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鬆堂裡一派驚悚狀,像《午夜兇鈴》的首映現場,爹厭惡的神情像看見一隻癩□□蹦上了腳面子,他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說,不說清楚我活剮了你!”
曹師傅的大腦裡,估計立時出現了一幅血肉橫飛生不如死的恐怖畫面,恨不得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把事情全抖出來,“是是是,是,小人說,是是在後罩樓當差的小福子,他他他給我幾隻蛐蛐和一百兩銀子,說晚上用細竹管子吹進馬耳朵裡,馬上了路,蛐蛐醒了,就就在馬耳朵裡作蹬,驚了馬,小小人只要事先準備好梅花鉤和繩子,再穿得厚實點,就就可以……”
爹腦袋上星火四濺,眼看就要呈燎原之勢,袁王妃走過去,很小鳥依人地撫着爹的胸口,“王爺彆氣壞了身子,咱們珠兒福大命大,這不是好好地坐在這兒了麼?”又對着羣情激昂的王府衆姬妾說,“幸虧陶掌衣告訴了妾身,不然,不知要叫這等妖孽在府裡媚主多久呢?”咦,怪哉!袁王妃怎麼知道我把阮媚兒奉爲“妖孽”的?
“你說誰是妖孽?”靜寂的大堂裡一聲怒吼,場面頓時震憾起來。阮媚兒柳眉倒豎,杏眼圓睜作紅衣女俠狀,指着曹師傅,“我可沒叫小福子給你什麼蛐蛐,又是什麼錢!”
曹師傅嚇得噤若寒蟬,何正上前一步,一臉正氣裹挾着那刺耳的尖細嗓音,道:“您老人家就別咬緊牙關了,這西京城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令弟阮知事是大名鼎鼎的‘促織將軍’,家裡養的促織比他的汗毛還多,如今並不是蛐蛐繁盛之際,除了他家,就是翻遍西京也找不出一條蛐蛐腿兒來。”
阮媚兒有個不成才的弟弟阮自欽,掛着個閒差,整日不務正業,專喜鬥雞走狗,在家裡培育變態小寵物。
伊無言以辯,於是拿出她的寵妃獨門絕技,往老公膝頭一撲,哇哇痛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大呼“冤枉”。
凌霜與落雪見母親受了委屈,也一起跪下大哭起來,聽鬆堂一片兵荒馬亂。
這下爹可火兒了,一肚子氣全撒在曹師傅身上,指着地上渾身如篩康的曹師傅,“曹佑謀害郡主,即刻杖斃,那個小福子……”
沒等爹說完,何公公又昂首矗立,道:“回稟王爺,小福子已畏罪自盡。”
“便宜他了,”爹捋了捋他精心修剪的鬍子,“阮自欽革職,流放嶺南,阮側妃,”爹咬了咬牙,“是寡人太過寵你,把你寵到這般無法無天的地步,即日起禁足擁香閣,沒有本王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視。”
腥風血雨啊,眼見爲實的腥風血雨,我終於明白我在孃的靈牌前拜祭時,袁王妃同爹爲何卿卿我我地咬耳朵了,怪不得這府裡的美女們,天天守着細米白飯,肥雞大鴨子,還一個個比趙飛燕更魔鬼,就這種生活質量,又不能接受心理輔導,不知有多少隱藏在人羣中的微笑型和躁狂型的抑鬱症患者呢?
出了這種離奇的驚險探案故事,人人都食不甘味了,不一會兒也就如鳥獸散,聽鬆堂裡很快只剩下一股股的青煙,袁王妃拉住爹,很怨婦地說:“王爺,不如今日就在這兒安寢吧。”
爹一臉淡漠地揮揮手,“我還是回重華堂去。”
原以爲袁王妃一定會對月長吁痛苦流涕作悽風苦雨狀,沒想到伊精神頭兒比怪俠一枝梅還足,一邊吩咐困得哈欠連天眼淚直流作吸毒狀的侍女們收拾碗盤,一邊拉我坐在伊身邊,愛撫地摸了摸我的頭,動作基本跟伊撫摸一隻虎斑短毛貓差不多,“珠兒啊,你也知道,母妃沒有子女,你來了,母妃高興地幾天沒睡着,心裡巴不得立刻接了來,正大光明地認親,只是那阮媚兒……”我憋着一肚子的笑,心想,原來陶掌衣還算不上A級頭目,伊纔算,“你也看到了,你父王不過多疼了你一點兒,她們就背地裡做出這些事來,往後在府裡,要步步留心,時時在意,有什麼事一定要跟母妃說。”
我無比馴順地答應一聲“是”。袁王妃很高興,想要把我再拉近一點,縮短一下心靈距離,我也覺得在這種情形下,我應當一頭撲進伊懷裡,淚流滿面做終於找到組織狀,但一來我吃得太飽,彎個腰都困難,二來我和袁王妃坐的都是圈椅,擺個母女情深的Pose實在有困難,如果拼命探身子過去,又讓我聯想起從電視機裡爬出來的貞子,但在袁王妃看來,似乎是我不太願意跟她親近的,不免就有些尷尬,伊於是識趣的鬆開我的手,笑道:“時候不早了,你歇着去吧,今天你也看到了,兩位郡主都不是省油的燈,以後你要跟着度娘多學些規矩,還有一事……”王妃看了看我,說道,“算了,以後再說吧。”
我是肚子裡不能裝着太多問號生活的人,要是蒙着一頭霧水去睡覺,不把霧水晾乾了我是睡不着的,於是我問道:“王妃說拿我當親生女兒,珠兒對王妃也是一樣的,王妃有什麼話就對珠兒直說好了。”
伊忖了一忖,才笑道:“你如今進了府,又封了郡主,也是大家閨秀了,那些鄉野俚曲,還是少唱的好。”
我驚詫於袁王妃的速度和效率了,怪不得伊跟陶掌衣聯手,兩個時辰之內便破獲大案,其神勇堪比東京五鼠,不過五鼠是五個人,還是不如她們牛。我開始浮想聯翩,懷疑這座王府裡至少潛伏着二十個餘則成。但我關鍵時刻拿出了當年騙吃騙喝的從容不迫,平靜地點點頭,“我懂了。”
袁王妃很開心,笑着點點頭,我迅速領會了她的意思,在雲裳和度孃的引領下,回到爹早已爲我準備好的屋子——含煙閣。
別說,爹還真疼我。含煙閣就在重華堂的後邊,地方開闊,據說比凌霜的攬春閣和落雪的吟秋館寬敞多了。雖然天已經黑透了,但是天上還有一輪明月,像剛出鍋的白生生熱騰騰的饅頭,給含煙閣的低樹繁花,撒上了一層淡淡的清暉,春風沉醉的夜裡靜極了,只聞到一蓬一蓬的花草香氣,彌散在溫軟的空氣裡,使人心頭欲醉,眼底微薰。
度娘攙着我慢慢走着,我吃得太多了,連快走一步也不能,就這樣的走法,絕對符合弱柳拂風的標準,而不用擔心走出一地秋風掃落葉,於是在一通狼吞虎嚥之後,我明白了“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的道理,想走出名門閨秀的範兒嗎,吃得多一點,再多一點,管保你能走道兒輕得像怕踩死螞蟻。
我困極了,看到牀,我一陣大喜,往牀上骨碌一倒,也不理會雲裳跟度娘要我洗臉卸妝的催促,便被沉沉的睡意吞沒了。
夜裡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一隻只盛着山珍海味的盤盞,在我眼前畫着圓圈兒地左轉右轉,我兩眼放光,心潮澎湃,小心肝砰砰直跳,跳着跳着,就感覺胸腔裡一顆心臟分裂成了兩顆,兩顆一起狂跳,連帶着讓我綿綿無力的四肢一起機械地跳動起來,我無可救藥地醒了。
看看窗外,夜色濃黑如墨,那一輪雪白的月亮,不知什麼時候躲進的厚厚的雲層,在大腦清醒過來的一瞬間,時重時輕的抽搐讓我終於意識到,我的心臟沒有任何細胞分裂的跡象,而是過於飽滿而充實的胃,正在長夜難眠。
我想忍一忍,爭取睡過去算了,但是超負荷工作讓我的胃不肯善罷甘休,繼續劇烈的抽搐,最終痛得我揮汗如雨。
我忍無可忍,輕聲叫:“度娘,度娘……”大概我的召喚裡夾雜的□□太像垂死掙扎迴光返照了,度娘快步跑來時,一臉好像明天就要爲我殉葬的驚慌。
我面色蒼白如重症病人,“度娘,我的胃,我的胃好痛……”
度娘聽了,二話不說,伸手就搭在我腕子上,凝神默思,突然面色一鬆,笑道:“不要緊,郡主是吃多了。”
她當然不要緊,不用拿三尺白綾往脖子裡一勒,我可是痛得翻江倒海,就差上吊了。度娘不緊不慢地說:“讓奴婢來給郡主鍼灸,或許能緩解些疼痛。”
我聽了當即一哆嗦,立刻拒絕,我最怕看那些長得跟獨門暗器似的玩意兒,就算躺在牀上壯烈犧牲,也得留給所有人一個寧死不屈的背影,而不是疑似刺蝟狀。蕭堯要是知道我入府第一天就窘態百出,一定會笑抽過去。
度娘卻百折不撓地向我推銷她的鍼灸止痛法,我粉皮耳朵一軟,就接受了她的建議。
度娘一溜煙消失了,不一會兒,又一溜煙小跑回來,不等她拿出兇器,我就扭頭閉眼,呲着牙,只任她宰割。
胳膊手背上被植入一點一點涼涼的東西,沒有想像中的椎心泣血的疼痛,我試探性的扭頭一看,果然成了刺蝟。
我嚇得倒吸一口氣,接着,聽到胃裡涌出一脈真氣,我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嗝,與此同時,過分擁堵的食物也重新進行了一次排列組合,各歸各位井井有條——我的胃一下子舒服多了。
我的天空豁然開朗了。
我轉過臉去,興沖沖地對度娘說,“你怎麼給我治的。太靈驗了,真沒想到你還有這個本事。”
度娘笑道:“郡主是食滯胃熱,肝火旺盛,我爲郡主的肝俞,胃俞,合谷,內關幾個穴位做了鍼灸,因此疼痛緩解。”
這通文縐縐的話我可聽不懂,但總之度娘是很厲害的了,我陽光燦爛的笑道:“你太厲害了,你還會治別的病嗎?”
度娘得意地笑笑,道:“只要郡主有用得着奴婢的地方,奴婢一定有問必答,有求必應。”
我對度孃的崇拜如滔滔江水了,這不就是傳說中的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