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泥水早已幹掉,硬硬地結了一層殼子在身上,我像只外焦裡嫩的炸子雞,成了姑射仙人的座上賓。
一進屋,蕭賢就像個男主人似的,吩咐那女子:“嬋娟,你去燒一盆熱水,嫂嫂剛纔摔了一跤。”
嬋娟一溜煙去了。我卻愣在當場。第一個反應竟然是,這女的肯定會離魂術,真身在“天下人間”當紅牌,魂魄就被蕭賢金屋藏嬌!
可是轉念一想,想起度娘說起的關於嬋娟的詭秘傳奇,難道……難道伊背後那位神秘大伽,竟是蕭賢?
我用詢問的目光看着度娘,度娘迅速遞過來一個眼神,顯然,伊與我心有慼慼。
洗澡水很快備好了,嬋娟請我去她的私人浴室沐浴,享受vip待遇。
度娘伺侯我盥沐,我估摸外頭沒人了,跟度娘咬耳朵,“你說,養着嬋娟的人是不是就是蕭賢?”
度娘點點頭,歎爲觀止地說:“二爺藏得很深啊!”
今天的總的概括起來就是:驚喜不斷,高潮迭起。外面的世界果然很精彩。
嬋娟的浴室與她的臥房相連,過了一會兒,嬋娟與蕭賢大概親熱到臥室來了,只聽嬋娟鶯聲旖旎,道:“蕭郎你多久沒來了?我想去學堂看你,又怕你那些同窗。”
我暗笑,蕭賢那些奇形怪狀的同窗讓紅牌姑娘都望而生畏了。又聽蕭賢低語道:“近來前方戰事不斷,我也要專心讀書——不是每個月都打發人給你送銀子來了嗎?”
嬋娟埋怨道:“我難道是盼你的銀子,我盼的是你這個人……”然後一片嬌柔的□□,我和度娘差點吐血。
沒想到蕭賢是個具有多重人格的青年才俊。家人面前,他是個好學上進的好孩子;外人面前,他是個正襟危坐的道學家;美人面前,他是個秒殺一切的優質情人。
沐浴更衣,一片清爽,不過清爽過了頭,從熱氣騰騰的浴室裡一出來,我就狠狠地打了幾個噴嚏。
蕭賢立刻端了一碗熱水,說:“嫂嫂怕是受了些風寒,我趕快送你回家歇着吧!”
一提到“風寒”,我馬上想起蕭堯有一日半夜說我“過了病氣連累別人”的話,不覺來了氣,“不回去了,養好了明兒再回去,不然你哥哥又會嫌我過了病氣給別人!”
蕭賢一愣,竟然半天沒說出話來,半晌,才憋出來一句“大哥開玩笑呢”。
我也覺得剛纔的話有點太即興,別人眼裡,我跟蕭堯還是琴瑟和諧的模範夫妻呢。
原以爲蕭賢會繼續開啓復讀機模式勸我回府,不想他沉默一會兒,說道:“那嫂嫂就在這兒住一晚,明天我來接你。”又回頭對嬋娟說,“讓嫂嫂與你同屋睡吧,免得她一個人害怕。”
嬋娟笑着答應了,我卻大大地過意不去,其實我不想回蕭府,是因爲那個地方鬱悶塞過尼姑庵,所以我能在外頭多挨一時是一時,可是蕭賢和這位嬌滴滴的大美人小別勝新婚,現在半路殺出我這麼一隻照明度極高的燈泡,硬要攪壞人家的好事,這可萬萬使不得,我剛剛“作人紅娘,勝造七級浮屠”,難道馬上來折自己的福嗎?
我斷然拒絕,卻又不太好說明原因,只得期期艾艾道:“不不不,我看你院子裡房間也挺多的,我和度娘隨便住一間就行了,蕭賢,你就……住……”我的嘴巴保持在“住”的形狀上,就再不好意思往下說了。
蕭賢臉又是一紅,說道:“嫂嫂誤會了,我和嬋娟姑娘只是朋友。”
我條件反射地去看嬋娟的臉色,果然一片暮色四合。蕭賢撫着嬋娟柔潤的肩頭,笑道:“嫂嫂就託付給你了,一會兒打發人給她抓副藥,再煮些薑湯給她喝。”
嬋娟“舉手長勞勞”地送了蕭賢,帶着一臉失戀少女的幽怨回來了。我還以爲要陪她共度千迴百轉地後失戀期,不料伊柔情依舊,像照顧一個剛失戀的人一樣無微不致地照顧我。
伊做得一手好菜,平凡的食材在她的手中一番摸爬滾打,玲瓏剔透地跟藝術品似的。炒茄子,燒豆腐,菠菜湯……五光十色,光看就叫人有食慾。其中有一碟子紅通通的醬,湛湛生輝,我問嬋娟,“這是什麼?”
嬋娟笑道:“這叫‘紅娘’。”
這麼吉祥如意的名字!我好奇陡生,筷子立時伸了過去,嬋娟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嘴裡像被人塞了炙熱的焰火,我一口氣沒上來,差點英勇壯烈,“水……水……”伊回身吩咐那個青衣小鬟:“良辰,快端碗水來......”良辰端了一碗水,嬋娟接過來,餵我喝了兩口,我纔像一復活的死屍一樣,重新覺得世界又活動起來。
我一頭喘氣一頭問:“這是什麼東西,辣得要燒起來了!”
嬋娟微笑道:“這是蜀地的‘朝天辣’作的醬,因其色澤如火,故名‘紅娘’。”
我今天剛做了一把“紅娘”,卻被紅娘辣翻,真是緣份哪。我指着“紅娘”笑道:“沒想到你還挺能吃辣!”
伊的臉紅成了“紅娘”的樣子,羞澀道:“哪裡是我能吃辣,是蕭郎喜歡,所以不管他在不在,我總要預備這樣一碟辣醬。”
我震撼了,原來愛情不僅可以讓人同甘共苦,還能催人同甘共“辣”。又看到一碟纖細脆嫩的綠生生的青菜,切成了細絲,乍一看還以爲是芹菜絲,我笑道“這個也是蕭賢愛吃的?”
嬋娟點頭,道:“這個叫‘秦椒’,才摘下來是綠色,過一陣子就變作通紅,蕭郎說還是綠的時候好吃,青翠碧綠的像玉一樣,光看着就養眼!”
我心想,是挺養眼的,吃到嘴裡,更養眼淚。
我吃了一大碗飯,許多的炒菜和湯,幾乎彎不下腰了,心想晚上度娘在,實在不行可以再讓伊替我鍼灸。
嬋娟的屋裡還有一個碧紗櫥,伊便安排度娘睡在臥房外面,伊自己睡在碧紗櫥上,卻讓我睡她那張香噴噴的暗刻着海水和牡丹花的大牀。我竊喜地想着,這一天過的,朝來還充當捧月的星星,聆聽伊“一曲菱歌敵萬金”的清音,夕至便與心中的女神同住一個屋檐下,真是一切皆有可能。
這一天累得我肝腸寸斷,恨不得立即躺下與周公相會。嬋娟的精神卻好得很,伊解下白日穿的菊紋百合色掐絲外袍,煙羅冷藍鑲滾白綾裙,換上玉色翠葉寢衣,摘下滿頭珠翠,只別了一根細細的鏤花銀簪,越發的飄逸出塵。伊非要拉我秉燭夜話,我吃人家的嘴短,只得客隨主便了。伊問東問西,無非是圍繞一個主題:蕭賢的家人。
可惜在這一點上我讓伊很失望,我認識蕭賢的時間還沒她長呢,至於蕭賢的家人,我總不能告訴伊,伊溫情憧憬無限期待的,其實是一個八卦狗仔預備役兼悶騷型陰謀家的婆婆吧。
伊見套不出真材實料,便採取迂迴策略,堅忍不拔地提問關於蕭堯的問題,提起蕭堯,我心裡就發煩,被伊“嫂嫂”“嫂嫂”地叫着,其實我對蕭堯,真說不清是一種什麼感覺,有時候氣得我咬牙切齒,恨不得立時給他來個人道毀滅,有時候,比如說現在,我還真有點想他,雖然知道就是回了蕭府,面對那張冰塊臉我又會消化不良。
正在我百思不得其解,以爲伊要爲蕭堯寫傳記時,嬋娟一語驚醒夢中人,“我想,他們兩兄弟總有許多相像的地方”。
徹底服了!這位女神就是一偶像劇女主角。我就忍不住八卦了,問伊:“你們在一起多久了?怎麼蕭府的人好像個個都不知道?”
伊嬌羞默默,臉紅的把燭火都比下去了,“不怕嫂嫂笑話,我現在……現在還是……女兒身呢!”
啊!我的眼鏡跌地粉身碎骨,青樓紅牌是女兒身,也太天方夜譚了一點。
見我訕訕地無言以對,伊倒大方起來,笑道:“其實青樓也不是什麼人都可以接客的,一般十一二歲的女孩買了去,總要做三年清倌人,滿了十五,才能做倌人。”
我雖然不懂“倌人”是什麼意思,但民間滿十五歲“及笄”才能出嫁,想必這也是青樓的人性化管理了。
我問:“那你十幾了?”
嬋娟笑道:“我倒是已滿了十五了。剛遇到蕭郎時,我還小,他就說‘這女孩兒淪落風塵真是可惜了’,就給我買了這處宅院,每月供我銀子,也常常來看我,他來了,我就給他彈琴唱曲兒,”伊表情好甜蜜,就像墜入愛河無法自拔的維納斯,“不過,幾個月前,他跟我說,他可以養着我,若是我想嫁人,他就給我找個好人家,可是……若不能看到蕭郎,我還不如剪了頭髮去當姑子。”
“別別別”,我連忙雙手齊擺,表示堅決反對,這麼一傾國傾城的美人,因爲蕭賢的暴殄天物,一下子就要從白雪公主變成悲情女主了。
我說:“蕭賢也太不知憐香惜玉了,回頭我可要說說他。”
嬋娟感激涕零了,抱住我的胳膊,問道:“真的,嫂嫂真肯幫我?”
看伊這芳心可可,我又有點不忍心,怕蕭賢不聽勸又叫伊受打擊,我問:“那蕭賢爲何不願與你結爲連理?”
伊臉上覆上一層不堪重負的黯然,“他說他有心上人了。”
“啊!”我後悔自己的冒失,剛纔實在不該答應去勸蕭賢,感情的事是不能五花大綁的,想到這,我自己先就顧影自憐起來了,可是蕭賢有喜歡的人,怎麼家裡沒一個人知道,想想也是,他平時就是一哥德巴赫猜想,長了副天機不可泄露的樣兒。
我問:“那他的心上人是誰,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