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立着的中年管事拿了黃銅鑰匙打開那扇黑漆大門上的巴掌大已經略帶鏽跡的大鎖,戚義安領頭帶他們進去。其實他本沒打算來這麼早,或者來了這麼早,本也沒打算這樣站在祠堂外面等等兒子兒媳的。
只是昨晚回了椿香堂,還沒進屋,廷嵐就淚珠子連連,只抓着他的衣袖不停的搖擺,嘴裡念着“父親都不疼廷嵐了,大嫂給廷嵐氣受,父親都不幫廷嵐說話……”
往日裡女兒撒嬌是多麼讓他開心的事情,哄一鬨說說好話,感覺自己這個做父親的在女兒心裡是那麼的偉岸高大,可是這回戚義安偏偏心裡全是不耐煩。他耐着性子任女兒拽着他的衣袖不放,嘴裡卻不免對女兒不滿了,“祖母說你說的對,廷嵐,你都十四了,該有些心胸氣度,一大家子也該和和睦睦纔好,你大嫂我看是個很懂禮的人,你該跟她多學學……”
戚義安的道理還沒說完,他覺得這樣教導女兒好似少了些也晚了些,還想再多說一些彌補一下,戚廷嵐已經氣得跳腳,原本楚楚可憐的臉已經氣得通紅,連淚都忘記掉,指着戚義安就叫囂道,“我就知道大哥回來了父親就不疼我們了!是不是也要把我和哥哥嫂嫂都趕出侯府你們就稱心如意了?!”
“你……廷嵐!這是你該說的話麼?這些年你們兄妹哪裡受過一點苦了?”戚義安儒雅的臉上一陣慘白,這些年出侯府的,可是戚廷嶽一個人,剩下的兒女哪怕是庶出,都是在侯府錦衣玉食的長大的。往日他哪怕有些爲戚廷嶽擔憂也會安慰自己,那是那小子太倔自作自受,今兒聽得女兒哭喊出來,戚義安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或許自己愧對長子的太多了。
“廷嵐,都這麼晚了,該回房歇息去。”本想任由女兒撒嬌撒癡,讓丈夫倒向她們這邊兒,段氏一聽苗頭不對,趕緊呵斥女兒退下。可是戚廷嵐哪裡肯走,自是好一番哭鬧才被婢女半拖半拉的哄回微雨閣去。
“義安,”段氏將心裡的氣都生生壓下,又用勁兒逼出幾滴眼淚來,“今兒該是閤家團圓的日子,都是我沒把廷嵐教好,讓你傷心了。明兒我就和廷嵐好好說說去,讓她跟你道歉。你也知道,她自小最是敬愛你的,怕是心裡害怕失去你的寵愛怕的極了……”
戚義安甩甩袖子,本想再說幾句,可是見一邊兩個兒子還有二兒媳婦都在,戚義安無奈的擺擺頭,“對,你往後得好好教教廷嵐,這都十四了……”
“父親。”戚廷嶠實在忍不住插嘴道,“兒子並沒覺得妹妹哪裡不好了。這些年大哥不回來我們一家子不是過的挺好的麼,大哥一回來就把妹妹氣成這樣,偏偏父親還要我們在大哥面前伏低做小……”
“啪”的一聲,戚義安忍不住一巴掌拍向茶几,連茶几上的茶盅都被震得一陣作響,“你……你們……”周朦朧的推斷起碼有一方面是對的,戚義安從小平順,被兒子女兒這樣接連指責,他只覺得一口氣堵在心口,眼前陣陣發黑!
“好了。太晚了都趕緊回去休息去。”段氏頓時覺得自己剛剛說的軟話全都白說了,怎麼兒子一點兒都不懂得跟她搭臺唱戲,還這麼蠢的煽風點火,段氏氣惱的瞪着呆愣的潘氏,“還不快扶了你們二爺回屋休息去,他喝多了你也喝多了不成?!”
潘氏臉色慘白唯唯諾諾的勸戚廷嶠回屋,戚廷嶠見自己爲母親妹妹說話還吃力不討好,一甩袖子大踏步揚長而去,潘氏在後頭緊裹着小碎步追趕而去。
“父親母親早點休息,兒子回外院去了。”從頭到尾沒出聲的戚廷嶼拱拱手也告辭,他無比慶幸自己還沒成家,尚且住在外院,不然在這內院,他幾個腦子都不夠被轟炸的。
“侯爺這是爲何?女兒也不好,兒子也不好?是不是覺得妾也不好了?”晚輩都不在了,段氏立馬開始了她期期艾艾的委屈戲碼。“若是如此,還不如讓妾帶了兒女離了侯府的好……這椿香院,本也是姐姐的,那涵碧居,也該是嶽哥兒的……都是我們母子讓嶽哥兒不順心……”
“好了好了。”戚義安腦袋生疼,疼得一陣發麻,往日段氏只要一開始掉淚珠子他就心軟,可是此刻怎麼看起來都那麼讓人煩躁不已,“又沒人要你們走?椿香院你不是住的好好的?涵碧居嶽哥兒提都沒提,你在這哭什麼?該歇就歇着吧!”
戚義安只覺得這一晚受打擊最大的就是他了,這打擊接連打翻了他對過去四十年生活下的定論。表面上妻賢子孝,唯一不太美滿的就是長子太倔了。現在轟的一聲,這張掛了多年的表象好似琉璃被打碎了似的,一下子就裂痕斑斑。
廷嶽這些年在外頭,怕是吃了不少苦吧。小時候廷嶽也挺白淨的,襁褓裡時嚴氏還總是逢人就說,“我這孫子,看着可跟女娃娃一樣,白嫩漂亮的很。”這回回來,廷嶽還哪裡瞧得出小時候白淨樣子。
戚義安七想八想好久才睡着,第二日早晨卻是醒的異常早,睡過一覺,心裡像是一夜長了人高的亂草一樣,亂糟糟的理不清楚。也不知道落喬院那邊兒什麼時候起身,新兒新婦,他做公公的也不好去催,他就兀自帶着人到了祠堂等着。
南山侯府本身就是傳承了多代的偌大府邸,這祠堂,“咔嚓”一聲,那帶着鏽跡的大鎖彈開,古樸的黑木大門緩緩在面前打開,周朦朧沒來由的就整個人肅穆起來。
祠堂雖然整日閉鎖,但是該是每日有專人細心灑掃的。只是終究是缺少人氣的地方,踏進去,就有一股子陰冷的氣息籠罩周身。周家巷也有個供奉幾代了的祠堂,比起南山侯府的祠堂格局小很多,而周朦朧心裡的敬畏之情,也成倍的增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