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擺宴的時候,不可避免的有人就提到了書塾的事。
石初櫻也不避諱,只道不過是因了這裡的方言土語太甚,京裡來的人實在鬧不懂,也不能現在學了方言,等五年後回京再倒回去學官話。
纔打算說把孩子們集中起來,按照京裡的課程教導着,不指望學多好,回京的時候能跟上進度就行。所以,官話不利索的定然是不能進學的。
在衆人驚詫的目光中,石初櫻又放出一顆炸彈,她道:“也有女孩子的書塾。不過也是要官話利索,還要熟讀過‘三百千’的才能進學。”(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
原本還躍躍欲試的衆夫人們都暫時歇了。
因爲這個消息已經超出了她們家裡原本的預判,出現了重大變故,勢必要回家後重新商量過。
這頓宴席不能說沒有收穫,相反收穫還很大,卻大得讓人一時無法下嘴了!
說真的,以往不是沒有京官來過,但都是最終入鄉隨俗,慢慢學了方言土語的,其實哪怕不去學,時間久了自然也同化了。還真沒有像南極港這般,把官話一下子提高了這麼多的。
本地的人家,有幾個像唐家那樣注重培養女兒的?反正也沒指望嫁出南坪州去,誰會特地去教導女兒講什麼官家話?更別提三百千了,能認識幾個字都是好的了,就是本地首當其衝的唐家姑娘,也不一定學了千字文的。。。
而唐老夫人原本還陪坐在主席上,扯起了唐嬪娘娘的話頭兒來,結果石初櫻一臉的莫名其妙,扭頭尋了玉竹道:“你可知道宮裡有個唐娘娘?”
玉竹嚥下食物,拿巾子抹了嘴,才道:“咱們和夫人在一起十來年了,您什麼時候進過宮啊?好不容易有點子閒空了,您都跑山上去採藥了,哪裡肯花心思去認識那些個宮裡的娘娘?您要是認得倒奇怪了。”
說完還有些不滿地哼了哼。可見在夫人面前是個極有體面的,纔敢這麼放肆的說道。
這一來一往的,唐老夫人的話也嚥了回去。對一個根本沒進過宮的人,你提什麼娘娘嬪妃的,不是對牛彈琴麼?
現在她也要重新打聽打聽了,堂堂鎮國將軍夫人,在京城十來年了,竟然一趟宮都沒進過,怎麼聽都不像受重視的,別是消息有誤吧?
不過,幸好這位夫人還算得體,不然真來一句:“哪個唐娘娘?什麼位份上的?”又或者“只認得某某妃”之類的,她可就不好下臺了。
這頓宴在各種莫名其莫的揣測中結束了。
宴席上的吃食自然是極美味的,酒更是好酒,茶也是好茶。只可惜,大家心中揣着事,實在無心耽於美味。
與大人們的食不知味不同,小孩子們可沒那麼多心思,吃得各個肚兒圓圓的。臨走的時候還不忘請求小悠悠,能不能帶幾塊糖果,準備回家給沒機會來的小夥伴分分。
悠悠也是個大方,(主要東西都是她孃的,這小丫頭也是個慷他人之慨的典範)招呼人給小朋友們都多裝幾塊。而且,也不知道爲何,她竟看上了張楊兩家的大姑娘,很是邀請人家再來玩。
也不想想,人家都是十來歲的姑娘了,跟個三歲的小豆丁能不能玩到一起去啊。。。
不過女兒既然樂意交往,石初櫻也給了幾分面子,這兩家姑娘走的時候都得了額外的禮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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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裡,楊夫人先打發了兩個媳婦各自回去,而楊姑娘也回房裡收拾了一番,又特地捧了自己得的禮兒去了正房給她娘看。
先是參將夫人給的見面禮兒:一對宮制的珠花,一朵是細米珠和紅珊瑚珠串的,一朵是金絲做蕊,白玉做花瓣,點綴了粉色米珠的;這兩朵珠花,不論用料還是做工都極其精緻,作爲見面禮兒給知州夫人的嫡女也是很夠了。
“看看這紅珊瑚珠,雖說你舅舅們就是跑商的,咱們也在海沿子上過了半輩子,可再沒見過這麼紅潤欲滴的紅珊瑚!嘖嘖,這磨成珠子得多浪費。。。”楊夫人拿起紅色的珠花看給不停,真心是喜愛的不得了。
“娘喜歡就留着戴吧,女兒還小呢,戴不了這麼貴重的。”楊姑娘很是體貼地把盒子也推給她娘。
楊夫人搖搖頭,把珠花放回去,“這是你的體面,娘可不能要。你也大了,往後總要戴幾樣說得過去的首飾,你舅舅他們是有些錢財,可市面上哪那麼容易尋得到這麼好的東西?
娘跟你說啊,這珍珠將來黃了可以換了新的,這紅珊瑚珠卻是照樣鮮豔,這纔是好東西呢。你且好好留着。”
說着,又拿起一對十分精巧的金鑲珠玉的耳墜子。珠子是瑩白如玉的三顆小珍珠,下頭墜着一顆紅珊瑚珠的水滴。如今看來,這對耳飾跟前面的兩朵珠花都可以搭配,這份禮想來也是用了心思的。
楊夫人把耳飾往女兒耳朵上比了比,滿意地連連點頭,女兒跟着她受了幾年的委屈,別說打幾件像樣的金首飾,就是做兩身新衣裳也得聽不少算言醋語的。
“娘,女兒能去書塾嗎?”楊姑娘黑亮亮的眼睛看着她娘,她雖然官話不怎麼好,可她娘這幾年不出門,在家可是看着她讀書來着,女先生自然是教過‘三百千’的,就是、就是口音不大對。。。
楊夫人憐惜地摸了摸女兒的臉,輕嘆一聲:“能不能去還得看運氣。孃的官話也就那樣,你也學不得。現在外頭找個官話好的也不容易。改天娘捎信兒讓你舅舅他們到外地給尋一個來,你和小侄子都學學。
也不知道你爹這個官能做到哪一天,萬一上頭真個降罪,受苦的還是妻女。娘也就算了,半輩子就這樣了。可你不一樣,好好的官家小姐成了白身,或者(她不敢說出口的是‘官奴’)。。。
娘本想着早點給你訂戶人家,到時候也能把你摘出去。。。可孃家倒了,親家又有幾個是靠得住的?到時候也是害了你。。。”
唉!可憐天下父母心,楊夫人也是心力憔悴了。
楊姑娘懂事地把頭靠在了她孃的肩頭,不再問她娘了。娘這麼些年受的苦,她都知道,可她一個小姑娘,又何德何能,去改變得了什麼呢。。。
便是舅舅家,其實也未必那麼靠得住的,她心裡明白着呢。
“娘,我看這枝花適合娘你,娘你戴好不好?”楊姑娘從另一份兒禮兒中挑出一枝淺紫閃金紗堆的茶花,一大一小,或盛開或含苞待放,十分的精美。
匣子裡還有一枝大紅閃銀絹堆的海棠花,是她和張家大姑娘臨走的時候參將夫人補的謝禮。說是感謝她們幫着照看小孩子們。
楊夫人看着女兒期盼的眼神,不忍拒絕,只得收下。其實,她現在真的不怎麼在意如何打扮了,除非是外出場合。
女爲悅己者容。沒有了欣賞的人,還打扮給誰看!
不過,爲了孝順的女兒,楊夫人覺得她還是得在奮力拼一回,既然要交好參將夫人,就不能沒有作爲!
想她王月娥還比不上那李珍珠?不過是海盜出身,老大年紀了才做了個縣令的填房,美個甚!
“你回去好好歇着,明天娘帶你和你侄子們去你舅舅家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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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說楊夫人如何運籌帷幄,張大姑娘此時也正貓在張老太太的屋子裡,娘倆正稀罕地看着擺了一桌子的禮物。
“瞧瞧人家做得多精美,真金真玉的,這金葉子,這珍珠,多好看。”張老太太愛惜地拿着一朵珠花細細觀摩着。
這是一朵茶碗底兒大小的珠花,薄薄的金片做的葉片和幾朵小花,中間一朵大的白玉雕花,花芯上臥着一隻小小的金蜜蜂。既活潑又精巧,一點兒也沒有金首飾的老氣感。
而張大姑娘顯然更喜歡另一朵,是小珍珠和各色碎玉石串的珠花,紅色黃色粉色玉石做的花瓣,珍珠做花芯和花莖,翠玉片磨成的葉子,串在一起別提多別緻了。她都不捨得放下了。
張老太太卻道:“好好收起來,這些個你現在也戴不得,還是留着以後做嫁妝。別拿出去招人惦記。”
“還有這塊大紅的緞子也是好的,光是摸着就比咱們這鋪子裡的好。這顏色也鮮亮又不刺眼。留着做嫁衣吧。”說着,又把想去摸摸的手挪開了。她的手已經不夠細膩,摸上這麼好的料子,只
怕要給刮花了。。。
“祖母,要不我們把這料子賣了,換了錢買塊普通的緞子吧?”張大姑娘小心地把兩塊上好的衣料包了起來,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張老太太‘切’了一聲,“你懂什麼?這種東西能遇上不容易,人家護着還來不及,你倒是想拿去換錢?”
“咱們又不必非這麼好的料子不可,換了錢不是手上也鬆快些?她再不給我吃飽飯,我可要回漁村去了。好歹在海邊撿了蝦蟹還不用餓肚子呢。”
“你別中了她的刁計!她巴不得咱們都滾回鄉下去呢,咱們偏不!不過,今天的話你也都聽到了,書塾怕是上不成了。”張老太太有些遺憾地拍了拍孫女的手,她也是爲了孫女蹭書塾才拼去的。
“不怕的。上不成就上不成。過兩天孫女還會去參將署的,一樣跟參將家的小姐玩兒的。跟她學官話也一樣。”
“她請你去了?”張老太太眼睛一亮。
張大姑娘道:“孫女答應給參將小姐找幾個漂亮的鳳尾螺。”
“鳳尾螺可不易得!”趙老太太不贊成地扁扁嘴.
張大姑娘無奈道:“孫女也沒法子,當時好幾個姑娘一起說話,唐家姑娘說起孫女在漁村的事。參將小姐覺得有趣,多問了幾句,孫女就撿有趣的說了些。
唐家姑娘就說,不如孫女給參將小姐撿幾個鳳尾螺,說是做螺號又好聽又漂亮。孫女也不好推辭了。”
“她們唐家越來越落架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連姑娘家都這麼壞心眼兒。那鳳尾螺要是那麼容易得她早自己獻上去了。還有那唐老太太,擺明了嫌棄我們有魚腥味兒,離得老遠就恨不得捏鼻子,哼,老婆子我還嫌她騷氣呢。
好好的姑娘家上趕着送去給男人當玩物,還當多大的體面呢!我呸!嘖嘖,祖母跟你說,今天這老婆子可夠沒臉的。。。”
屋子裡的人說着話,沒一會兒,門外悄悄溜走了一個小丫頭。
張大姑娘悄悄趴在門縫上,看着快步走開的背影,翻了個白眼。。。
(哈哈,該盜的盜完了,上防盜部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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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將署裡
楚漵在伏案寫東西,石初櫻在邊上看着各赴宴的人府上送來的禮單子。
據說這也是本地特色,上門都不空手的。
只是這顯然不是‘不空手’那麼單純了,瞧瞧,什麼霸王貝、極品螺、海蔘王、海崖燕窩、南海珍珠、七彩螺鈿貝、珊瑚樹、玳瑁。。。
到底是靠海吃海,出手就是不凡啊!
石初櫻特地看了一眼唐家的:霸王貝若干斤、極品螺肉若干斤、海崖燕窩若干斤、海皇蝦若干斤,外加南珠一匣子。還真下了不小的本錢。
等楚漵寫完了,石初櫻把禮單子丟給楚漵,道:“這禮兒怎麼辦,你拿個章程。”
她們家還真不缺這些個吃喝玩用的,關鍵是有她在,這些都算不得稀罕了。不過在世人眼中,卻很是難得了。
楚漵看了兩眼,道:“中秋節的時候,給聖人獻禮就從這裡頭出罷!”以往楚漵在宗室侍衛營裡幹活,既不是朝廷命官,爵位的資格也不夠,自然用不少給聖人獻節禮。
但今年不同了,楚漵已經領了朝廷的官職,三品也算大員了,這獻禮就少不了。別的不說,光幾大節禮兒和聖人的萬壽,楚漵那點俸祿是絕對不夠的。
如今看來,當官的能各個過的滋潤,來自下面的這些禮是一大貢獻。
“這唐家的禮也太重了些。”石初櫻還是提了一句。真要是有什麼企圖,這禮兒別是個陷阱。
“把張禮單子抄一份給我就行,別的不用擔心。”楚漵說着,吹了吹剛寫的信紙。
石初櫻擠到楚漵身邊,就着楚漵用過的筆墨抄單子。不過她不喜歡用楚漵那種摺子紙,而是用了自己的雅箋,還壞心眼地選了一張帶花香的。
楚漵見了在她鼻尖上扭了扭,也隨她去了。
“那唐家就這麼放着?”她總是不大放心,有一種時刻被人惦記的感覺。
楚漵見他家櫻櫻眉頭微蹙,只好解釋道:“這唐家的事,聖人那兒用不了多久就能回信兒了。”
石初櫻有些意外,“這事還能丟給聖人去查?”
“當然得讓聖人去查了。” 楚漵說的那叫一個理直氣壯。
“咱們來這裡是防衛南外海島嶼國和海盜襲擾的,不是糾察自己人的。誰家的孩子不好,不是去找家長去?總不能自己先把人家孩子給打一頓吧?
大家都是聖人的官員,有事自然也該由聖人去管,咱們可沒這個權限。再者,就是有權也沒這個時間浪費啊!”
反正聖人閒着也是閒着,給他找點事兒做,總比讓他猜疑強,自己還能省點心,專心‘撒網’。
這到底是誰給誰幹活啊?石初櫻覺得,對楚家人的神邏輯,完全看不到邊際了。。。
楚漵嘿嘿一笑,“你夫君我不過是順水推舟。你當兩位皇子真是來閒逛的不成?便是我不說,聖人也會知道的。”
他敢肯定,今天晚上就有一或兩份密報飛回京裡去!
“你就不想自己查查?好歹心裡有個數不是?”
楚漵笑道:“我派出去的人連土話都聽不懂,怎麼查?咱們也不是先知,事前培養會各種方言的密探,況且,這語言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會的,等學會了,黃花菜都涼了。”
石初櫻想想,這到也是。便不再說話,一心把禮單子抄完,又吹乾交給楚漵,看着他一併拿火漆封了起來。
“難怪我聽師傅講古的時候說過,有的國家,特地尋了稀少的方言土著做密探,即便是被抓住了,招認了也沒人聽得懂,土著又不識字,連催眠都不怕,那才叫乾瞪眼呢。”幹完手上的活計,石初櫻才又聊了起來。
“還有這說道?”楚漵立刻感興趣地湊近,挨擠在櫻櫻身邊,“再說說,夫君我也長長見識。”
石初櫻剛想說他靠得太近,熱得慌,幾個孩子就‘蹬、蹬、蹬’從外面跑進來。其實是悠悠跑進來,兩個哥哥追趕她而已。
悠悠聽了個話尾巴,只聽說娘給爹爹‘講故事’,便猴過來,要求跟着聽故事。
楚漵各種理由想打發掉他們,可孩子們早熟悉他們爹的套路了,無非就是想獨霸他們的娘,切,想得也太美了!
。。。
是夜,夫妻兩個窩在被子裡,辦完了事,楚漵心情激盪,咬着石初櫻的耳朵告訴她,唐家的事,只怕跟先前劉管事的事有關。
南風等人因語言不通,調查進展緩慢,不過眼下已有跡象表明,唐家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他們調查到此也夠了,畢竟聖人手裡的人才衆多,調查起來也進展快些。
至於最後唐家的目的是什麼,結果如何,都不是他們該操心的了。
既然楚漵這麼說了,石初櫻也放開了心去,她們不是御史,也不負責這種地方上的事務,發現什麼端倪只管上報也沒什麼不好。不撈這個功自然也不操這份心。
“那等哪天天氣好了,我帶着你和孩子們到海底去瞧瞧。”石初櫻還記得答應過孩子們去海里看看,能親手到海底採摘珍珠、貝殼、珊瑚樹什麼的,那才叫新鮮。
“好,爲夫就借孩子們的光了,出苦力的事就交給爲夫好了。”
不過,當楚漵知道這苦力有多苦的時候,真是後悔不迭!他真的不知道這海底有一人來高的大海蚌,也實在不知道這大海蚌的夾合力這麼大!要完整地撬開這大傢伙簡直累屁了他了,更別提還得挖肉,取珍珠了。。。
而且,眼瞅着那娘倆捉了一隻又一隻,他估計自己下海這一天,算是跟大海蚌對上了。
“兒子,過來幫把手,爹爹去方便方便!”
昭哥兒和適哥兒小小地白了他們爹爹一眼,尿遁什麼的,太老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