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離死不承認。
雖說陳扶蘇仍是懷疑,可苦於沒有證據,只得就此作罷。
那雙短靴與十幾只錦襪,也都被他一氣之下,丟了一張火符燒了個精光。
陳圓圓追了出來,本想叫她哥哥回去躺着,可陳扶蘇卻堅持要回道門修養。
季離便送他出門。
只是臨行前,他還特意囑咐陳圓圓要收好那一箱金錠。
小姑娘笑呵呵的滿口答應。
季離這才放心起身。
一路上,季離與陳扶蘇說起了張全上門,羊倌成聖之事。
陳扶蘇不禁詫異,可也說過會向師傅打聽,道門後續究竟是作何打算。
拜別陳扶蘇,季離回了方桌,吃過陳圓圓命人準備的飯菜。
他還認真說起,何時一定要再嚐嚐她的拿手亂燉。
可小姑娘卻直襬手,只當她家少主是拿她尋開心。
再過一個多時辰,天河的花船爭豔便要開始。
聾娘與鳳娘已是出門着手準備,還囑咐要他好好看家。
可青仙樓不是酒樓茶館,客官上門又不會只是爲了吃酒聽曲兒。
季離一個懵懂少年,如何能瞭解勾欄迎客之道?
陳圓圓卻在這時站了出來。
“少主,我來吧。”
好在陳圓圓蕙質蘭心,雖說年紀尚小,姿容青澀,可總歸時常聽聞鳳娘妙語,早就心中有數,迎來送往,倒也沒太露怯。
接着,季離又求沐雪上臺起舞,後頭還想着再叫李香君彈上幾段琵琶。
如此也算是承接下來,沒生什麼事端。
並且,大廳裡的客官瞧着都挺開懷,與鳳娘在時並無不同。
季離忙過一陣,坐在方桌回頭,看着陳圓圓領着幾個比她還長上好些歲的侍酒姑娘,巧笑着在門口迎客,心裡不由感嘆。
他這侍女裡,陳圓圓是最懂事的一個。
若要讓仙兒或是劉治容去做這一碼事,恐怕不消三句話,就要與客官動起手來。
這時,劉治容卻是側身站到季離面前。
“少主,您還沒說,方纔怎麼去了那麼久?”
她還想着三公主從後院回來後的一反常態,心中滿是疑惑,若是不開口問起,怕是今夜睡覺都不會踏實。
仙兒卻是已有猜測。
季離看着面前倆侍女,也是犯難。
畢竟李沉魚再三叮囑,這件事不可與旁人言說。
好在,季離也沒什麼亂嚼舌根的毛病。
“三公主殿下的頑疾……比較難治,所以久了些。”
少主只要說假話,就愛斷斷續續。
劉治容一眼就看出季離隱瞞了實情。
於是她便在桌旁坐下,身子往前探,脣角揚起輕笑,直看着季離。
“少主,我怎瞧着她回來後就面紅耳熱?還有,她爲什麼會穿着您的短靴?您又是何故要換了一套衣衫?”
你可是南勝公主,又不是捕快!
看的這般細緻作甚?
季離被她那雙咄咄逼人的桃花眼盯着,一陣心虛。
多虧仙兒出聲問起。
“少主,三公主殿下,是否……有足臭?”
結合陳扶蘇之前所言,仙兒早有此念頭,不過是先前沒說出口罷了。
這可是你說的啊!
季離如釋重負,點了點頭。
不料劉治容卻像是聽了什麼驚天秘聞。
“真的?”
季離心中預感不妙。
“的確是真的,不過你們可記着,千萬不要聲張,這件事只有我自個兒知曉,萬一傳了出去,定會惹出禍來。”
季離千叮萬囑。
仙兒乖巧點頭。
可劉治容卻沒表態。
她心裡想着,她二人都是公主。
總不能光讓那大乾公主嘲笑她當了青樓侍女吧?
這回可算是有了那李沉魚的把柄,總得禮尚往來不是。
季離自然不清楚她作何想法。
“仙兒,你那拔刀術,能不能教教我?”
他這時候纔算想起,身邊還有一個身手不凡的仙兒,能讓他請教一二。
今晚,他就要站在花船的船頭上,負責攔着那些衝船的世家公子哥們。
雖說可能用不上,但心中有一招半式,出手總會有些底氣。
仙兒這會兒也坐在方桌旁。
可聽了季離所言,明豔的嬌顏卻是露出難色。
“少主,您知道,我修養的是刀意。”
季離點頭。
仙兒想了想,接着說道:“刀意帶出的刀氣,從來都是清明透亮。”
季離見過幾次仙兒出手,回想發現確實如此,便又點了點頭。
“可少主的如意,施展出來,實在是……黑漆麻烏的,恐怕拔刀術首重的那刺目光耀,您就發不出來。”
季離清楚仙兒的意思。
“那我……是學不了?”
季離看着仙兒的刀芒,實在是眼熱的緊。
如今他幾番對敵,從來都是近身交戰,只會硬碰硬,完全依賴那神異的黑氣。
若是他也能拔劍揮出,遠遠的就能傷到人,如何還用每次都與人拼命相搏?
“少主,您佩着劍,爲何非要學刀?”
仙兒還沒言語,劉治容卻是先開了口。
“我南勝不二劍宗的劍法博大精深,少主既然用劍,不如和我學來,總比以劍來施展刀法,不倫不類來得強。”
對啊!
季離還真是忘了這一茬。
劉治容的師傅可是不二劍宗的宗主,南勝新晉劍仙。
何愁沒有劍法?
季離不由得歡欣。
“那敢情好,不過,你們劍宗何種劍法比較適合……對敵?”
劉治容想都沒想,直接答道:“少主是男子,自然該學我劍宗的不二劍訣,劍勢凌厲霸道,可劈山斷嶽,分江裂海,天下不二,一往無前。”
季離聽着,不由得心頭一熱。
“好!就學不二劍!”
誰知劉治容卻是說道:“少主,您若是和我回南勝,我定會叫師傅收你爲徒,將所有精妙劍法,盡數傳你!”
季離正喝了口茶水,險些沒嗆到。
“你不會?”
劉治容略微猶豫。
“少主,會倒是會,可……我不會教人。”
會教,她也不能教。
其實她也還是抱着能把季離帶去南勝的心思。
她敢斷言,若是季離真能隨她去了南勝。
無論最終是進了劍宗,或是入了朝堂。
不出五年。
必名揚天下。
季離心說只要你會就好。
他倒是別無所長,唯一拿得出手,便是過目不忘。
從小還在襁褓中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他都歷歷在目,絲毫不曾忘卻。
最開始他以爲是生而知之。
後來大了些纔想明白,他只是記性很好。
“跟我來罷。”
於是,季離也不解釋,領着劉治容和仙兒直往後院走去。
“你把不二劍訣耍一遍就行,我看着。”
站在青仙樓的寬敞後院,遞過了仙兒取來的劍,季離和仙兒一齊往後退了幾步,給劉治容騰出地方。
劉治容接過長劍,出鞘舞了幾下,倒還順手。
隨後她才問道:“少主,您是想見識一下我劍宗絕學?”
季離卻是搖搖頭。
“你耍一遍,我就能記住。”
劉治容不免驚呆,與仙兒對視一眼。
兩人都想着。
少主……
還真是愛說笑。
“少主,這不二劍訣,乃是我師父融畢生所學,創出最精妙絕倫的殺生之劍,我可是學了整整五年。”
季離點頭。
“嗯,那你很棒。”
劉治容白了他一眼。
夸人都誇的這般敷衍。
“少主還覺得,只看一遍就能記下?”
劉治容以爲,季離是信口開河罷了。
沒成想,季離卻認真道:“是,你只管耍劍就好。”
劉治容聽着這話不對,一時卻也挑不出毛病。
不過,先不管季離所言有多荒謬,劉治容想着,總該先叫他開開眼界。
否則,如何讓他甘心情願,隨自己回南勝?
“少主,不二劍首重殺伐,共是十三式,所以世人又稱終劍十三,意思便是,有此十三劍,往後世間再無其他劍法。”
說完,劉治容便凝眉擡手,劍身一豎,作了一個起手式。
季離見狀,也是拔出腰間的漆黑長劍,準備有樣學樣,方便牢記。
劉治容動了。
瞬時,院中風起。
一劍獨舞,霜刃風華現。
劉治容沒用上劍氣。
可僅僅是這十三式劍招,就讓季離不自覺的驚歎。
好一個殺生之劍!
只見施展不二劍的劉治容,一改往日嬌豔溫婉的形象。
好似一名絕世獨立的劍客。
每一劍出,都像是挾着雷霆殺意。
每一個動作,皆稱得上是妙至毫巔。
季離看的極其認真。
手中漆黑長劍,也模仿着劉治容的劍招,不停的舞動。
直到劉治容停勢收劍,院中風停。
“少主,這便是不二劍的十三式劍招,方纔的最後一式,即爲整套劍法的最強一劍,也是必殺之劍。”
劉治容特意頓了頓,才說道:“終劍十三式,一劍斷思量。”
季離聽見了,卻沒說話。
他還在揮動手中的長劍,模樣卻像是小兒擺弄樹枝一般。
劉治容莞爾一笑。
她自是清楚,這不二劍法,莫說是隻看一遍,哪怕叫季離不眠不休的看上千次萬次,都絕無可能記得下來。
不然,她師傅怎會因她短短五年便學會了這終劍十三,忍不住老淚縱橫?
尤其這位宗主更是因此心念通達,十餘年未能衝開的七轉第十二脈,一朝得以貫通,終成八轉人仙之境。
由此可見,不二劍訣,絕非是一朝一夕便能掌握的。
可季離仍沉浸在自個兒的回想裡。
直到片刻後,他才收了劍。
“我記下了。”
說完這一句,季離納劍歸鞘。
擡起頭,卻看到仙兒和劉治容滿是懷疑的目光。
仙兒試探問道:“少主,您說的記下了,是指……您學會了?”
季離點頭。
“只是配上劍氣,不知是何威力。”
劉治容卻是說什麼也不信的。
“少主,不妨試試?”
試試……就試試。
季離也不多說,轉過身對着院內的石凳。
隨後拔劍出鞘,腳步輕移蓄力。
劉治容看着他的姿態……
竟與她之前分毫不差!
緊接着,季離長劍起勢,頃刻如驚龍般刺出。
“一劍斷思量!”
這便是不二劍訣的最後一式。
這一劍氣,傾盡了全套劍訣的無敵之意,出手便是一往無前。
可是,眼前並沒有絢爛無比的劍氣。
只有一點黑芒。
多說手掌長短。
卻是極快。
唰一聲。
只見黑芒閃過,石凳霎時洞穿!
並且,還是並排的兩個石凳同時被季離的黑芒穿透!
季離上前一步查看,對結果還算是滿意。
可劉治容已是目瞪口呆。
這一劍斷思量,她當然認得。
不僅如此。
她覺得,季離用出,甚至比她要好!
這叫人如何敢信?
師父說她乃是劍道天才。
那少主這算什麼?
天人下凡?
更何況,她本意是想以此爲籌碼,哄騙季離去南勝的。
這會兒可就尷尬了。
賠了夫人,又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