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架

一月下旬的時候方筠瑤落了胎,五個月的胎兒愣是幹生了下來,相當於沒了半條命。

還好她初初診出有孕便一路顛簸上京,沒吃過什麼補身子的,也沒養出多少肉。不然若是孩子懷得大了再流產,指不定連這條命都要搭進去。

方家上上下下都被方老爺子痛罵了一頓,上到方老夫人,下到接產嬤嬤,中間的方家大夫人,還有方筠瑤出事時在她屋子裡說話的幾個姑娘都沒逃過,通通被訓得眼淚汪汪的,這才承認她們說了一些不中聽的,氣到了方筠瑤。

待丫鬟把當時情況給老太爺學嘴說了一遍,方老太爺大怒,在他面前各個都是知書達理的姑娘,人後說的卻竟是些污言穢語!胡亂置喙家中姐妹,哪裡像是大家閨秀?

當場就要請家法,老夫人勸了許久才勸住,改爲了罰跪了一晚上。

同是孫女,這嫡親的還比不上庶子與名不正言不順的商戶女生下的賤種。

這一邊是在冷冰冰的院子裡跪了一夜,還罰抄十遍《女四書》。方老爺子待孫女本就算不得親近,如今更是冷眼,幾個姑娘在他面前都跟在寒冬臘月裡似的,怕得瑟瑟發抖。連原本一大家子吃的午膳,幾個姑娘都稱病不來了,窩在小房間裡用膳。

可另一邊呢,方老爺子待方筠瑤掏心掏肺地好,日日噓寒問暖。怕她虧了身子落下什麼病根,往京城最大的藥房裡頭專挑那些補身子的精貴東西買,樣樣貴得咋舌,老爺子眼都不眨一下,通通給她用上。

兩相一對比,攪得一家人心都涼了個透。

大夫說坐月子時候不能出門,不能傷風,方筠瑤便只能留在方家。徐肅鐵了心認定方家後院都是是豺狼虎豹,不敢留她一人,便跟老爺子吱過聲住進了方家外院,陪着她住了下來。

他本就是個渾人,吃了秤砣鐵了心要住下,連方老爺子也勸不了。如今他倆這糟心事早傳遍了京城,也再不能更丟臉了。先前還有朝臣泥中隱刺地諷他兩句,如今那些人也都不說了,只意味深長地笑笑。

方老爺子做這御史多年,行的是口誅筆伐之事,自己卻極少顧忌人言。此時見徐肅鐵了心要住下,也不再勸,在方家外院騰了一個小院,讓徐肅住下了。

剛從門庭冷落的打擊中緩過神來,還等着抱孫子的徐老夫人氣不打一處來——原先想好的孫子打了水漂,聽徐肅說生下的那死胎還是個男娃,更是氣得心口疼。

先前方筠瑤說要去方家養胎,一是因爲她和徐肅畢竟沒有成婚,再住在徐家名不正言不順,沒得惹人口舌;二也是要籌備嫁妝,徐老夫人知道她攀上高枝,原先的孤女如今成了方家的孫女,聽說還能拿過來一筆不菲的嫁妝,自然一百個滿意。

可如今呢?肚子裡的孫兒沒了不說,徐肅也搬到了方家,她一手拉拔大的孫子成了人家的上門女婿似的,隔好幾天纔回徐家來看看。

徐府裡頭只留着她一個老太太看着個兩歲大的奶丫頭,那丫頭天天哭鬧不停,爹不管娘不管,讓她一個老婆子管!徐老夫人氣得心口疼,叫趙姑姑去方家喊了好幾回,都喊不回徐肅來。

*

二月天冷,方筠瑤在牀上躺了一個月,每天只敢在晌午太陽最盛的時候開窗通通風,散散屋子裡的潮氣。

到了二月底的時候她月信又來,大夫細心診治過了,說她可以出門走動走動了,方筠瑤這才能被丫鬟扶到院子裡見見太陽。

身子虧損得厲害,這一個月用了許多好藥材將養身子,人卻比從前更瘦了,下巴頦更尖。原先在邊關磋磨出來的面龐有些黑,如今人虛弱了,又好久沒曬太陽,即便臉上不擦粉也比原先白了好些。

氣色雖還有點差,只是這一步三搖弱不勝衣的樣子,卻比從前稍稍漂亮了些。連說話都細聲細氣的,弱柳扶風的樣子委實惹人憐,看模樣比原先討喜多了。

府裡頭對她和徐肅的事知根知底的幾個方家公子,因爲清楚害她落胎的就是幾個妹妹,心中有些愧,對上她的時候也不再是從前或鄙夷或冷淡的樣子,偶爾也會笑着喚她一聲“堂妹”了。

方筠瑤隔三岔五來給方老夫人請安,老夫人不好當衆責難,怕老爺子知道了又要發火,便板着臉不搭理她。大房三房坐着的都是她的媳婦和孫女,自然都跟她一樣眼觀鼻鼻觀心,權當沒看見這人,任方筠瑤一人自說自話。

想起那撕心裂肺的疼,方筠瑤打了個哆嗦,心中更是恨恨——哼,那日若不是她們出言辱罵惡語相向,她又怎麼會氣得沒了章法?本想起身喊丫鬟送客,沒成想自己被椅子腿拌了一跤……

若不是她們,她又怎麼會掉了那個孩子?

她心中冷笑連連,明知這裡坐的沒一個人待見自己,卻一點也不着惱,專揀她們不愛聽得說。

——今天吃的是什麼補身子的佳品啊,祖父說給自己準備了多少擡嫁妝啊,雖然掉了孩子但徐肅一樣疼寵呵護啊,她已經過世的爹孃如何恩愛啊……嘴皮子吧啦吧啦不停,說一個時辰連口水都不用喝。

老夫人呵斥兩聲,還訓不到實處,能說她什麼呢?方筠瑤說的都是實情,既沒有搬弄口舌,又沒有出言不遜,老夫人連發作的由頭都尋不到,只能拿她話多爲由訓兩句,心裡憋着一股子氣,不上不下地梗在胸口,別提多難受了。

*

在方家開開心心住到了三月,方筠瑤身子養好了,天也暖和了。

徐肅開始提回徐家的事,她卻偏偏不想走了,理由一出接着一出。開始說的是“我身子還沒養好”,那時她剛能下牀,走兩步還一步三搖的,徐肅也不好爲難她。

又過十幾日,大夫診脈說身子養好了,該多走動走動,方筠瑤說的又是“外祖已年邁,我想久伴他老人家,承歡膝下。”

方老爺子顧慮到家中後院一團糟,心疼她一個丫頭跟着徐肅這麼久,如今卻沒有名分,以爲徐老太太只是繃着一口氣,叫她去方家跟徐老太太好好說道說道。

老爺子也催她走的時候,方筠瑤竟連“捨不得後院的姐妹”這樣的藉口都搬出來了。

徐肅怒不可遏:“他們都欺負你,你還留在方家幹嘛?上趕着讓別人作踐嗎?這方家是金窩銀窩嗎?”

“肅哥哥……”方筠瑤眼裡含了一泡眼淚,捂着心口搖搖欲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怎麼……怎麼能這麼說我?難道在我心裡,我是那般貪慕權勢的人嗎?”

好吧,她還真是。

這梨花帶雨的樣子,若是放到從前定叫徐肅心肝都疼,她先前懷着孕的時候豐腴了不少,落胎之後雖補品沒停過,卻還是暴瘦許多,看着愈顯憔悴。

本該更惹人憐,可她如今這般垂淚漣漣的模樣卻絲毫沒戳到徐肅的軟肋,徐肅聽了反倒皺緊了眉頭,更覺煩悶——“貪慕權勢”?這話裡的意思是方家是那“權勢”,徐家已經成了她眼中的破落戶了?

看她哭得可憐,徐肅只好耐着性子哄她兩句,又去徐老夫人那邊磨。

而徐老夫人一聽她肚子裡的孩子都沒了,私下找了個大夫問了問,說是女子落胎本就極易傷宮,何況她先前流了的那男娃已經五個多月大,一番折騰肯定是大損耗。

老夫人心下一涼,這意思是今後很有可能再不能生了。子嗣大過天,她哪還能顧忌到會不會得罪方家?發了話要給徐肅先納兩個姨娘,這才答應讓她過門。

徐肅還在爲難,方筠瑤卻一口回絕了,大夫也跟她提過日後不易有孕,她還沒過門,老夫人就先知會了自己要給徐肅納兩個姨娘,將來還不踩在自己頭上作威作福?

她心中算盤打得劈啪想:與其去徐家受氣,還不如在方家繼續住着,哪怕方府裡沒人待見她,有祖父一人護着,便足夠她逍遙自在了。

徐肅夾在兩人中間直覺頭大如鬥,先前說好的海誓山盟,如今這就不跟自己好了?而祖母先前答應好的年後就成親,如今這也不作數了?

徐肅心裡不痛快,在方家不痛快,回徐家更不痛快,而一出門去見舊時的好友呢,對方往往笑得心領神會:“哦,原來是方家的新姑爺,久仰久仰!”

徐肅簡直要氣炸了肺,這還能不能好好說話!前些年喊他駙馬爺,前兩個月喊他諡號武穆,如今見他住在方家,直接喊他是方家姑爺了!

他又不是入贅方家的窩囊廢!只是暫住啊暫住!就不能好好叫一聲“徐公子”嗎?

*

徐肅好說歹說,總算勸動了方筠瑤,跟着徐肅回了一趟徐家。老夫人自然沒給她好臉色,卻也沒說什麼重話,只說要納兩個姨娘進門。

方筠瑤擺明了要三媒六聘,要做徐家的正室夫人,哪能容得下姨娘來戳自己眼窩子?老夫人卻也打定主意要先納兩個姨娘以保子嗣,才能放她以正妻的身份進門。兩人如何能說到一塊兒去?

徐肅還想着耐下心來好好磨一磨,誰成想坐在他旁邊的方筠瑤冷笑一聲,揚聲道:“我不嫁了!老夫人直接把那姨娘擡成夫人得了!”

原先老夫人罰她跪兩個時辰都不敢有二話,如今在方家呆久了,氣性見漲,竟連這點氣都受不了了,當下拂袖走了,再不是原先委曲求全的模樣。

徐肅直看得瞠目結舌,兩人相處五年,這還是頭一回見她這般兇惡,曾經的溫柔小意他都快要想不起來了。

兩人在徐家院子裡吵了一通,徐肅扯着她不讓她走,方筠瑤煩他不行,一時沒忍住脫口而出:“你怎麼這麼窩囊!”

徐肅一怔,扯着她衣袖的手這便鬆了。

他眸中有驚愕,有痛心,方筠瑤脣囁嚅兩下,想解釋什麼,可眼角掃到周圍指指點點的下人,想也知道他們是在嘲諷。

老夫人其身不正,徐肅也不是個明白人,府裡的下人更是一點規矩都不懂……當下覺得這徐家萬萬不能嫁。

既已開了這個話頭,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冷聲道:“徐肅,自打跟了你我就天天受氣,你自己說說,我可有過過一天的好日子?頭一年跟着你四處流離,後頭又跟着你住了四年兵營。你脾氣不好,我忍了,回京以後受公主的氣,受你祖母的氣,受徐府裡下人的氣,你還要我委屈多久?”

徐肅氣得瞪眼,怒道:“你哪兒來的委屈?祖母的怒斥,公主的羞辱,皇家的怒火,衆人的白眼,都是我一人擔的!你受了哪門子氣!”

方筠瑤捂着心口哭得滿臉是淚,“我有什麼錯,我不就是爲了想和你白頭偕老嗎?我也是名門大家出來的姑娘,憑什麼就不能得一個明媒正娶?沒進門就要我答應納姨娘,你還要我忍?”

徐肅冷眼看着,眸光越來越涼——當初在邊關時,方筠瑤是知道他京中有妻子的,也清楚他是承熹公主的駙馬。那時她一個父母雙亡的孤女,又是在那兵荒馬亂的地方,想也知道有多落魄。

那時她口口聲聲說她圖的就是徐肅這個人,即便一輩子無名無份爲奴爲婢也甘願,把徐肅感動得不行。

當初連爲奴爲婢也甘願;去年知道他要回京了,便想做個沒名沒分的外室;來了京城看到了公主府的繁華,又改了主意,想要登堂入室。

如今祖母都應下三媒六聘了,卻因爲兩個還不知在哪的姨娘可能會礙了她的眼,便成了這副模樣。即便徐肅發誓說絕不會碰那兩個姨娘都不成,冷眼看着他夾在祖母和方家中間兩相爲難。

這是攀上了方家,所以心變大了,胃口也越來越大了?

徐肅心中發冷,只覺得面前這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姑娘,與他同牀共枕五年的姑娘,像是個陌生人。

難不成……先前那五年的貼心小意……都是裝出來哄他的?

見她打定主意要留在方家,徐肅大步上前,扯着她衣袖丟出了徐家大門,怒道:“你愛嫁不嫁,將來被欺負慘了也別跑回來哭!”

紅漆廣樑大門“咣”得一聲關上了,門前的抱鼓石震出了幾道裂紋。

方筠瑤怔怔站在門前,深吸口氣。

這五年在邊關,她與徐肅相依爲命,徐肅確實護了她許多,是她孤苦無依之時唯一的倚靠,可他如今……還能給她什麼呢?

他的腿落下了殘疾,甚至連像樣的聘禮都拿不出手。

這般想來,頓時有種從烏煙瘴氣荒穢逼仄的徐家,終於逃脫出來的豁然開闊。可心底那點隱隱約約的不詳之感,卻始終沒辦法忽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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