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如此也就合了周朦朧她們的心意了。太親熱,多假呵。就這樣給彼此一點臉面,讓賓客看着好看點,也就行了。席間周朦朧偷偷去望嚴氏那一桌,看見倒是想笑,但是想想戚廷嵐的處境,又不好意思太過歡樂,只得憋着。
因爲嚴氏那一桌上,昱親王妃臉色此時倒是緩和多了,好似是深冬一下子過去了,只剩點春寒料峭,就如此,也是非常難得了。而此時,嚴氏卻是擺着一張深冬的地窖裡鑽出來的臉了。活似第二個昱親王妃似的,有人寒暄那是有一說一言簡意賅並且全程不苟言笑。讓人說不得她擺架子,但是無法忽視周身散發的冰寒氣場。
周朦朧心裡只是憋着笑,卻覺得正是該這樣。那難道南山侯府嫁出去的女兒被婆家慢怠了,孃家人還要在衆目睽睽之下用熱戀去貼冷屁股不成。況且,你昱親王妃倒是敢擺這麼多酒,那就該有心理準備我沒法兒在衆人面前高興給你看。
擺臉子誰不會擺啊。南山侯府客客氣氣的時候,也沒見你昱親王府怎麼擔待戚廷嵐了。現如今,你們昱親王府怎麼對戚家女兒的,滿尚京都是知道了的,戚家還有什麼好客客氣氣的。
還是那句話,報應有的時候來的很快的。
主桌上的情景,長廳裡的賓客都用餘光關注着,於是慢慢就有人來打量周朦朧她們這一桌。周朦朧好笑的發現,戚廷嶸和戚廷岍還好,還算淡定的在衆多窺視中目不斜視面無表情,嗯,不錯,看來再難堪的局面,也是一回生兩回熟的。
倒是同桌陪她們三個的幾個昱親王府族裡的幾個媳婦子和姑娘家,如坐鍼氈食不下咽,有個小姑娘臉色青白,筷子上夾着甜棗去蘸辣椒油然後就稀裡糊塗塞嘴裡了,然後那包着嘴一臉酸爽難忍的表情,實在讓人忍俊不禁。
宴過一半,心情不好,吃得七七八八就沒什麼胃口了,只是大部分的人還吃興正濃,周朦朧就小口的抿着甜湯喝。戚廷嶸許是也這樣,也學着周朦朧舀了半碗甜湯在面前,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這時一個明顯不是着昱親王府侍從衣裝的婆子走了過來,周朦朧正在納悶兒,這是誰家的婆子,怕是家裡有什麼事來尋主子的吧。
沒想到這婆子歪歪扭扭繞了幾個桌子,卻是朝她們這桌走來,果不其然,同桌那年紀最大的一個媳婦子臉上有些尷尬,周朦朧這才瞭然,哦,這是來找那媳婦子的。那婆子走近了,趴在那媳婦子耳邊嘟嘟囔囔說話,那媳婦子起先還不好意思的對周朦朧等人歉意的笑笑,突然,那婆子還沒說完,那媳婦子就捂嘴低呼出聲來,“什麼?!……守靈去了……”
她呼出幾個字,聲音不高,但是桌上的人都能聽見,那媳婦子臉上一陣尷尬,擺手趕緊叫那婆子走人了。
旁邊有位姑娘問那媳婦子可是有什麼事,她卻只是搖搖頭說沒事沒事,吃飯吃飯,菜都涼了。而勸了別人吃飯,她卻顯然心不在焉,時不時瞥幾眼周朦朧幾人。
周朦朧警覺的觀察着長廳裡別的桌子。本來不時有僕從上菜,偶爾也有來賓帶來的下人穿插一下,周朦朧這麼留心一看,立馬發現連續有四五個剛剛那樣打扮的婆子去另外幾桌悄悄傳話。然後她就看到,她們在垂花門下馬車時代表昱親王妃迎客的那位老嬤嬤,也在昱親王妃耳邊說着什麼。
然後昱親王妃就離席了一會兒,差不多有半刻鐘纔回來。只是回到主桌之後,一直跟在昱親王妃身邊伺候的那個管事娘子就不見了。周朦朧再看看整個長廳裡,除了靠牆立着幫忙上菜的那些丫頭婆子,起碼有三個剛剛還在,卻不是上菜,而是盯着別人做事的丫頭,嗯,那該是大丫頭了,也都不在了。
守靈……
守靈。
守靈……
在心底反反覆覆思忖幾次,不好!周朦朧差點咬着舌頭。她放下粉瓷調羹側頭去看嚴氏,果然,嚴氏的臉色更不好了。<>嚴氏好像跟同桌的老太太們說了句什麼,素荷就扶着嚴氏下桌往旁邊廂房走去了。
周朦朧飛快的看了戚廷嶸和戚廷岍一眼,迅速推開面前的杯盤碗筷,伸手讓陸英遞了帕子擦擦嘴。戚廷嶸腳下輕輕踢了戚廷岍一下,兩人不知道發生什麼了,趕緊也有樣學樣。
“幾位慢慢吃,我們太夫人去更衣,我們幾個過去看看,就不吃了。”周朦朧冰寒着一張臉冷冷說道,朝在座的點個頭,就率先也往嚴氏那間廂房走去。戚廷嶸和戚廷岍迅速站起來跟着。她們誰也顧不上在座的什麼表情了。
這桌上三個人離席,自然是有不少人看到了的。包括昱親王妃,看着那是臉色更加鐵青,然而卻只能是憋悶在心,也不好說什麼譏諷話。
素荷在廂房門口守着,見周朦朧幾人過來,也不多話,點點頭就放她們進去。
這次還好,茶水點心都是有的,只是嚴氏靠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沒心情喝茶。
“祖母。您可吃好了?”戚廷嶸小聲問道。
嚴氏掀開眼皮子,見是她們進來了,就往旁邊的幾個椅子指了指,示意讓她們隨意坐。“又不是什麼山珍海味,吃幾樣是給面子了,不然我一口都吃不下。”
戚廷嶸關切一問,嚴氏回答的卻是滿腹牢騷,戚廷嶸臉上一窘,不知道說什麼好。周朦朧朝她安撫的笑一下,走過去給嚴氏捏肩膀,“您就歇會兒。這吉時也快了,待會洗三禮一完,咱們就告辭就是了。我還就怕吃飽了,特意留着肚子去您那兒喝羊肉湯呢。”
嚴氏臉色稍霽,“你前幾日送來那羊排還真是不錯,是地道的山羊肉。”說着她問旁邊立着的青舸,“只做了一半吧?廚房裡該是還有吧?待會兒回去讓廚房拿白蘿蔔燉上,放點辣椒,陳皮,辣乎乎的那纔好喝。叫個人去衙門裡給大爺送個信兒,讓他下衙直接過來接大奶奶,誒,跑腿兒麻利的話這辣乎乎的羊肉蘿蔔湯就也賞他喝一口的……”
嚴氏愛吃酸菜燜羊肉,但是顧忌着周朦朧是瀝州長大的,怕她不習慣,就特意叮囑用白蘿蔔燉了。<>
周朦朧衝戚廷嶸和戚廷岍眨眨眼,“看,跟着祖母就有口福了。見者有份啊,你們倆還傻着幹嘛,趕緊賴上!”
嚴氏聽了一樂,“你這做嫂子的別的不教,還就教她們倆耍賴了。”
戚廷嶸捂嘴輕笑,“我們倆左右就住在後罩房,離祖母最近了,祖母有什麼好吃的好喝的,我們可都聞得到,尋着味兒就能找得到,找到那準還是熱乎的呢。”
“哎呀!”周朦朧小手一拍,“那我得錯過多少好吃的啊。這可不行!晚上我可得拿大碗喝才行!”
一屋子人都哈哈笑起來,嚴氏伸手指着青舸,“聽到沒?可記好了,晚上有多大碗拿多大碗,看她能喝多少的!”
周朦朧嘻嘻哈哈的逗着嚴氏開心,她心裡卻是不敢提半點自己的猜想。剛剛那媳婦子幾個字,還在心裡跟幽靈一樣不時飄過,也不知道嚴氏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周朦朧也不敢提。
請算命先生看的洗三禮的吉時是在午時三刻,正好是宴席散的時候。不一會兒就有婆子進來請她們去觀禮。嚴氏這纔想起來茶還沒喝,一摸茶盅,“茶都冷了,這個天兒叫人怎麼喝?!換一壺來,我喝盅茶再去。”
那婆子額頭見汗,又不敢跟嚴氏叫板兒,只得趕緊端着托盤撤了冷茶,又再去沏一壺來。這新沏來的自然是燙的,嚴氏不緊不慢的吹兩口,等一等,又吹兩口,再等一等,旁邊那婆子看着急得都快站不住了,只是一看嚴氏肅着一張臉,又不敢再出聲兒。
好在嚴氏只是給人點顏色看看,心裡也還是記着時辰的,喝了一盅茶,站起身來讓青黛幫她撫平衣裙上並不存在的褶皺,有理理本就一絲不苟的鬢髮,這才讓那婆子帶路往洗三禮的地方走去。
洗三禮在長廳後邊兒的暖閣。觀禮的人俱是站好了,只等嚴氏到場了。見嚴氏幾人不緊不慢的走來,昱親王妃心裡頭一口氣堵的實在難受,冷冷的說道,“我當曾外祖母不來了呢。”
周朦朧在心裡翻個白眼,這下知道是曾外祖母了。
嚴氏眼風一撇,“能不來嗎。不來怕是往後都認不得我這曾外祖母了。”
旁邊另外一個老太太顯然看不過去了,怕場面再幾句話就變得太難看,就插話打斷了她們,“時辰差不多了吧,水怎麼樣了,洗吧洗吧,仔細凍着孩子,凍着孩子啊,你們這祖母曾外祖母那可都心疼的喲……”
洗三不過是個儀式,哪裡會慢慢的從頭到尾洗個澡的。還好暖閣裡燒了地龍,並不冷,奶媽三兩下就把那孩子脫了個精光,還真是個大胖小子,胳膊腿兒上全是胖出來的褶子,下巴還是個大雙下巴,看着就比小歡顏剛生出來時大了好大一圈兒。穩婆說着吉祥話,開始往孩子身上澆水,這水是事先熬煮好的槐條蒲艾水,意思是給孩子洗去髒污,消災免難,祈福求吉。
這水要澆三瓢,澆水的時候,親朋好友開始添盆兒,洗三的穩婆就根據添盆的物件說吉祥話,第一個添盆的,自然該是外祖家了,今兒也就是嚴氏這曾外祖母了。所以所有人都看着嚴氏,等她們這孃家嫡親的親人來添了頭把,後面纔好是婆家的,最後纔是其他的來賓。
嚴氏從青黛手中接過一個繡金荷包,從裡面掏出一對拳頭大的金元寶來,走到跟前,往水裡輕輕一放,旋即也不看孩子,而是看着昱親王妃道,“聽說府上還在守靈?這喜事喪事一起辦,倒真是罕見。”
嚴氏這話一落,正中周朦朧的猜想。原來祖母也是知道了。周朦朧之前聽那婆子去跟她那桌的媳婦子說話,說的就是這個事兒,難怪嚴氏心裡那般不順氣,非要踩着吉時到暖閣來觀禮了。
全場來賓譁然,都在竊竊私語,大家來了都不少時候了,沒見着昱親王府還辦喪事啊,就不知道嚴太夫人這話什麼意思了。都知道戚家的女兒在昱親王府受氣了,這倆親家今兒光看臉色,傻子都看得出來面也不合心也不合的,怎生說這樣的話呢。
偏偏昱親王妃緊緊咬着牙關,一句話辯解的都沒有,只看着那愣着的穩婆,“繼續洗啊,曾外祖母的金裸子都下來了,別凍着孩子。”
“誒……誒……”那穩婆忙應聲去舀水。
偏偏嚴氏並不打算就此作罷,見昱親王妃裝聾作啞,她心裡是更來氣,索性甩甩袖子,“王妃府上忙,這禮我也算是看過了,老婆子我先走一步了。各位來賓慢慢看啊。”說着她也不看昱親王妃,擡腳就往外走去。周朦朧等三人趕緊跟着。
昱親王妃留也不是,她還從來沒給誰在人前低過頭呢。可是不留也不是,嚴氏咄咄逼人她不好答話,看着衆人眼裡那就是她吃癟了,但是總歸是親戚裡道的,在外熱面前這樣,也真是太沒面子了。昱親王妃心裡一口氣是又堵的慌又憋的慌,衝着站在婆子旁邊兒看着孩子的戚廷嵐說道,“還不快去送送你祖母去。”
“是,婆婆。”戚廷嵐臉上淡淡的,聽了吩咐就乖覺的放下手上的小衣裳福禮就下去了。聽話的跟好似昱親王妃叫她再舀瓢水一樣。
賓客看在眼裡又紛紛議論開了。
“瞧把這世子夫人爲難得,臉都白了……”
“那哪裡是爲難,那是嚇的吧。喲,這世子夫人可真是瘦,那下巴都能戳死人了。”
“原先閨中時不這樣兒的,剛剛我一看還嚇一跳呢。要是我家閨女到了夫家這樣,唉,那還不如留在家做個老姑娘養一輩子的好了。”
“可憐啊,看看,這還沒生出孩子來呢,身子就這樣兒了。難怪丫頭生的反倒先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