駛入湯縣已是黃昏,明日就是湯慕節了,空氣中瀰漫着淡淡的酒香,聞者自醉。
水雲間是湯縣有名的客棧,它傍水而建,後面靠着的又名雲起湖,故得其名。水雲間有五層樓之高,一次可容八十人住宿,在客棧中是不多見的。在頂樓開窗眺望,可在明澈如鏡的雲起湖中看雲捲雲舒,觀賞浩瀚星空。
能選好的自然是選好的,這是沈凌的原則。這一路基本是靠花瀋海的零錢過活,好在沈凌以前雖愛折騰人,但在錢銀方面一向大方,動不動就十幾二十兩的賞下去。憑着可觀的收入,瀋海這些年存了不少錢,即使只帶了一小半出來,也足以夠回程的消費了。
三人邁進雲起間,裡面裝修和京都的大同小異,但每個拐角都擺放了盆睡蓮。沈凌四處大量時,瀋海要了三件上房,並點了些招牌飯菜送入房內。小二見他們出手闊綽,十分殷勤地帶他們上了樓。
盼盼跟在後面閉着嘴,黑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前幾日她被沈凌拉着也不肯進望春樓,今日卻進了比望春樓還要高大的水雲間,不由地感嘆命運的奇怪。這一路盼盼跟着他們幾乎沒花過什麼銀子,不是她想貪他們便宜,而是沈凌根本不給她掏銀子的機會,她身邊那幾個銅板實在不夠看,後來也放棄了,想着到了京都尋到工作在慢慢還吧。
天字房在五樓,三四樓是地字號,二樓是人子字號。他們三間房連在一起,沈凌住中間,盼盼住西面的一間,瀋海住東面的一間。
天字號房間大,可有兩間人字號的空間。房間內窗戶很大,陽光射進來都可以照到牀上,牀上掛着金銀各色絲線繡着的錦魚戲水的帳幔。牀上鋪着一塊同色的綢罩單,四圍掛着紫色的短幔。牀前還有塊踩上是能陷至腳踝的地毯。椅子上也有絲錦彩套,安放睡蓮景盆處,隨風微曳。
盼盼停佇在門口,低頭看着身上粗麻布衣與這個華麗的房間形成鮮明對比,剛纔驚奇勁過了後心中莫名涌起絲絲惆悵。
進了房間,把包袱裡衣服翻出放好,沈凌說他們要在這裡等明天過完湯慕節再出發。想到湯慕節,盼盼忽略掉心中一點惆悵又開心起來。聽沈凌介紹,這湯慕節還真有意思,她家那個小地方,民風開放,但婚姻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姑娘家向男子求愛就能成一對的,還真是前所未聞,不過這才讓人期待啊。
收拾好,盼盼在房間仔細地轉了轉,拉開窗子,感受着從湖面吹來的暖風,不禁覺得心曠神怡。
‘砰砰砰’瀋海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盼盼姑娘,可以吃飯了。”
“好的,我馬上來。”盼盼闔上窗子應道。
晚飯送到了瀋海的房間,有清蒸鱸魚,魚就是從後面雲起湖中捕撈起的,十分肥美。‘夏賞荷香’是新鮮的蓮子燉老鴨煲,‘鴻門宴’是蟹黃燕窩,‘翡翠玉丸’就是青菜炒肉丸……
盼盼看了一桌子的菜,忍不住笑出聲音。瀋海點菜的時候,她在旁邊聽得是一愣一愣的,還以爲要吃荷葉翡翠呢。
“怎麼了,有什麼好笑的?”沈凌坐在主位,好奇道。
盼盼在他旁邊坐下,笑道:“沒什麼,只是在想這店起的菜名蠻有意思,和猜謎似的。”
人家客棧費心起的高雅菜名在盼盼眼裡竟然像猜謎,沈凌仔細一想,覺得還真像那回事。
“快吃吧,吃完了好好休息,明日湯慕節熱鬧着呢。”
一聽湯慕節,瀋海停下餓死鬼投胎似的扒飯,亮晶晶地看着他家少爺,“少爺,如果明天有小姑娘給我酒葫蘆,我該怎麼辦啊?”
沈凌和盼盼同時給瀋海一個白眼,沈凌優雅地喝了口湯道:“等你頭上的包全消了,你再和我講這件事吧。”
瀋海一聽興奮的臉立馬垮下來,嗚嗚嗚,蟄他的馬蜂太毒了,過了這麼多天還是腫着,但比之前好一些。瀋海鬱悶地只能多吃幾塊肉來化解哀傷。這些年他跟在他家少爺旁邊,壓根沒有小姑娘敢親近她。
盼盼見瀋海兇殘的吃法,在看看沈凌細嚼慢嚥,輕嘗緩咽的,這一對比盼盼覺得爲了瀋海今後的幸福,他可以考慮娶個瞎姑娘。
還好盼盼咬了半天筷子,也沒把心裡那點建議說給瀋海,不然即使窗外有湖,瀋海從五樓跳下去估計要去了大半條命。
沈凌對瀋海的問題嗤之以鼻,又不是瞎子,他在旁邊一站,誰還會注意到他。有些人啊總是喜歡瞎想他一輩子都碰不到的事,他倒是該煩憂下如果明天葫蘆太多,該怎麼逛一逛了。
菜名很好,飯菜也很可口,三人愉快地用完餐,瀋海拉鈴讓小二把盤子收拾了,又要了壺碧螺春解解油。
盼盼不懂茶,喝一兩一壺的碧螺春還不如一文錢一大壺的大麥茶過癮,草草飲了杯,便告辭回房了。
盼盼回到房間,舒舒服服地洗了個花瓣澡,水雲間爲女顧客特別提供的,有玫瑰月季,海棠山茶。盼盼挑了山茶,撒了些瓣瓣在水裡,時間泡久了身上洗完後好像帶了淡雅的山茶味。
洗完澡,盼盼打開窗子,想要吹吹溼漉漉的頭髮,月亮升起,外面的晚風帶着湖上水汽,吹在臉上還有些微涼。湖邊星星點點,偶爾還有垂釣之人,在月色下,影影約約看不甚清。耳邊穿來陣陣蛙鳴,伴着噗通地落水聲。
看着美景心情就很好,她難道有如此閒暇時光安安靜靜的,什麼都不幹,什麼都不想,就發發呆。
吹一刻鐘,頭髮吹得還剩下微微溼,盼盼便想回牀上休息時,便聽見旁邊有開窗的‘吱咔’聲,想了想,旁邊不就是沈凌的房間嘛。正要關窗的手頓了頓,探身出去,果真是沈凌。
“沈凌,你也來透氣啊?在這兒可以看到不少美景呢。”
沈凌拿着茶杯,賞着遠景,一道女聲從旁邊響起,倒是嚇他一跳,歪頭望去,是盼盼啊。
盼盼因爲剛洗好澡,還穿着白色的裡衣,在月色下白皙的皮膚微微發着光,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流動着笑意,好像看見他很高興,烏黑靚麗的頭髮順滑地披落在肩頭,及到腰邊。晚風吹過,前面稍短的頭髮隨風飄舞,散在天空。
沈凌看着,怔住了,不由地摒住呼吸,他感受到心在胸腔中有力地呯呯跳,他怎麼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在全身遊動,真是太奇怪了。
盼盼見沈凌盯着她看,卻不搭話,像是魔怔了。想起她們村有個大膽的小孩玩着玩着不知怎麼地走到了墳墓羣,回來後三天沒講一句話,只是愣愣地盯着人看,像失了魂般。她想沈凌是不是也沾染了什麼髒東西,不禁着急地大聲衝他喊道:“沈凌!沈凌!”
這一喊,沈凌轉過神來,紅着臉不自在地挪開眼神,有些結巴道:“怎,怎麼了?”
平時儀態萬方的沈凌臉竟然露出了一絲盪漾紅,說話也不利索了,盼盼憂心地問道:“沈凌,你現在感覺怎麼樣啊?”
感覺怎麼樣?沈凌細細想了想,那種奇怪的感覺他並不討厭,反而有一點興奮?不過,盼盼爲什麼會問這個問題?
“……感覺,好像還不錯呢。”低頭呢喃道,好像風一大,就能把他的話語吹散了。
還好,還能回答她的問題,看來那個髒東西不是很厲害,盼盼的心落回肚子裡,好奇地悄悄道:“你剛纔直愣愣地看着我時,你身上有沒有什麼奇怪的感覺?比如背後陰風陣陣,又或者靈魂出竅?”說着,盼盼把身子向沈凌那邊斜探着。
陰風陣陣?靈魂出竅?被風吹了會,奇怪的感覺慢慢消失,沈凌輕笑了聲,敢情這姑娘原來是以爲他被邪魅附身了呢。也不解釋,順着編了下去,也探身過去神秘地說道:“是呀,剛纔我腦後是感覺有點冷,然後腦袋就有點濛濛的,但後來我聽見你叫我,就回過神來了。”
盼盼一聽,眼睛瞪的圓溜溜的,後怕道:“天吶!那還真驚險,我剛就覺得你沾了些不乾淨的東西,才趕忙叫你的。”
看着盼盼可愛的模樣,沈凌點點頭,一臉感激,“那還真是萬幸,多虧有你在。”
盼盼想了想,鄭重地和沈凌說道:“一會兒你叫小二下去折幾根柳條枝,你睡覺的時候放在枕邊,這樣那些東西就不敢靠近你了。”
“嗯嗯,我會的。”
見沈凌乖乖地點頭,睏意逐漸上來,打了個哈欠,“我要去睡覺了,明天見。”
“晚安。”盼盼打哈欠的樣子也好好看啊,表面風度翩翩,內心一張癡漢臉。
關上窗子,盼盼躺上那兩米的大牀,蓋上絲滑的被子,舒服地直嘆氣,來回滾了幾圈,帶着對明天的期待安然入睡,一夜好夢。
這廂,沈凌在窗前吹了一個時辰的風才完全平靜下來,想起剛纔的畫面,他覺得自己像是這湖上的小舟,隨着風吹而上下波動,周圍是圈圈漣漪。
但等他躺在牀上,絲毫沒有睡意,腦中浮現出初遇盼盼的情景。突然沈凌像是想起什麼,又下牀拉鈴把小二喚了上來。
小二也是一臉懵逼,這大半夜的他累死累活爬了五樓,就是爲了讓他下去折根柳枝再上來?這男人俊是俊,但這笑得……有點讓人起雞皮疙瘩呀。不過看到沈凌給的跑腿費,便二話不說,一口氣下了五樓。折了根葉子多的,洗乾淨了給送上去。
拿到了柳枝,把它放在枕邊,沈凌重新躺下。這次聞着柳葉的清香,他不知不覺地睡着了。
夢裡,盼盼的秀髮被吹到了他的臉上,鼻尖縈繞着淡淡的山茶味,她一臉嬌羞地望着他,撫過飛舞的長髮,紅脣微動,“你心裡到底是什麼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