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爾感覺自己像是當頭捱了一棒。
剛剛生出作威作福的美夢被敲了個粉碎。
他很清楚,雷文伯爵高瞻遠矚,冊封丹妮絲夫人自然會有足夠道理。
可是、可是……
既然最大的受益者是丹妮絲,那麼之後整個格里菲斯家族領地內,最大的紈絝不就又變成維斯冬了嗎?
那、那自己豁出去捱了那頓揍,還要陷害荷亞茲的意義在哪?
虧大了啊!
不止是托爾,在場貴族們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是滿臉懵逼,沒有人敢相信自己剛剛聽到了什麼。
直到雷文的聲音再度響起:
“……從此享有雪楓領全部之領地,並擁有治安、稅收、徵兵等一切貴族應有的義務與權力。”
這時,貴族們才確定自己剛剛聽到的內容並非幻覺。
哪怕儀式還沒有結束,議論便已不可遏制!
“女子爵……真的假的?”
韋薩辛男爵下意識呼嚕着自己光禿禿的腦袋。
雷文這番舉動完全顛覆了他舊有的觀念。
“女性”、“子爵”這兩個名詞他都認識,可它們怎麼就能組合到一起去呢?
雖然早就已經向雷文效忠,但此刻的韋薩辛卻還是覺得有些不舒服。
因爲這意味着,一個女人爬到了他的頭上。
他之後竟然要對一個女人行下位者的禮節!
難道雷文伯爵認爲,在場所有男爵,都不如丹妮絲一個女人嗎?
這個念頭浮現出來,又被韋薩辛掐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不安。
因爲連他都要忍不住這麼去想,在座其他男爵就更不可能免俗。
“真是瘋了……”
泰隆的兒子海德手中酒杯傾斜,酒液澆到腳面,澆透了他最喜歡的鞋子,卻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他實在不能理解雷文這麼做的意義所在!
在各國貴族之間爭論誰的國家更加平等、文明時,貴族們總會拿自己國家歷史上有多少被受封的女性貴族來舉例,從而互相攀比、以數量多爲榮。
可正因爲女性受封太過罕見,所以纔會被拿來比較啊!
帝國上一次出現真正被冊封的女性貴族,得追溯到什麼時候了?
100年前?300年前的共和國時期?還是更久遠的第2王朝時代?
就算雷文真要遠征獸人帝國,需要有人坐鎮後方,那丹妮絲本身就是他的叔母,在雷文離開時就有控制整個領地的權力。
退一萬步來說,即便要封,丹妮絲也不是沒有兒子,冊封維斯冬爲子爵不好麼?
又何必不惜得罪如此多的貴族,也要多此一舉呢?
帶着疑惑眼神,海德看向了自己的父親。
泰隆鐵青色的臉上,嘴角在不斷抽搐,顯然若非還保有理智,肯定會破口大罵。
實際上,泰隆也的確正在心中怒罵雷文。
“混蛋小蜜蜂”、“下半身控制上半身的蠢貨”、“和自己叔母搞在一起的無賴”等等詞彙在心中噴涌而出。
他是真的被雷文氣到了!
此前在泰隆的晉升儀式上,雷文和他撕破臉皮的一番爭吵,就讓他很沒面子。
冷靜下來思考過後,泰隆覺得,雷文之所以要高調宣佈進攻獸人帝國,爲的無非就是消弭安東尼之死帶來的影響,向國王陛下表忠心。
本質上,這就是一場政治作秀嘛。
秀已經做過,之後就該考慮更加實際的問題了,
所以這次泰隆過來,就是想趁此機會,和雷文好好商量一下。
同樣都是打,獸人帝國又那麼遠,那爲什麼不去攻略血腥高地呢?
可沒曾想到,雷文竟然給了他如此大的一份“驚喜”!
雷文不惜打破千百年來默認的潛規則,冊封丹妮絲作爲子爵,爲的就是能在離開時擁有一個穩定的後方。
而把雪楓領交給丹妮絲掌控,則是爲了加強丹妮絲手中的力量,讓她在治理領地時不僅有“名”,還有實質性的權力作爲底氣。
這無疑是在對整個諾德行省宣告,他進攻獸人帝國的舉動勢在必行。
這哪裡是什麼冊封儀式,簡直就是給他泰隆的最後通牒。
無論泰隆這個總督同不同意,雷文都會一意孤行!
“格里菲斯,長盛不朽!”丹妮絲清聲高呼,隨後直起腰來,不眨眼地盯着雷文,眼眶已變得溼潤。
子爵的爵位,是榮譽、是責任,對丹妮絲來說,最重要的,是雷文對她能力的認可和肯定。
也是給她的兒子維斯冬,留下的一條後路。
哪怕之後維斯冬再不成器,有子爵爵位在身,也能安安穩穩度過一生。
但喜悅之餘,丹妮絲心中又隱隱生出一絲擔憂。
她知道雷文這麼做,是下定決心要去遠征獸人帝國,可路途漫漫,獸人帝國又全然被異族佔據,此行之兇險,遠比進攻艾沃爾時要嚴重得多。
她無法阻止雷文的行動,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雷文的後盾,牢牢把握住格里菲斯家族領地的平穩運轉!
噹的一聲脆響,天下第一劍被雷文放回到旁邊架上,也意味着冊封儀式正式結束。
歡暢的音樂奏響,酒會正式召開。
曼瑟妮端着一杯天使之淚,靠在牆邊呆呆出神。
她出身於蒙恩城的黑幫,9年前死亡之手教團戰爭中,雷文反攻殺入蒙恩城,也整合了下城區的黑幫,她也就成爲了雷文的下屬,之後慢慢變成了丹妮絲的專屬護衛。
如今看到丹妮絲能夠受封子爵爵位,她也與有榮焉。
但曼瑟妮眼中卻沒有多少輕鬆。
因爲她實在太清楚,在諾德行省,一個女人想要出頭是件多麼艱難的事情。
即便真的做出成績,也不知還有多少風言風語在等着丹妮絲。
“曼森閣下。”一道柔膩嗓音響起,穿着橙黃色長裙的多琳夫人忽然走來。
曼森是曼瑟妮對外的名字,更加男性化,因爲她在外人面前,始終都是一副男性打扮。
“丹妮絲夫人、哦不,現在該稱呼她爲丹妮絲大人了。”多琳夫人柔和地笑着,臉上帶着紅暈,顯然已有些微醺:“這樣大的喜事,你應該多笑一笑。”
說着,她上前兩步,低頭伏在曼瑟妮耳邊:“畢竟,同爲女人,你該爲這件事感到開心的。”
曼瑟妮推開多琳,心頭有些驚疑不定。
杯中酒液倒映着曼瑟妮的面孔,她餘光掃過,確認自己臉上妝容沒有露出任何破綻,喉嚨上的假喉結也還好好待在原地。
“不用這麼驚訝。”多琳夫人低聲道:“你這樣子,瞞瞞男人還行,卻瞞不過我的。”
曼瑟妮不置可否:“多琳夫人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想找你喝喝酒不行嗎?”多琳調笑着,但看到曼瑟妮臉上的不信任,便坦誠道:“當然,也是爲了通過你,來討好一下丹妮絲。”
“畢竟她成爲了子爵,等雷文離開之後,格里菲斯家族一應事宜就都會由她來處理,我當然得提前打好關係咯。”
曼瑟妮還是不信:“既然這樣,你大可以直接去找她,而不是來找我。”
多琳輕輕搖頭:“現在丹妮絲身邊,可不缺我這麼個人。”
“怎麼可能,你剛剛又不是沒看……到……”曼瑟妮沒有說完,人就已經愣住。
因爲她忽然發現,丹妮絲身邊不知何時圍滿了人,而且都是有頭有臉的男性貴族,其中不乏此前那些驚得如喪考妣的傢伙。
“噗!”多琳夫人笑出了聲,轉動腳步和曼瑟妮並排同樣靠在了牆上,在曼瑟妮耳邊吹氣:
“你覺得剛剛雷文宣佈決定的時候,他們一個個驚得說不出話、好像下一秒就要與丹妮絲不共戴天,就以爲丹妮絲一定會受到冷遇,對不對?”
“你還是太年輕了!”
喝了一口酒,多琳眼神越發閃亮:
“且不說他們還要顧及雷文的面子,就算沒有,丹妮絲也確確實實成了一位子爵,手握巨量資源的子爵!”
“所謂貴族啊,就是一種權力動物。”
“只要你的權力比他們大,有能力傷害他們、或者給他們帶來好處,他們就會像狗兒一樣湊上來!”
“只要有好處,就算讓他們把自己脫光送到一個七老八十的男人牀上,他們之中也大多樂意得很呢!”
“更別說,只是女人擔任子爵這種事了。”
一番話頗爲生動,但曼瑟妮卻不喜歡這種傲慢的姿態,暗戳戳刺道:“把貴族說的這麼不堪,難道你自己不是一位貴族?”
“我當然是貴族,一樣渴望權力、嚮往權力。”多琳半轉過身,手指點在曼瑟妮肩膀,一點點向她咽喉摸索過去:
“所以,我也很願意出現在你的牀上。”
曼瑟妮觸電一樣站起身來,揮手打落了多琳的手指:“你、你簡直……”
“不可理喻!”
說完便逃也似的離開了。
多琳夫人咯咯笑着,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
她是真的感到開心,雷文今天既然能夠冊封丹妮絲一個女人爲貴族,未來不見得就沒有第2個、第3個……
既然如此,那麼爲什麼,下一個不能是她呢?
酒會熱鬧,有圍着丹妮絲的,有圍着雷文的,還有圍着泰隆和托馬斯的。
當然,新晉男爵埃裡克身邊也圍滿了祝賀者。
不過也有像多琳一樣,不去摻和那些熱鬧的。
就比如西蒙。
這位從11年前就開始跟着雷文的斥候隊長、剛剛擴充了領地的騎士,早已從少年成長爲穩重青年。
從小剝皮手下死裡逃生,讓他對許多事情都看得淡了,在向老上司埃裡克祝賀、又同林克說了兩句話後,便回到了妻子珍妮身邊坐下。
珍妮是雷文亡妻南茜夫人的貼身侍女,早在南茜還活着時就與西蒙定下了婚約。
而在南茜死後,西蒙並沒有因此減少對珍妮的愛和關注,這讓珍妮非常感激,對西蒙的關照更是無微不至。
她知道西蒙剛剛喝了酒,便將一小罐酸奶推到西蒙面前,看他一點點喝下去。
西蒙放下瓦罐,擦了擦嘴角,轉頭看向珍妮:“我臉上有什麼東西?”
“沒有。”珍妮否認道:“只是怕你不開心。”
“那怎麼會呢?”西蒙有些奇怪地道:“伯爵大人剛剛擴展了我的封地,難道你認爲我會貪得無厭?”
“你當然不是那種人。”珍妮握住了西蒙手掌,輕輕咬着嘴脣:“只是剛剛丹妮絲夫人受封時,我看埃裡克大人似乎有點受打擊,林克騎士也不是很開心,所以纔有點擔心你……”
珍妮太瞭解自己的丈夫了,他雖然年紀不大,但性子從來都刻板、保守,是個極爲重視規矩、極有原則的老派人物。
“我對丹妮絲夫人被冊封子爵,沒有任何意見。”西蒙捏了捏珍妮的掌心:“畢竟,我也是看到過南茜夫人上陣殺敵的。”
相知的夫妻之間,只要一句話便已足夠。
珍妮明白了西蒙的意思。
西蒙在意原則,在意的是是否公平。
是不是女人,並不是衡量的標準,南茜有能力,西蒙便佩服、認可南茜;丹妮絲有能力,西蒙當然一樣認可。
酒宴越來越熱鬧。
尤其是當泰隆侯爵終於離開、雷文和丹妮絲一起和托馬斯大主教離場後,氣氛就更加融洽而熱烈。
侍女們身姿蝴蝶般穿梭,送上一杯杯天使之淚,又將空酒杯一個個端走,忙碌之下,後廚負責洗涮酒杯的人手都開始不夠了,以至於後來端上的杯子都還會掛着些水痕。
但無人在意。
一切勾心鬥角都隱於水面之下,今日只需暢快歡飲!
這一刻沒有什麼派系之分,他們都是雷文的臣下,並肩作戰的兄弟和戰友。
沒有什麼是一杯天使之淚解決不了的。
一杯不行,那就一桶!
新晉的騎士和軍中後輩們分成兩夥,面對面比賽喝酒。
“嗝!”胡廈仰頭灌下一杯酒,倒豎酒杯晃了晃,示意自己已經全數喝光,紅光滿面地大笑着:
“怎麼樣、怎麼樣!?我是殺不了人,但論喝酒,你們、都不行!”
以睥睨的眼光掃過周圍,胡廈享受着這一刻的成就!
因爲其餘幾位新晉騎士都已“陣亡”。
鬣狗抱着酒瓶子打起了呼嚕。
博比和鮑里斯互相拉着手,兩人不知道說了什麼,對着哭得泣不成聲,一副要結伴私奔的模樣。
雅各賴不知何時已經滑到了桌子底下,另一位新晉騎士維德正要把人薅出來,但抓着的卻是自己的腳腕,自己和自己較勁!
至於對面“陣營”,也已經報銷得差不多了。
“叫喚什麼呢……我是沒和你認真而已!”灰矮人平爾德搖搖晃晃站了起來,看看周圍躺得一羣橫七豎八的傢伙,頂着嗓子大聲喊道:
“醒醒!你們這些白癡,我們可是要去攻打獸人的!”
“這要是在戰場上,你們就這麼、這麼認輸了嗎!?”
這破鑼般的嗓子成功將衆人喚醒,鬣狗坐直了身子:“別!噦……”
吐了口唾沫,鬣狗道:“別在那胡說八道,這裡是戰場嗎?獸人呢,哪有獸人!?”
“怎麼沒有?”平爾德最喜歡的就是和人擡槓,聞言咚一聲跳上桌子,抓起兩個酒瓶叼在嘴裡,含含糊糊地道:
“看到沒有!獸人!獠齒族的獸人!獸人之王!”
“現在,我像你們這些無能的人族發起挑戰,誰能夠喝得過我,誰就能娶到我們獠齒一族的公主!”
鬣狗一聽也騰一聲站起身來:“行,那我就要看看,你們家族的公主長什麼樣!”
“公主?什麼公主?”本來趴在桌邊的托爾擡起頭:“什麼公主,都得是我的!”
“讓開!”林克大聲吼着:“這公主,必須得是我兒子的!”
酒瓶碰撞聲不絕於耳,一瓶瓶酒又被他們灌了下去。
胡廈晃着腦袋看着這一切,倒沒有什麼被遺忘的不滿,就是心頭有個疑惑盤旋不去——
獠齒族,好像就是野豬人來着?
……
一場宴會結束,雄鷹城又漸漸回到了此前的平靜。
無論願意或不願意,諾德行省貴族們都漸漸接受了丹妮絲這位女子爵的誕生。
雄鷹軍全部6個軍團整編完成。
雄鷹軍第1、第2軍團直屬雷文;第3軍團由埃裡克帶領;第4軍團由林克執掌;鮑里斯和雅各賴、維德和博比則成對搭檔,各自擔任正副手,指揮第5、第6軍團。
西蒙則負責統領獨立的斥候大隊。
時間推移,冰雪漸漸消融。
光明歷1204年3月17日,春雨方歇。
一輛馬車停在了雄鷹城門口。
從中走下一個女人。
身披白袍,發如金絲。
她擡頭看向雄鷹城的城門。
陽光照映下,女人的眼睛,是寶石般深沉的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