其數,其中也不乏美色,只可惜我身爲女兒郎,無福消受嘍。
瞧了一眼跟在後面的雪雁,這丫頭羞得滿臉通紅,正拼命的趕走前來輕薄的女子,忒沒出息了點,回頭給了她一記大大的白眼。
跟着冬瓜一路來到前面的貴賓席,大老遠就看出,那個身穿湖藍色長袍的年輕男子就是三哥,除了他,估計再也沒有哪個大男人好意思穿這麼騷包的顏色。只見三哥獨自一人在喝悶酒,身邊沒有美女作陪,我給冬瓜使了個眼色讓他別動,然後悄悄走上前。
“公子,爲何獨自一人在喝悶酒,奴家來陪陪您如何?”我故意嗲着聲音說道。
三哥緩緩的轉過頭,見來人是位男子,不禁一愣,待看清是我之後,不容分說的就把我攬入懷中,吃驚地問:“丫頭,你怎麼來了?”
我咯咯的笑着,不答他的話。
“你又皮癢了是不是,誰帶你來的?”三哥又問,嘴角一絲邪惡的壞笑。
我從他懷裡掙脫出來,正了正身,夾起幾顆花生米塞進嘴裡,含糊不清的說:“問冬瓜。”
正在倒酒的冬瓜一聽說起他,手微微抖了一下,待倒完酒,立刻閃身到一旁去了,一臉“不關我的事”的表情。
我拿起冬瓜倒好的酒,一飲而下,一股火辣辣的感覺直直蔓延到喉嚨深處,我吐了吐舌頭,恭恭敬敬的把酒杯放回三哥面前。
三哥一雙桃花眼斜睨着我,端詳了半晌,悠悠的開口:“小四,你穿男裝,真好看。”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得意道:“那是當然的了……”想了想,悲憤的問道:“難道人家穿女裝不好看嗎?”
三哥眨着狡黠的眼睛,在我耳邊輕輕地說道:“都好看,小四穿什麼都好看,也不看看是誰的妹妹。”
這傢伙,不僅誇我,還捎帶着自誇一番,臉皮大大的厚。
招呼雪雁過來坐下,三哥和我又開始沒頭沒腦的聊着,他給我講了他這幾天的見聞,從三哥嘴裡講出來的事兒,都十分有趣。我也把那日爹爹罵他的話重複給他聽,三哥聽了後,連眉頭都沒皺一下,還樂呵呵的笑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