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漵得了岳丈大人的應允,也不耽誤工夫,連忙喚了人來伺候筆墨,自己也利落地下了車,把空間讓給老爺子自己。
別說楚漵還帶着楚家人的腦子,便是稍微有些腦筋的也能想到,老人回想此前的種種艱難甚至苦難,即便面上表現平淡,內心恐怕也無法平靜。這個時候給老人家一個相對獨立且安靜的空間就十分必要,作爲女婿,楚漵當然是識趣得很。。。
楚漵下了車,看着車隊不緊不慢地碌碌前行,他站在路邊負手思忖了一下,這才叫人去喚親隨幕僚中的衛訥。
衛訥在楚漵的幕僚裡雖不及嶽揚麼引人注目,卻絕對是楚漵身邊排在前三位的心腹之人。
他在楚漵身邊已有十來年,不論是在原來的老宅還是現在的輔國將軍府都是特殊的存在。他無論冬夏都一身銀袍,氣質超然冷漠、身高腿長、姿態從容,臉上帶了半張冰冷的銀色面具,又兼他幾乎很少出現在人們的視線裡,否則這絕對也是個令未婚女子着魔的好兒郎!
對於楚漵來說,衛訥雖不及顧夢蝶那般是光屁股長大的交情,卻也有着少年時期就狼狽爲奸,一起幹壞事兒的情誼。所以,兩個人不僅僅是主客關係,更是夥伴。
這不,楚漵要打點什麼歪主意,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衛訥。
楚漵見衛訥過來,也不說話,只斜了眼睛遞了個眼神兒過去,兩個人便慢悠悠踱到了路邊空曠無人的地方。
“說罷,什麼事讓你不去討好老丈人,反來尋我?”衛訥挑眉略帶戲謔地打量了楚漵一眼,就差拿把扇子搖兩下了。
這倒不是他沒有道具,這人的腰間可還真彆着一把摺扇,還是地道的精鋼骨的,既是他隨身的武器也完全可以當扇子使,只是不知爲何沒拿出來。
楚漵不搭腔,只負着手在衛訥眼前來回走了幾趟,在衛訥爆發的邊緣堪堪住了腳,細細把老岳父一家的遭遇和現狀說了一回。
最後道:“。。。子語想必知道,夫人如今身懷六甲,乍見親人悲喜交加,情緒很不穩定。先前驛站的房舍。。。”
楚漵說着瞥了衛訥一眼,衛訥便是隱在面具下也不由大驚:“難不成竟是夫人的手筆?!”
楚漵默默看了衛訥一眼,漫聲道:“夫人只稍稍那麼一激動。。。那一大片的院子就成那樣了。”
“那承智的意思是?”衛訥面具後的眼神閃了閃,如果是夫人孃家普通的家長裡短還用不到客卿們出手,但若是涉及到將軍府一向低調的行事宗旨,那就不能不考慮了。如果再有什麼事惹到夫人激動,可不一定次次都能用地動來遮掩的。。。
“所以,我打算請子語你帶人往宣城走一趟,一來摸摸底,我總覺得老岳父說得輕鬆了些,實際上怕是不止這些難處,咱們細細訪訪;有什麼要緊的先解決一下,不要緊的也有個譜兒。
二來把岳母和大姐接過來,還有大舅哥,尤其是那個攪家的嫂子要摸清了底,總不能給夫人留下什麼隱患。。。”
衛訥面具下的冰顏也扯開一道縫隙,展顏道:“你說的很是。如今夫人的地位不同了,只怕有些人的想法也跟着有了變化,和離的還好,只看看手續是否辦乾淨利索了,若果沒有咱們好歹幫一把;至於大舅哥麼,我自有安排,你放心吧。”
“嗯,”楚漵點點頭,竟也不去問到底有什麼安排,只繼續道“還有,宣城的事完了,你再往燁城去,查找一下當年燁城失陷,原縣令石鎮一家的下落。如果不幸遇難,屍身可有着落。
岳父大人這麼些年來多番尋找未果,我想一來是當年陷落的城池幾乎都慘遭屠盡,剩下的人也不一定知情,二來,打了十幾年的仗,有些地方根本來不及安排書吏記載這些,又或者戰火中燒燬,以至於史料中斷,找不到也是平常。
不過,我隱約記得,當年因戰爭所需,朝廷允許前線的州府調動下級官吏應急使用,過後補報手續;那時候很多地方丟車保帥,有不少下面的地方官都臨時調換了職位,戰火紛飛的哪裡有什麼補辦手續的機會。所以。。。”
楚漵乜了衛訥一眼,他這也是受了老丈人那‘方言’一事的啓發,想問題的角度不能太單一了。
“你的意思,也許你老丈人一直在原地找,可實際上要找的人已經換了地方?”衛訥淡淡扯了下嘴角“你放心,我既去了,總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再不濟也得打聽個明白。”
兩個人又商議了一番細節,衛訥便領了將軍府的令牌,自去準備了。
楚漵趕上車隊,先去看了看石初櫻。
見她已經打坐完了,便不見外地擠上車去,把岳父一家的近況挑挑揀揀地說了些。這樣的事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只不過如何說,還得揣摩着石初櫻的心理。總不能讓她再跳起來。
不過有無名道長壓陣,石初櫻也確實跳不起來。
她聽說姐姐懷不上孩子被迫和離時不由翻個白眼,又聽說嫂子嫌棄家裡拖累,鬧着分了家還猶不足,整天吵着要和離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憤然道:“這樣的媳婦還不趁早退貨!竟然還真的跟爹孃分家另過了?哥哥可真是有骨氣啊!他也不怕人家戳他脊樑骨?!
哼,現在嫌棄我們家窮,當初說親的時候誰騙她了不成?就我爹那個性子,斷做不出這樣的事來。
哥哥初初一看都說像爹爹,可實際上卻不是。爹爹外表是溫和,可骨頭裡硬氣得很,哥哥不但外表文氣,連骨頭也是文火燉出來的!哪裡像爹爹了。
但願她運氣好,趁爹爹不在家已經離成了,不然,以後想離也沒那麼容易了。折騰完了我們家,還想拍拍屁股跑了?想得美!”
石初櫻眼光流轉,楚漵看着就知道這是憋了什麼鬼主意了。不過便是櫻櫻不出手,端看他老丈人的硬氣,只怕他這大舅哥也不真是個‘文火燉的’,說不定憋着大招呢。
楚漵不由替那鬧騰的嫂子捏把汗。以他的經驗看,這種憋大招的人不出手便罷了,一出手絕讓對方沒有還手之力。
看來他還得囑咐衛訥一句,無論如何也得把命留下,好歹給兒子攢些福氣。楚漵暗自尋思着。
石初櫻數落了哥哥一通,瀉了些火氣,心裡舒服了不少,便又問題家長裡短的事情,楚漵一一細說了安排。
石初櫻聽說爹爹正寫家書,便讓人拿了紙筆來,自己也寫了一封。絮絮叨叨寫了三張紙,還從儲物袋裡尋出了一隻小銀手鐲子,對着鐲子唏噓一番,又摸了幾粒百靈丹讓楚漵一併捎去。。。
這邊楚漵帶着一行人先回到望雲山,自有一番安頓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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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宣城石家的宅子裡。
“娘,您吃一口吧,不然,等爹爹回來,看見您瘦成這樣要自責了。。。”石初禾坐在炕沿上,手裡端着碗稀粥餵給臥在炕上的母親。
“禾兒,娘沒事兒,你吃吧,看你,眼睛都青了,以後別那麼辛苦了,啊!娘不用總吃白米,糙米也一樣養人的。”白氏心疼地摸着大女兒的臉,不肯下嚥。
“娘,不是女兒說您,人家過人家的日子,吵也好,鬧也好,都是自己樂意的,您何苦惦記?憑白急壞了身子,還不是女兒和爹爹擔心?往後啊,您只管養好身子罷。”
石初禾的杏眼瞄着白氏數落上幾句,見她娘輕嘆一聲別過臉去,也不在說什麼了。她何嘗不知,但凡娘能聽進去勸,也不至於一病不起。。。
這次爹爹又出門了,不到入秋不會回來的。這麼多年家裡已經習慣了。
最初的時候,每次爹爹出門大家都抱着一線希望,等爹爹失落的回來一家人還會安慰和鼓勁兒,來年再去找妹妹,尋祖父母的下落。可一年年失望,一次次落空後,大家其實也不抱什麼希望了。
尤其是最近幾年,家裡也被掏空了,嫂子見天的鬧騰,孃的身子越發不好了,爹又不在家,這個家哪還有家的樣子。。。
石初禾黯然地放下母親只吃了幾口的粥,微微蹙了下眉頭,拿了帕子給母親擦了嘴角,把粥端回廚房溫着。
她看了看米缸,裡面的細糧只有幾捧了,這些都是給娘補養身子的,還有小半缸的糙米是平日裡她和爹爹吃的。
不過,好在昨天她剛剛把抄書的錢領回來,總有一吊多,明天請人幫着再去買些細糧,在換些鄉下的雞蛋來給娘補補。雖然緊巴了點兒,她再多抄幾份,捱到下個月也還是能挨的。。。
石初禾打定了主意,回到屋子裡,幫着母親白氏躺好,便在牀頭的櫃子裡翻出沉甸甸的小包,打開來,數出一百文大錢來揣進懷裡。
白氏看着女兒拿錢也不去管她,這些錢都是女兒自己辛苦抄書掙來的,自己一個子沒留,都用來補貼家裡了。
“禾兒,娘夢見你妹妹了,說不定這次你爹能尋了人回來。”白氏看着大女兒要出門的樣子,忍不住輕聲說起先前的夢來。
“真的?夢裡是怎麼說的?”石初禾乍一聽連忙轉身回來,坐在炕沿上,兩眼閃着光芒,殷切地問道。
白氏握住女兒的手,淡淡一笑,她就知道女兒心裡還是惦記妹妹的。
家裡這麼艱難,寧願自己苦熬抄書也不願意把妹妹當年留下的銀鐲子當出去換錢使。那一隻銀手鐲和銀腳鐲還是櫻兒週歲時,她祖父祖母給的,當年家境還好,那可都是實心的。
白氏在女兒殷切的目光下回憶道:“也沒有人的影子,就是說你妹妹回來了,歡快地喊娘來着,聽着脆生生、嬌滴滴的,孃的心哦,一急就醒了。”
“娘可真是,怎麼不多問幾句,好歹也知道的多些。。。”石初禾假意埋怨了她娘幾句,白氏被她數落笑了,趕人道:“去,去,去,趕緊辦你的事去,娘好不容夢見了你妹妹,竟還嫌棄短了?”她也想長一點啊,最好能把女兒在夢裡扯出來,可不是辦不到麼。
石初禾見她娘說起妹妹明顯帶了真心笑容的臉,不由心裡一酸,當年妹妹給臨走的時候哭哭啼啼地還扒下自己的一隻小手鐲,一隻小腳鐲給了自己和哥哥一人一隻作念想。
這麼多年自己的還留着,只哥哥的已經被嫂子拿去打了一支銀簪,一對銀耳環。。。
哥哥知道了問嫂子,嫂子說了句,‘人是死是活都沒準兒呢,東西白擱着幹啥?’。結果哥哥跟嫂子大吵了一架。可那又如何,東西已經不是那個東西了,人又哪有不變的。
石初禾輕輕搖了搖頭,整理了下衣衫,往隔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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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連州到宣城,快馬加鞭兩三天也就到了。衛訥一行人悄然住進城中一個客棧裡,白天出去暗中尋訪,晚上輪流盯梢,幾天下來也頗有收穫。
衛訥看着手中寥寥的幾張紙,到底是普通人家,連世家大戶的一個院子查起來也比這多兩張紙,這石家還真是沒啥可挖的。只不過那石家兄嫂可有點意思。
衛訥琢磨着是幫他們離了呢,還是幫着拖呢?不管是離是拖,都得在他們現身之前有個定論。
衛訥看着手上暗衛收集來的信息,其中昨天那夫妻又鬧了一場,聽說那家的大姐去勸架,把哥哥拉回家。
兄妹倆的對話有點意思:妹子說:“我倒是想哥哥嫂子往好了過,爹孃也是這個意思,所以爹才把哥哥嫂子分出去。
以前你們吵鬧,說是家裡拖累了你們,也是個理由。我也承認,這些年爲了找妹妹和祖父母,家裡確實沒餘錢,過得艱難了些。可家也分了,沒了累贅,哥嫂也該過得更好纔是,怎麼如今反倒鬧得更兇了?”
“哼,她自然是看不上我了,分不分家都不能滿足她了,不吵不鬧哪能達成目標!”石初昀冷笑一聲。
“嫂子還真想離?忱哥兒可才兩歲,她也捨得?”石初禾驚訝了,嫂子的心思她是真的不明白了。
“男人都入不了眼了,孩子還算什麼牽掛?指不定還嫌拖累呢。”
“那哥哥是個什麼打算?就由着嫂子鬧下去?要不讓人把嫂子鄉下的爹孃找來說說?”石初禾自己是無奈和離了,但她還是不希望別人跟她一樣。
她現在還好,跟着爹孃過,不用天天看哥嫂的臉,可就這樣還是聽了不少刻薄的話,白眼也遭了不少。每天出門都有人指指點點可不好過。
“當初她攀上我們家的時候,滿村子裡炫耀得誰不知道她嫁了個城裡人,書香門第;如今城裡住久了,長了見識,倒瞧不起我們這落魄之家了。
她眼裡的牡丹花變成了如今成了牛糞餅子,想棄了我另起爐竈?哼哼,我可沒她那人品,怎麼也不能嫌棄糟糠之妻。
她石王氏,生是我的人,死也只能是我的鬼!哼哼。。。”
衛訥心話,這哥哥和夫人還真是親兄妹,瞧着氣性都像,妹子是不打算把人放跑了,哥哥是根本就不打算放,豁出自己跟王氏耗到底了。。
他不由爲王氏點根蠟燭!真要是離了也是解脫,這想離離不了,也不知夫人騰出手來怎麼料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