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無事不登三寶殿,能讓正當紅的左宗正親自來他們這個如今不受待見的將軍府,想必不會真的是爲了品酒聊天。
不過,這些石初櫻都不用操心,她被楚漵安排了去劉氏的院子裡先歇着。
跟着劉氏走了這一趟,石初櫻才知道這老宅和她們家的格局並不完全一樣。老宅裡頭,各個房頭都分了自己的院子,每個院子都是一座院落,而這麼一座小院子跟一般富貴人家的宅第也差不多了,這還是被內務府分割後剩下的。可見,原本的輔國公府是何等的氣派。
與石初櫻她們府裡前後、內外分明的格局不同,老宅裡,除了中路寧壽堂這邊是中規中矩的,東西兩路都是由一座座散落的院子組成的,各個院落之間,各院落與寧壽堂之間都有連廊或曲橋相連,中間花木扶疏,假山林立,移步換景,竟然比中路的院子更加錦繡。
石初櫻還記得前一日來老宅的時候那一路上根本沒什麼好景緻,最多不過是敞亮大氣而已。
劉氏見了解釋道:“祖父他們那邊是按規制整飭過的,原本的佈局拆得拆,毀的毀,剩下的祖父也沒什麼興致了,直道就那麼樣吧,免得被人說嘴。至於剩下的邊路畢竟不是什麼要緊的地方,不過是些景緻而已,倒是留了下來。
咱們各房雖說沒分家,卻也各自有院子,也有小廚房,平時可以自己做來吃,也可以跟着大廚房吃。全看自己。”
既然這樣,石初櫻就更加不明白爲什麼大家還窩在一起,分開單過,豈不兩便?
劉氏瞄到石初櫻的神情,抿了抿嘴,想到丈夫說的話,他們和二弟一家勢必要互相依仗,在沒有靠別人不靠自己兄弟的。
於是,她瞥了眼下人,等到大家自動慢慢跟遠些,她才小聲說道:“弟妹總要知道些事情的,嫂子多句嘴,你且聽聽而已。”
見石初櫻點點頭,她繼續道:“咱們這些房頭住在一起,對外就是一個鎮國將軍府,別的不說,光是人情往來,只公中出,雖然收的也進公中,可比起出去的總還是小帳;
再有,不光咱們,還有後面的巷子裡住着的那些遠親,娶媳婦、嫁女兒,哪個不是憑着將軍府的名頭過活?真自己開府,誰知道能熬幾天下去。
像四叔家這樣的多的是,這一代還行,到了兒子、孫子一代連爵位都沒有了,還要體面,便只能依仗將軍府了。。。”
就不知道能依仗多長時間,石初櫻暗道,還是她家楚漵想得明白,自己開了府。真攪合進來,將來老祖父一去,不知道怎麼亂呢!
幸好,幸好,楚漵是個真明白人!吃點苦怕什麼!就像楚漵說的:體面是自己掙來的才硬氣,不然,像祖父那樣,說拿走就被拿走了,還有什麼體面可言。
楚洌所在的二房在西路的南邊,離她們廟見禮的祠堂並不算遠,又不趕時間,劉氏便帶着石初櫻一行人步行。
她們先是經過一座石雕的拱橋,橋下是一彎活水,不遠處是一泓已經枯敗的荷塘,岸邊有三五株只剩下枝條的垂柳;
連着拱橋的是青磚鋪的甬道,甬道曲折向前,兩側有枝幹虯勁的老梅,再往前走了不到一刻鐘便見到一垣粉牆,走到近前,一彎月亮門掩映在梅樹的枝丫後面。
月亮門上題着‘澄心院’三個大字。
石初櫻回頭望望,暗想,這裡到了冬雪壓枝,紅梅盛開的時候一定很美。
這時,劉氏說道:“這就是咱們二房的地界了。”
一行人進了月亮門,迎面最先見到幾株高大的玉蘭,長得枝葉茂盛;青石道兩旁則栽種着海棠,小花圃裡竟然還開着幾叢富貴的牡丹!
石初櫻聽悅姑姑講過,這隱喻的是“玉堂富貴”,很多王公府邸都愛這麼弄,就連她們府裡也有一處這樣的花木佈景。
入冬了還能看見牡丹花這樣的奇景使得隨侍的丫頭們驚訝起來,一般有錢的人家也是養在暖房裡而已,這般養在花圃裡開花的當真沒見過,不由互相低聲嘀咕着。
劉氏聽了抿嘴一笑,說道:“咱們家有幾個老花匠,原本是在太皇御花園子裡伺候的,這些花木都是他們在打理。”
難怪了,想必這些花匠也是有些本事的。石初櫻想,這大概就是魏麼麼說的,這些人家裡就是一塊匾額也能說出一籮筐的典故的話了。
一般人家要表現富貴,不是把堂屋裝點得金玉輝煌,就是渾身錦繡、滿頭珠翠的,而那些個所謂的百年世家,要麼弄一屋子的古籍,要麼擺弄些古琴、古董,反正什麼都是老舊的,頂多也是半新不舊的;而這些個天潢貴胄們則愛在這等細微末節處雕琢一番,只等人家奇了,有意無意地解說一二,也就齊全了。
石初櫻想到這些不由一哂,這也算挖空心思了。
甬道在花圃前分成兩岔,一條直向裡通往正院,另一條左拐通向外書房和跨院。石初櫻一邊欣賞着難得的幾枝牡丹花,讚歎一聲,一邊與劉氏進了垂花門。
垂花門裡是一座中等的庭院,庭院當中也有常青的花木藤蔓,還有一個淺淺的金魚池。此時金魚已經撈走了,魚池裡只剩下淺水和淤泥,倒是有幾隻不怕冷的小龜爬出來,趴在裸出水面的石頭上曬太陽。還有一隻黃白花的小貓正蹲在池子邊上盯着看。
石初櫻不算外人,劉氏把石初櫻讓到了東廂房的花廳裡,在南窗下銀紅撒花刻絲的錦褥上坐了,又上了茶果點心,還連聲道:“比不得你們府裡,忙了這半日了,將就用些。他們那些男人一說起話來竟不比咱們女人舌頭短的。”
石初櫻聽了也不由一笑,這個大嫂還挺有意思。
因廟見禮趕早,到了這會兒也不過是9點多鐘,石初應早就吃了幾顆摩雲山的果子,此時倒也不餓,不過她還是應景地捏了個葡萄吃,嗯,倒是蠻甜的。她帶來的果樹裡還真就沒有葡萄。她們府上要吃就得出去買了。
“怎麼沒見到孩子們?”石初櫻記得楚漵說過,大哥家裡有三個小孩子,兩個兒子,還有一個小女兒。到底是親叔叔,時常給孩子們帶吃的玩兒的,孩子們跟楚漵都挺親的。
提起孩子,劉氏的話多起來,臉上真心的笑開了花,“大的上宗學去了,兩個小的這會兒應該醒了。”說着吩咐人去看看兩個小主子,若是醒了就帶來,尤其是小女兒,還沒見過嬸嬸。
沒一會兒,兩個小娃娃被帶了進來。
一個4、5歲的小男童,穿着一身寶藍小袍子,頭上繫了個銀冠;小女孩走路還東倒西歪的,一身水紅錦緞繡花襖裙,頭上紮了兩個小羊角,兩眼還淚濛濛的,顯然剛哭過。此時見了劉氏立刻伸出小手要抱。
劉氏抱過女兒,輕聲哄了哄,帶着小姑娘的婦人行了個禮,笑着回話:“姑娘剛纔一直找孃親,奴婢都哄不住呢。。。”
劉氏揮手讓僕婦退下,自己顛了顛女兒,又指着石初櫻哄道:“容姐乖,這個是二嬸嬸,叫嬸嬸!”
容姐眨巴着水霧般的大眼睛看過來,半晌,卻認生地依在孃親懷裡歪了小腦袋卻不肯說話。
劉氏無奈,“這孩子就是不愛說話。她兩個哥哥這麼大的時候也都很會說話了,就她嘴笨。”
石初櫻笑笑,這麼小的孩子認生也正常。
她讓玉蔥拿來幾盒松香香口糖和金楓糖。金楓糖是由蜂蜜和金楓樹的糖膠混合凝固後蘸在一根小竹棒上的硬糖,糖果只有拇指肚大,色澤金亮水潤,氣味甜蜜,小姑娘立刻喜歡上了,小手抱着糖棍不撒手了。
這時候小男童楚宴已經給石初櫻作了個似模似樣的揖,開始說話了,他問道:“嬸嬸,二肥有沒有來啊?”說着,還眼巴巴地看着石初櫻,認親哪天他見過二肥的,還送了見面禮呢。
石初櫻笑道:“二肥今天沒來,你想看它,哪天讓你娘帶你到二嬸家裡看就是。”說着一招手,玉璫託了三個盒子過來。
先前在寧壽堂見禮是認親禮,這次卻是自家親戚給孩子見面禮,很正常。
不過,這個禮可不普通,石初櫻看了劉氏一眼,劉氏自然不笨,揮手道:“我們自家娘們說話,不必伺候了,都下去吧。”並給自己的大丫頭橘枝使了個眼色,橘枝立刻帶着人都退了下去,自己則守在了門外的廊子下。
石初櫻打開上頭一個盒子,裡頭是一根淡綠閃金的絛帶,絛帶上鍊着一個桂圓大小的同色絲網,裡頭隱約是一顆蘊着微藍色的珠子。
石初櫻招招手,“宴哥兒,過來!”
那小兒轉頭看看他娘,見劉氏微微點頭,便過來依到石初櫻的腿上,軟軟熱熱的小身子還帶着奶香。
石初櫻是個連小老虎都能養大的人,怎麼會不喜歡小孩子?尤其是這樣有教養的小孩兒,所以,楚宴乖寶寶得了她的青眼。
她拿起絲絛給楚宴繫到脖子上,並把那個珠子提起來給他瞧過,說道:“宴哥兒記牢了,這個是避水珠,要一直帶在脖子上的,不能摘下來哦,也不能給別人!
這根絛子也是水火不懼的,有了它,一般的火勢也靠不近你,所以,也不要換絛子哦。不過,煙氣就不能避了,你要自己小心哦。”
劉氏聽了大驚,這個太貴重了,不對,是太珍稀了,簡直都只在戲文裡聽說過,實際上哪裡會有?這要是真的,可是舉世難求。
“這怎麼使得?他一個小孩子,這可使不得,使不得。。。”劉氏手一抖差點把懷裡的小女兒掉下來,嚇得小姑娘一手握着糖棍,一手抱緊她孃的脖子不撒手了。簡直委屈得不行。
“不礙的。這個雖然難得,白擱着也是浪費,小孩子淘氣,正好求個太平。”
楚宴雖然年幼,但長在他們這樣的人家兒,也是個小人精了,當即鄭重地點點頭,用肉乎乎的小手把絲絛連同避水珠一起塞進衣裳裡,還拍了拍胸口。
兩個大人都感到好笑,不拍人家還不知道,這一拍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石初櫻又拿出一個同樣的絲絛,下頭是個淡金色的小珠子,給小姑娘繫了,“這個是顆避瘴珠,一般的毒物、瘴氣都不能避開,我看容姐身子弱些,這個給她戴着吧。”
又把一顆避火珠給了上學去的安哥兒。現在幾個孩子還不知道,這份禮物在他們以後的人生中,曾經幾次挽救他們的性命,甚至成爲傳家之寶。
劉氏抱着容姐站起來,朝着石初櫻福了福,哽咽道:“弟妹,這麼重的禮,嫂子卻不想推辭了,腆着臉代孩子們收下了。”
石初櫻扶了劉氏坐下,笑道:“嫂子不必客氣。我聽楚漵說,自打公婆去世後,他和大哥相互扶持才走到今天,後來又多得大哥和大嫂的照顧。很該感謝大哥大嫂纔是。”
石初櫻可不是隨便大方的人,她能拿出這樣的寶物給楚洌的孩子,一個是她覺得這幾個孩子教養的都挺不錯,再就是楚漵從小失去父母后,完全是跟着哥哥相依爲命的。
雖然他們還有祖父在,可年老體邁的祖父哪能事事照看周到了?
在這樣的大家子裡,叔父都是親的,可也都是有利益糾葛的,他們兩個不過是失怙的孩子,又逢戰亂,能安穩活下來都是不容易的。
更何況楚漵自幼在山中學藝,家裡全靠小哥哥楚洌一個人維持着,保護父母的遺產,爭取二房的家業,給在外學藝的弟弟爭取用度,哪樣不是靠小哥哥楚洌?而楚洌其實也不過比楚漵大三歲而已。
十一二歲的他不但自己要成長,還要給弟弟承擔起父親、母親,外加兄長的職責。
這一切直到楚漵及冠之前下了山,纔算有了一個能夠分擔的人。
即便成年後有了爵位,楚漵和石初櫻的親事也是楚洌多方操持的。
畢竟老將軍年紀大了,他說一句話,下面的人怎麼辦卻是作爲二房長子的楚洌監督執行下去的。
所以,楚漵昨晚把這些家事講給石初櫻聽的時候,石初櫻也覺得有個這樣的哥哥真心不容易,值得好好對待。她纔跟楚漵商量着拿出這樣三顆珠子來,而楚漵也不是個貪戀財物之人,他唯一擔心的倒是會不會給她惹來麻煩。
這樣的珠子雖難的,但石初櫻還有好些個,都是她年少的時候,跟着師傅在外頭各處大山河澤中歷練時獲得的。
那些地方怪獸橫行,有的怪獸可以闢水而行,有的怪獸遇火不燃,有的怪獸穿行在瘴毒瀰漫之地如入無人之境,後來她打敗了這些怪獸。當然,最關鍵的是,這些東西不是摩雲山的物件,所以她拿出來沒有什麼爲難的。
也許世人會認爲這種寶物就該掖着藏着,而對於石初櫻來說,寶物白白放着也是落灰,起不到作用的寶物跟廢物也差不多。
所有的母親幾乎都把孩子看得重過自己,劉氏也不例外。
石初櫻給三個孩子這麼珍稀貴重的禮物,簡直比她自己得了還高興。她當即把小女兒塞進石初櫻懷裡,借給她親香一番,小女兒是她的寶兒,一般人她還不借呢。
石初櫻好笑,不過還是抱着身嬌體軟的小姑娘坐在自己懷裡,她以前常抱小李芸,對於抱孩子到不陌生了。小姑娘有了嬸嬸給的糖糖吃,已經不在認生了,此時坐在她懷裡,小手抱着糖吃得非常開心。
石初櫻隨手拿起容姐兒衣襟上系的絹子給她擦了擦流下來的口水,看得劉氏直讚歎,“弟妹這般會照顧人,定會是個好母親。”石初櫻不由想,她自幼連自己和師傅都能一併照顧了,怎麼會照顧不了一個小嬰兒?
宴哥兒看到孃親和嬸嬸說話,自己無趣,便爬上炕來吃葡萄。石初櫻也給他剝了幾顆吃,順便問道:“這個季節的葡萄是哪來的?”
劉氏一邊照顧小兒子吃葡萄,一邊答話道:“咱們京師原本就是產葡萄的,現在更是整個南郊都是葡萄園子,從夏到秋都能吃到甜葡萄的,尤其是秋收的時候,各家都買上好幾車,存到冰窖裡去,能吃到來年開春兒呢。”
說着想到什麼似的,一拍手,道:“你們今年沒趕上,不過,現在也還是不缺的,這幾天你就叫人去南郊,找種葡萄的人家去買,準能收一些回來,不過是比秋收時候價錢高几文錢就是了。現在家家戶戶都存着吃,反而價錢不好漲上來,等下月這個時候就要貴十幾文一斤了。”
石初櫻愛吃,連忙叫來玉蔥,讓她叫人交待給李三,今兒個就着人去打探打探消息。
劉氏抿嘴直笑,這弟妹也是個急性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