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出不去了.”
斥候仰面躺倒在地上，胸口劇烈起伏。
建築門外，怪物粗重的喘息聲如同狂風颳過，甚至連窗口上的玻璃都在微微震動。
燈光在窗口閃過，明暗交替之間，巨大的陰影閃過，隨即又迅速消失。
順着窗口投射到建築裡的不僅僅是陰影，還有強烈的、深不見底的恐懼。
林宇已經坐起身來，他下意識地向後退去，遠離了門口的方向。
直到確認沒有東西從門口進來之後，他才稍稍放鬆了緊握着刀柄的手指。
“協議三”
“協議三是什麼？？”
“那頭怪物進不來，是因爲它不能破壞這裡的建築？”
林宇心有餘悸，喃喃自語地說道。
很顯然，這條“不允許破壞災備設施”的規則救了他的命。
但，這樣的安全能持續多久呢？
山城附近可不是隻有巨型怪物！
他們在外圍時曾經遭遇的小型機械，還有那種無聲無息之間、就能把人點燃、燒焦的力量
哪怕不破壞建築，這座城市也能用另一種方法把自己吞噬吧？
必須藏起來。
必須找到一個真正安全的地方！
林宇站起身走到斥候面前，隨後朝着對方伸出了手。
“打起精神來！”
“我們還活着，至少我們還活着！”
“我們已經進入山城了，這是從來沒有人做到過的事情！”
“我們要繼續活下去！”
“哪怕只多活一秒，都是巨大的成就！”
“起來！”
“以聖父之名，你必須承擔起責任！”
話音落下，斥候緩緩擡起了頭。
他的眼神閃爍了幾次，最終握住了林宇的手。
“我們還有多少時間？”
“不知道。”
林宇搖頭。
“我不知道我們還有多少時間，也不知道我們能去哪裡。”
“但至少，可以確定的是，只要我們留在這座建築裡，就是暫時安全的。”
“跟我走。”
“這座建築只能向上-——我們到上面去看看！”
“明白。”
斥候緊跟在林宇身後，兩人一前一後向建築內部側面的樓梯走去。
他們都不是第一次探索“遺蹟”，對遺蹟內的建築結構，他們也並不陌生。
沿着樓梯一路向上爬，林宇推開了第二層的大門。
但當他走進門內時，他卻愣在了原地。
裡面什麼都沒有。
空空如也。
乾淨，整潔，甚至可以說是一塵不染。
目之所及的所有東西都是嶄新的，就好像時間在這座城裡停滯了一般。
這與他所見過的那些遺蹟完全不同。
在那些遺蹟裡，即使某些建築因爲特殊的原因顯得相對“新”一些，但裡面的“生活痕跡”卻是無法掩蓋的。
他會找到已經腐朽的桌子椅子，找到風一吹就化爲灰燼的紙張，找到完全不知道用途各種奇特設備，以及一些還未完全風化的白骨。
但這裡，什麼都沒有。
就好像這一整座建築都是新建的，還從未有人居住過一般。
林宇的心裡突然升起了強烈的不安，他快速轉身，帶着斥候一路向上。
第三層，一樣。
第四層，一樣。
整棟建築呈現出一種“死氣沉沉”的停滯感，越是往上走，林宇的心跳也越是劇烈。
“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或許不是發生了什麼，而是什麼都沒發生。”
斥候低聲說道：
“我有一種感覺-——這座城像是在等待着什麼。”
“它像是一座被新建起來的城市，但它的主人.還沒有到來。”
“於是，它就只能一直空着一直空着。”
話音落下，林宇皺起了眉頭。
等待？
這個形容確實相當貼切。
沒錯，這種“虛位以待”的感覺，就是這座城所呈現出來的東西。
可它在等什麼？
華夏軍？
不，不可能。
如果它等的是華夏軍，雙方之間就不可能爆發那樣劇烈的衝突了。
那枚核彈造成的“彈坑”還歷歷在目，林宇相信，哪怕有一絲緩和的可能，華夏軍都不可能對這座城市動用那樣恐怖的武器。
但如果不是華夏軍，還能是誰？？
林宇一路向上，最後一扇門已經出現在他眼前。
繼續往上，就是樓頂了。
林宇看向斥候，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推門而出。
“砰！”
大門撞擊在牆壁上發出巨響，林宇本想利用這棟大樓的高度到邊緣快速偵察一圈，確認周邊的地形。
但當他看清眼前的場景時，他徹底傻眼了。
沒有樓頂。
他又回到了地面上。
他所處的位置，是一個巨大廣場的中心！
巨大的荒謬感席捲而來，甚至讓林宇前衝的腳步都慢了下來。
他茫然地停在了廣場的中心，不知道自己應該往何處去。
“回去！”
斥候大聲喊着，調頭就要往回跑。
但也就在這一瞬間，林宇突然明白過來了。
山城。
自己現在在一座山的山頂。
“不！”
“我們繼續往上！”
他腳步堅定地朝前跑去。
每一棟大樓都是一座階梯，只要不斷穿過這些密集排列的大樓，他們就能到達這座城的最高處！
如果這座城有一個“核心區”，那它一定在最高處！
這是一個相當樸素的判斷，林宇對此深信不疑。
他不再有任何猶豫，只顧着不斷向上攀登。
什麼怪物，什麼機械，什麼無形的威脅。
這一刻，一切的危險都已經被他拋到了腦後，他只想到最高處去看一看，那裡到底有什麼。
或許在那裡，自己與華夏軍的通訊能恢復？
他的腳步不停，而令他意外的是，攀登的過程無比順利。
這座城確實在復甦，但似乎還沒有復甦到他所在的位置。
而那些對他來說威脅最大的怪物，卻又不被允許進入城市。
他沒有遇到任何阻礙。
僅僅花了二十分鐘，他的面前便已經無路可走。
這已經是最高處了。
向下看去，整座山城一覽無餘。
這一刻，他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這根本不是什麼神國，也不是什麼“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城市”。
它很特殊。
但它的特殊性，並非無法解釋！
“機械。”
林宇低聲說道：
“難怪機械神教會認爲這裡是他們所謂至聖三一的天國。”
“這是一座被機械驅動的城市.”
“大人！”
斥候的聲音突然傳來。
“有人！”
話音落下，林宇汗毛豎立。
他下意識地回頭，向着斥候所指的方向看去。
而在那裡，一個纖細的人影，正在緩緩走來。
那個人影的手裡，握着武器。閃光的武器。
林宇目眥欲裂。
“跑！”
話音落下的瞬間，斥候的胸口突然騰燒起火焰。
林宇猛地斥候所在的方向撲去，用肩膀用力將他撞開。
直到這時候，斥候才終於反應過來。
“你瘋了嗎？爲什麼站着不動？？”
“這座城裡的一切都是敵人！”
“快走！”
“原路返回！”
林宇拉起斥候，兩人朝着掩體的方向狂奔而去。
皮肉被灼燒的焦糊味充斥着林宇的鼻腔，他下意識地朝斥候的胸口看了一眼，被燒穿的衣物黏在血肉模糊的傷口上，就好像被滾燙的烙鐵灼傷一般。
那到底是什麼武器？！
林宇自認爲已經在華夏軍那裡見識過足夠多的先進武器了，可即便如此，在面對山城裡那些敵人的武器時，自己卻還是完全沒有頭緒。
他甚至不知道掩體能不能擋住對方的攻擊，也沒有還擊的勇氣，只能拼盡全力遠離。
至少在速度上，作爲源血者的兩人，應該是不會比那個敵人慢的吧？？——
然而，他錯了。
對方的速度同樣快到了極致。
三個人影在樓宇、臺階之間飛速起落，每次到達相對開闊的地形時，那名敵人都會舉起手裡的武器瞄準在前方逃命的兩人。
林宇不止一次感覺到後背傳來灼燒的痛感，漸漸的，他明白了那件武器的用途。
隔空引火。
並且，只能在一條直線上隔空引火。
似乎也沒有那麼可怕？
林宇劇烈跳動的心臟突然沉穩下來。
再次躍下一層臺階之後，他猛地拉住了斥候。
“我來吸引它的注意力，你從側面伏擊！”
“明白！”
斥候毫不猶豫地點頭，兩人一觸即分，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
追擊者似乎陷入了短暫的猶豫，但最終，它追向了顯然更近的林宇的方向。
那件奇怪的武器的頭部放射出暗淡的光芒，林宇身上的衣服突兀地燃燒起來。
他的皮膚已經被燒穿了，內臟的溫度也在急劇升高。
他的時間不多了。
——
而也就在這一刻。
刀光閃爍！
斥候從高處落下，長刀劈下，追擊者手裡的武器應聲斷裂。
“轟！”
巨大的爆炸聲響起，斥候倒飛而出。
緊接着，已經改變了方向的林宇衝刺而上。
第二刀。
追擊者的身體被徹底斬斷。
血液飛濺。
寂靜的廣場上，那名追擊者拖着上半身掙扎着向前爬去。
“協議.協議”
“協議一”
林宇想要湊近去聽它到底在說些什麼，但它卻突然沒有了動靜。
當對方徹底撲倒不再動彈之後，林宇把它的屍體翻了過來。
一張略顯扭曲的臉出現在林宇面前。
“人。”
“這不是怪物。”
“這是人！”
與此同時，銅陵城外。
陳劍手裡的爆彈槍已經打完了最後一發榴彈，從這一刻起，到未來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可能再使用這把槍了。
因爲，這不僅是他的最後一發20mm口徑榴彈，這也是整個011基地，整個華夏軍的最後一發20mm榴彈。
彈盡糧絕了。
不僅僅是他，在這次行動中，除了一些輕型武器使用的小口徑彈藥之外，攻堅連攜帶的所有彈藥基本都已經消耗殆盡。
這場激烈、瘋狂到了極點的戰鬥中，沒有任何人有所保留。
爲了儘可能對來自西南方向的獸潮造成更多的殺傷，他們幾乎已經用盡了所有的手段。
炮彈、榴彈、航彈、火箭彈、大口徑子彈
殺傷力較高的武器被優先使用，而當這些武器全部打到啞火之後，早就已經殺紅了眼的攻堅連甚至開始手持步槍、對着那些體型龐大的怪物發起了悍不畏死的衝鋒。
在遠征軍和穿插連的協助下，他們取得了巨大的戰果。
超過一百頭怪物被消滅，整個西南方向的獸潮徹底被瓦解。
而那些更加“聰明”的怪物，則早就已經在發現異常時四散逃開。
當最後一聲槍響落下時，銅陵城外的戰場再一次陷入了寂靜。
陳劍劇烈地喘息着，當他環顧四周時，除了怪物的屍體，他看到的更多的.
是那些華夏軍戰士們的屍體。
他們絕大多數都死在這場戰鬥的最後一刻。
當火力開始衰落，當交替掩護已經不能夠有效穩固住防線時，他們被迫用自己的生命去填補戰線。
他們的犧牲換來了最後的勝利，可他們自己，卻長眠在了這片被怪物的鮮血浸透得泥濘不堪的、骯髒的土地上。
遠處，黃魚正在仔細檢查着每一具屍體，想要從中找出一個、或者兩個倖存者。
可他的努力終究是徒勞的。
這支攻堅連，他們面對的敵人是獸潮中的怪物啊。
在那些可怖的怪物面前，被攻擊的戰士只有兩種結果。
躲過去了，就能活下來。
躲不過去的，就一定會死。
在生與死之間，是一片空白。
看完最後一具屍體後，黃魚神情悲愴地擡起頭。
他看向陳劍，輕輕搖頭說道：
“沒有活下來的。”
陳劍沉默不語，他只是輕輕點了點頭，隨後便打開了無線電。
這裡的戰鬥基本結束了。
但華夏軍、011基地的危機還沒有解除。
就在他們與西南獸潮激戰的同時，金陵城也受到了怪物的攻擊。
他必須立刻了解那邊的戰況，以決定要以何種方式發起支援。
“餘錢！”
“這裡是陳劍。”
“報告金陵城戰況！”
他的話音落下，片刻之後，略顯嘈雜的聲音從耳機裡傳來。
“報告團長！我們還能頂住！”
“但我們需要支援，金陵城的防線正在崩潰！”
“我們只能再支撐最多兩個小時了！”
“明白！”
陳劍深吸了一口氣。
“我會立刻組織支援。”
“再堅持兩小時！”
“收到！收到！”
通訊猝然中斷。
陳劍眉頭緊皺，當他看向東北、看向金陵城所在的方向時，眼神突然變得銳利。
自己手裡已經沒有可以動用的力量了。
彈藥全部消耗殆盡，哪怕把已經打到傷亡過半的遠征軍、攻堅連和穿插連全部組織起來，也不可能依靠手裡有限的武器改變戰局。
或許，那座城市真的應該被放棄了。
如果能儘快將城市裡的所有平民撤離，那至少，自己還能打出手裡的最後一張底牌。
核彈。
陳劍握緊了拳頭。
他知道，自己必須下達這條命令。
——
但，也就在他即將開口的一瞬間，他的耳機裡，卻突然傳來了一個新的聲音。
“這裡是林宇！我是林宇！”
陳劍瞬間瞪大了眼睛。
他還活着？！
緊接着，林宇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在山城！”
“我在山城！”
“信標！”
“打開信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