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兩個
入夜，亮起了燈，兩個壯僕推門進來，手腳麻利地解開繩索，把吊在樑上的人放了下來。
那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身上臉上傷痕累累，已經看不出本來模樣。
壯僕把他扔在地上的乾草裡，少年仰面躺了好一會兒，直到有個壯僕踹了他一腳，他才強撐着爬了起來，壯僕從飯桶裡舀出一碗粥，居高臨下俯視着草堆裡的少年：“想吃飯嗎？那就學着狗的樣子爬過來，快爬！”
他們是府裡的粗使僕役，不但要聽主子的，還要看主子身邊那些有臉面的奴才們臉色，就連大廚房裡水桶腰的胖丫頭也對他們呼呼喝喝，也唯有在這個少年身上，他們才能感受到樂趣。
老爺心情不暢時就來對這少年抽上幾鞭子，他們有樣學樣，打是不敢多打，少年已經傷痕累累，萬一他們把他打死了，老爺不會饒了他們，所以他們也只能踹上幾腳，讓少年學幾聲狗叫。
“快爬啊，快點！”另一個壯僕喊道。
少年蠕動着身子，一點點爬到壯僕腳邊，壯僕伸出髒兮兮的鞋子，在少年的臉上蹭了蹭，道：“叫聲爺爺，快叫！”
少年似是早已習慣了，他抖動着嘴脣，含糊不清地叫了一聲“爺爺”，兩個壯僕哈哈大笑，把碗裡的粥放到地上，少年立刻爬了過去，大口地喝起粥來，喝得滿臉都是。
一碗粥喝完，兩名壯僕卻沒有放過他，嬉笑道：“把碗舔了。”
韓無忌揉揉被自己捏疼了的鼻子，苦笑地搖搖頭，沈姑娘說得對，朗月不但認識他，也熟悉他的聲音，好在現在是隻聞聲不見人，他還可以捏着鼻子應付過去，真要看到他的人，他想瞞也瞞不住了。
朗月搖了搖頭，連他都能從沈彤手裡逃出來，更何況師傅呢。
他早已麻木，麻木到鞭子抽到身上也不覺疼痛。
自從得知那天朗月是裝暈後自己逃走的，韓無忌心裡就憋着一口氣。朗月是在他的眼皮底下逃跑的，雖然當時他暈倒了，雖然沒有人責備他，可是這件事對他而言，就像吞了蒼蠅一樣噁心。
一、二、三！
更何況沈彤屬意的是阿少，他不能讓阿少冒險，就像在那條破巷子裡，他不能讓阿少死去一樣。
最角落的一間寮房裡，一燈如豆，欣嫵正在燈下抄着佛經。
或許在沈姑娘眼裡，已經把他當成沒用的廢物了吧。
“一顆、二顆、三顆、四顆......不對，剛剛那顆好像數了，重數吧，一顆、二顆、三顆......”
再或者，會是沈彤？
明天早晨，還會有人進來，把他吊到樑上，四肢用繩索固定起來，直到晚上纔會放下來。
欣嫵的心怦怦直跳，她似是感覺到什麼，哆嗦着想去把窗子關上。
師傅已經死了，他在孟老爺用鞭子抽他的時候就知道了。
忽然，他聽到有細微的咯吱聲傳來，他側耳傾聽，這是有人在用硬物刮門板，有人在門外！
同樣的夜晚，大餅躺在一座寮房的屋頂上數着星星。
孟老爺得知師傅死後表現得氣急敗壞，那就說明師傅不是被孟家尋仇而死，難道是南味坊的那些人？他們還有餘黨？
忽然，窗外傳來沙沙的聲音，像是夜風吹動樹葉......
所以這一次，他一定要來，即使冒着危險，他也要來。
德音寺裡殺人的事已經塵埃落定，衙門的人撤出了寺裡，陸陸續續又有了香客，但是德音寺裡寄住的居香客，卻只有欣嫵一個人。
壯僕終於得到了愉悅，他們臨走的時候，不忘對着少年的臉，肆無忌憚地放了一個屁，哈哈大笑着走了出去。
他屏住呼吸，那個聲音嘎然而止，緊接着，他聽到一個有些尖細的聲音：“朗月，你要堅持住，我們正在想辦法救你出去。”
師傅怎麼會死呢？
走出這間由柴房改建的牢房，他們又變成府裡最沒有身份的粗使下人，幹着最苦最累的活計，吃着最粗糙的食物。
牢房裡，朗月久久地注視着緊閉的木門，那人是誰？除了師傅，這世上還有誰會來救他？
想到師傅，朗月的淚水便再也抑制不住，排山蹈海般涌了出來。
少年立刻聽話地伸出舌頭去舔碗，像一隻乖巧的小狗，把碗的裡裡外外舔得乾乾淨淨，他舔得仔細而滿足，就像是在做一件最喜歡的事情。
別說是香客，目前的德音寺，連掛單的僧人也不再容留了。
可是她的手還沒有觸到窗櫺，門外卻響起了敲門聲。
窗子與門只有兩三步之遙，欣嫵從窗子裡可以看到那三條被月光拉得斜長的影子。
“誰？”她顫聲問道。
偌大的居士寮房裡，只有這個小院子裡亮着燈光，每到夜裡，欣嫵都會害怕，害怕的時候她就抄經，每天都抄到深夜。
沈姑娘能讓他混進孟府，他能找到這間牢房，並且在門外和朗月說上話，他們想把朗月救出去並非難事，但是沈姑娘說現在還不是時候，他要做的就是穩住朗月，不要尋死覓活，更不能死在孟家人手裡。
牢房裡重又恢復了黑暗，終於聽不到壯僕們的腳步聲，少年吐出一口濁氣，他的雙眸穿透黑夜，冷冷地望向那扇被釘住的窗子，那裡有一絲光亮，那是月光，久違了的月光。
忽然，幾隻夜鳥撲騰着翅膀騰空而起，大餅就地一滾，滾進了月亮照不到的暗影中。
黑夜之中，那個聲音如同從地府裡傳來，縹縹緲緲，直到門外恢復安靜，朗月還在懷疑剛剛的那個聲音，是自己的想像，還是真實傳出過。
三條矯健的身影從夜鳥飛起的地方掠過，大餅屏住呼吸，看着他們從自己棲身的地方疾奔而過。
“屠衛。”聲音不高，但是渾厚。
欣嫵鬆了一口氣，但是單薄的身體卻顫抖得如同秋末的樹葉。
她讓自己強作鎮定，一步一步走向房門，她在門邊站了好一會兒，外面的人很有耐心，沒有催促，四周一片寂靜，她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終於，她打開了門。
今天更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