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大奶奶成全秀芸的念想……”
陳魚眼盯着身前跪着的嬌小身軀,心中不禁咣噹一聲:本打算不聞不問來着,這丫頭看起來纖弱,居然敢這般無懼且光明正大地在自己這個正房嫡妻面前想得到成全,是不是有些錯看了這個嫺靜的女子呢?
想到此,陳魚不禁冷下了心境,隨手理了理因爲秀芸緊張而抓皺的衣袖,嘴裡不經意且慵懶緩緩地說着,“表妹這是做什麼?有事兒直說就是了,我這個做嫂嫂的還會真爲難了你不成?這裡是什麼地方?大爺的院子啊,眼瞧着大爺就要回府了,若是見着了你這般樣子,怕又會成了我的不是,難道表妹……”
陳魚拉着長長的尾音,並未將話挑明。其實她也沒有完全弄明白,直覺上認爲這秀芸是個恬淡賢明的人兒,周身散發着空靈婉秀的氣息,不應該是沉淪到凡事中,去爭寵霸情的俗豔女子,可是……那些表叔們剛剛的話,所透露的意思,又明明白白地告訴着她,眼前這個女子,將會是陳焱身邊的人……
秀芸低垂着頭,將視線定在大奶奶的裙裾上,剛剛提起的勇氣,在聽到大奶奶略帶質問的低吟聲,不見了蹤跡,只是手攥着衣襟,渾身微抖着,卻不肯起身,堅持地跪着,雖然知道是妄想了,想到了父親與伯父們……她不停地告訴自己,只有大奶奶能幫她。
微風拂過,吹動着陳魚的輕紗裙角翩翩飛揚,帶動着絲絛末端櫻草色的穗子舞動出美妙的弧度。秀芸盯着那孺裙上補繡的竹紋,寥寥數針就將那竹君子勾畫得惟妙惟肖,一時迷失在那似是而非的靈動中。
守在角門的金嬋原本緊張的心漸漸平息下來,看着一身嬌柔的表小姐,與一穿清雅的小姐,映在春風裡,唯美的畫面將心兒漾在溫柔中,不知是兩位小姐妝點了如媚的春~色,還是盎然的生機映稱着兩位小姐的瑰麗。
一個已經到了出閣年紀的女孩兒,被留到了府裡,這樣直白的做法,任誰都能看得分明,只是陳魚在猶疑着,這到底是表叔們的一廂情願,還是老太爺的暗暗默許,再或者是陳焱心中所盼的事呢?
對這個第一眼看過去就心生好感的表妹,陳魚有總莫名的欣賞,認爲這個女子與陳淼有着幾分相象,愛屋及烏的,她也是真心想疼着愛着的,只是……如果又是一個同映雲一樣想攀高枝的人,那可就不能再容忍了。
想着自己來到大宋這一個月出頭的時間裡,有一大半是爲了陳焱及他房裡的女人們煩着心,就感覺到萬分委屈。幾曾何時,她陳魚受過這種閒氣?從上學時的優異成績,到遊學時的獨立自主,再到創業時的大刀闊斧,每一個成長的階段,雖然不能說是一帆風順,也沒有現在這樣處處險陰,一時,陳魚竟生出了挫敗之感。
其實,如果陳焱不是做爲她的男人,只是個擦肩而過的路人甲,也算是個得體的人了,古人三妻四妾男尊女卑,是這個年代的常規定律,不能因爲他寵不寵嫡妻或是多收了幾個房裡人就能否定了的。至少能孝敬長輩,處理得陳家產業也是井井有條,雖說不上有太大的發展,但就現在陳家的規模來看,只是墨守着陳規,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順風順水的陳焱,心高氣傲的下代家主,唯一踢到的鐵板,就是娶了臨安陳家二小姐吧……只可惜他生在大宋,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有婚姻自由,他之所以這般對陳魚,大概是因爲她這個妻不是他所心儀的,只因兒時的一句笑言所定下的親事,對一個將成爲家主的男人來說,的確可以算得上是污點。
這些,陳魚做爲精修過《辯證法》的現代人,是能理解。但前提他只是個路人……做爲自己的男人,陳魚的要求自然要有所不同,作爲路人陳焱也許能做到及格甚至更高的分數,但作爲郎君……他定是會在零以下的負值,斑斑劣跡就能寫滿了陳家的祠堂……
陳魚堅持着半點諒解都不會給予,不管他是不是心存不願,總歸是已經成爲了夫妻,她一個穿越千年而來的靈魂,都知道該有的臉面,該盡的責任,是要爲前人完善好,纔可以做爲自己生活下去的,陳焱作爲一個飽讀聖賢書的儒家弟子,會不明瞭?
越想越感覺那個男人差勁兒,不由一股火氣自丹田生成,燒着胸腹,連帶着也燒盡了最後一絲耐性……陳魚擡手招來了候在不遠處的碧竹,暗自調整着呼吸,可不能因爲一時的衝動,將自己落入被動之中。
也罷,自己做足了該做的事就好,還能強求些什麼呢?又不指望着陳焱看過來的眸光,只要他能不打擾到自己的安穩生活,那麼她也就是無害的,至少爲了孩子,也會做一個平和的孕婦。
也但願別人不要來惹,讓她能成爲一個溫柔的媽媽,她可不願讓孩子在肚子裡時,就見識到媽媽做爲戰士在戰鬥,陳魚如是想着。
碧竹原本就擔心着小姐與表小姐的獨處,可偏偏要守着奴才的禮,不能擾了主子們的怡情,只能不錯眼珠地盯着小姐身邊的動靜,在看到表小姐不知爲何跪地的時候,她的一顆心也跟着提了起來。正急得不知要如何是好,就看到了小姐招手叫自己,於是幾步小跑奔到了過去。
“把表姑娘扶起來……”
碧竹手扶着表小姐要拉她起來,卻聽到表小姐低泣道:“大奶奶,您聽一聽秀芸心中所盼之事可好?等您聽完,還是覺得是秀芸不知差恥了,再遣秀芸回去,可好?”
陳魚輕搖着頭,看着正擡着臉,滿懷期望着自己的秀芸,心中柔柔一動,盯着那張悽楚中透着委婉的小臉,怎麼也說不出狠心的話來,只是……有些話是不能鬆嘴的,一但心軟了,只會把自己置於被動中。那……就不再能維持着表面的和諧了。
“表妹先起來吧,有些事不是我們女人能做得了主的,那些兒女情長雖在戲本里是蕩氣迴腸的,但與身邊是不相溶的,女兒家到頭來還是要憑父母做主,這是命……”
碧竹聽着小姐如是說,心中漸生不滿起來。表老爺們話都說得分明瞭,這表小姐是要入大爺的院子,成爲大爺的女人的,怎的小姐還這般柔聲細語對與她說話呢?什麼父母之命,那個表老爺的意思不就是要把這表小姐許給大爺嘛?這表小姐還在這哭哭啼啼什麼呢……
想着手上也就失了分寸,扯得秀芸微蹙着眉,卻並沒有分心,只是一味地想讓她起來……生怕她再添了小姐的煩心。
陳魚的眸光被落到臂彎處的一朵小小的花兒吸引了,只用指尖捏着那短短的梗,哪怕多用一點力道,都擔心會毀了它的嬌弱。純淨的素白,將冰身玉膚稱託得冷凝欲滴,這本是不能用嫵媚二字來形容的花兒,卻讓陳魚看到了恬淡與妖嬈,堅毅與纖細,這種剛與柔的對立,生出了種想象不到,卻能觸憾心靈的美。
轉念間,看到了還在嚶嚶哭泣的秀芸,不禁長嘆了口氣,這個女子與這花兒好像啊……看似贏弱,卻隱含着韌性……
“你起來說話吧……”
碧竹看着小姐貌似默認的面色,手也鬆了下來,將本來躬着的身子直起,碎步移到了小姐的左側,用身軀擋住還有些餘威的光線,手也扶上了小姐的胳膊,無聲無息間,將身爲小姐近身大丫頭的職責全部盡到,才安靜地放空心思,做一塊聽不見的木頭。
秀芸聞言,輕彎着嘴角,用衣袖蹭了幾把臉上的淚痕,“大奶奶就允了秀芸跪着回話吧,這樣……秀芸心裡纔會舒服些。”
感覺有些乏力,也就沒再計較秀芸到底是跪還是站。陳魚眼中裝滿了這抖落寒峭,撇下綠葉,先開爲快,花語爲一輩子不離不棄的梨花,再也看不到其他。
陳魚無奈地微頷首,將身子倚向碧竹,指尖轉動着那朵花兒,有淡淡的香氣縈繞在鼻間,若有似無地讓人生出種錯覺,那……是由心而生的香氛,還是真的出自手中的花蕊呢?
“大奶奶,秀芸知道您現在身懷着少爺,是不能過於勞心的,只是……秀芸真的是求助無門了,想着您剛剛看來的目光中,是含着憐惜的,秀芸才大膽地求您……請您,不要將秀芸給了大爺……”
陳魚與碧竹同時一驚,相對的眸光中閃現在同樣的疑問:沒聽錯吧……
只聽秀芸繼續說道:“秀芸自小就知道大爺有了嫡妻,也從未心存過妄想,秀芸雖然只是一介平凡女子,卻也是有着自己的心氣兒的,今日一見大奶奶,就更加堅定了秀芸心中所想,只是……爹爹似是已打定了主意將秀芸許給大爺……”
呵呵……原來是想差了……
想着自己一番心思轉動都成了無用功,陳魚不自嘲着。是被蒙了心智吧,近來看多了後院女人們的爭寵,相互打壓,心也跟着不再簡單起來,只會想象着刻在骨子裡的醜陋,卻看不到面容中流露出的美好。明明一隻孤立無助的小羊羔,卻被自己當成了心懷不軌的人面獸心,這到底是心底的陰暗在作祟,還是哪裡出了什麼問題呢?
正在陳魚糾結自己到底是不是壞孩子的時候,忽聞一聲怒喝:“你對秀兒做了什麼?”
擡眸望去,陳焱焦黑着張臉站在角門邊,眼中燃着簇火苗……
看得三人同時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