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我就與司徒文燕一起坐馬車,往賀蘭丞相府去。
到了丞相府,又是與上次一樣,先見到跪了黑壓壓的一堆人。我搭着紫陌的手走下去,陽光似乎是有點兒刺眼,我一時有點目眩。
我定了定神,看到人羣中的一襲粉紅色的身影。那人倚靠在幾個丫頭身上,搖搖欲墜的樣子。我怔了下,賀蘭悠若看起來的確是十分的虛弱不堪。她俯下身去給我施禮,好似馬上就要倒下去一般,我立即上前幾步,攙扶住賀蘭悠若。
賀蘭悠若擡起梨花帶雨的一張臉,對我笑道:“姐姐,你終於願意見我了……”
我心裡一下子也難受起來。
兩個人攙扶着進了裡間,午宴之後,悠若就顯得特別疲憊不堪。我不忍心,便親自扶着她去裡間歇息。
幫助丫頭們把賀蘭悠若扶到牀上去,她卻不肯睡,只是拉着我的手,眼睛含着淚,似是有話要說。我便支開丫頭們。賀蘭悠若便哭了聲“姐姐”就緊緊的抱着我,抽噎道:“姐姐,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知道,我有很多事情做得不對,姐姐,我不想再去多說什麼……再解釋,也只會叫你生厭……但是,姐姐,請你相信,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害你……我的心裡真的從來沒有……姐姐,你是我唯一的姐姐啊……”
聽到她這麼說,我的眼淚也馬上落下來,擁着她的肩膀,含淚道:“你不必說了……快好些休息……我不怪你……”
我在家裡陪了賀蘭悠若兩天,便就要回府去。
於情於理,都該去辭別一下我那丞相爹爹。
我也不想像來的時候那樣鬧得人仰馬翻的,就只想自己去說一聲罷了。其實,在我心裡並不想與丞相府鬧得這樣僵。畢竟,這是我的孃家啊!是生我養我的地方!他們再怎麼無理的對待我,也是我的親人啊!
我想像普通人家的女子回孃家一般,可以和他們其樂融融的在一起。思來,我從來沒有與爹爹單獨交談過。想着,怎麼說,血緣關係親密的也就屬他了吧。
我便想趁着這次回家,跟他好好交流一下。或許,這般也能喚起我的些許記憶。
紫陌打聽到賀蘭山這會兒正是一個人在書房內,我便點了個頭,帶着紫陌悄悄兒的過去了。
賀蘭山大約沒有料到我會這樣進來。
他先是詫異了下,然後就要施禮。我忙過去阻止他,含笑道:“父親何須如此多禮!眼下也無他人,我不過只想再敘一敘父女之情。女兒如今嫁入了帝王之家,可以相見的日子屈指可數。”
賀蘭山的臉上有些難堪的神色。我打量着他是想起一些事情,覺得有些愧對我。
賀蘭山嘆口氣,語氣溫和道:“唉,詩若。你來,爹爹也有點東西要給你。”
我跟着他走過去,發現賀蘭山原來一直在書房裡擺弄着一個玉鐲子。
那玉鐲子做工十分精緻,材料也是很名貴的和氏璧。我一見就十分歡喜,讚道:“真漂亮!”
賀蘭山亦點點頭道:“這鐲子原來是一對兒,是你祖母留下來的。本來,也是屬於你孃親的。她走的時候,不小心摔碎了一隻。這隻,我本想留
着做個念想,如今看來,也該給你了。”
我小心翼翼的從賀蘭山手中接過這個,據說是孃親的遺物。
我看了許久,很想讓自己忽而腦袋靈光一閃,回憶起什麼,但是很奇怪,我的腦海裡,仍舊什麼畫面都沒有閃現。
我只好把玉鐲子收好,對賀蘭山拜道:“多謝爹爹。”
賀蘭山點了一點頭。我便對他頷首道:“爹爹請坐。”
賀蘭山坐了下來,我也坐到了一邊。
現在看起來氣氛很溫馨,可是兩個人似乎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想了想,便找話說道:“妹妹這些天身子不太爽利,真是勞煩爹爹大人了。”賀蘭山點了一點頭道:“叫王妃多慮了。悠若這丫頭是讓我寵壞了!她們母女對你做的一些事情,我也略有耳聞。詩若,爹爹對不住你。”
我忙道:“爹爹休要如此說。既是一家人,總會難免有些磕磕碰碰。要是都放在心裡,豈非一輩子都算不安寧了。”
賀蘭山點了點頭,又嘆道:“說起來,悠若的事,還得你上上心……”
他說了一句,我心裡又有點兒不舒服。這又讓我覺得有些被利用的感覺,但是我馬上責怪自己多心了。一家子人,互相扶持總是必然的。
賀蘭山又說了一些場面的話,言外之意,無非是叫我奉勸明陽王不要阻擾,賀蘭悠若與靖平王的婚事。
我心裡道:雖說聖旨還沒有下來,但是看來,悠若要嫁給靖平王這件事,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可是悠若爲此憂心忡忡,病得這樣重……若是真要嫁過去,恐怕會把她逼得……
我不敢想下去,只好打斷賀蘭山的話,勸道:“爹爹,你的話自然是沒有錯的。可是咱們也得聽聽悠若自己的意見吧,這畢竟是她一生中的大事啊!你看悠若近日來的狀態,恐怕這事會鬧得——唉”
賀蘭山面色有些沉重,隨即站起來對我拜了一拜,道:“臣懇請王妃能夠施以援手!”
他這樣的舉動,完全把我之前苦心營造的和諧氣氛給毀掉了。我甚至覺得,他來找我就是爲了利用我,達到自己的目的——讓賀蘭悠若順利嫁入靖平王府。
我看着賀蘭山,慢慢道:“爹爹請起吧。這事情,不是我不願意幫忙,只是這是悠若的終生大事。我們不能爲此把悠若逼到退無可退的地步啊!萬一,萬一,她尋短見了怎麼辦?爹爹,你也看到了,我嫁到明陽王府,日子並不是那麼好過——”
我話未說完,賀蘭山便冷哼了聲,淡淡的開口道:“你心裡分明是埋怨我們的。”
他的語氣並不重,這話卻把我噎得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一瞬間很多的情景鋪天蓋地而來,我苦笑道:“爹爹何必這樣。你已經把一個女兒送入了陰曹,又爲何要把剩下的一個再帶進地府。咱們就順了悠若的心意,又有多難……”
“那麼,臣斗膽請問王妃,可知道小女的心意是什麼?”賀蘭山禮數週全的垂首道。
再次,生生的把我們之間的父女情分拉得遙遠。
我心裡慢慢冷下來,亦禮貌道:“丞相大人這樣說,可真是叫我不知如何接話
了。我不過,只是希望一家人和和睦睦,不要再生出事端。”
賀蘭山半晌沒出聲,隨即拱手道:“王妃既然如此說,臣也不敢再貿然開口。此事,還是等待聖意定奪罷!”
我看着他站在那裡,以一副如此強硬的狀態,又想到司徒文燕那副嘴臉,氣一下子升起來。我拂袖道:“我到底是有哪裡說錯了!我不過只是來爲悠若說句話。她有多不情願,難道你們都看不出來嗎?”
——砰!
門猛然推開,隨後我就看到一身紫紅色衣服的司徒文燕衝進來。
司徒文燕怒氣衝衝的道:“你分明就是怨恨我!不想讓我們母女好過!你有氣就衝我來,何苦要去教唆悠若!當年,你的孃親對我的文傑下那麼重的黑手,我早該料到,有其母必有其女,可恨老爺卻一心認爲你不是那樣歹毒的女人!”
我一心只是爲悠若好,卻成了從中作梗的歹毒女人?我氣得瞪着司徒文燕直哆嗦。
司徒文燕又對賀蘭山哭道:“我苦命的文傑啊……你怎麼就那麼命苦啊……偏叫你遇到那樣心狠的毒婦……若不然,你現在也該成家立業,給咱們賀蘭丞相府開枝散葉了……老爺,文傑已經這樣了,咱們可不能再耽誤了悠若啊……”
我怒道:“司徒文燕你夠了!你一口一個歹毒的女人,究竟是我和孃親哪裡得罪你了!所有的一切事,都不過是你一面之詞!我還沒有找你算賬!信不信本王妃即日斬了你!”
司徒文燕似乎是被我嚇到了,她整個人哆嗦了下,立刻躲到賀蘭山身後,更大聲的哭道:“老爺,你都聽到了。她如今做了王妃,就愈加的要致我們母女娘爲死地……老爺,你要不爲我們母女做主,我和悠若還有文傑可都沒有活路了……”
賀蘭山沉聲道:“都是些陳年爛芝麻穀子的事情,翻出來有意思嗎?王妃,文燕怎麼說也是你的母親,這樣未免太過絕情了吧?臣,懇請王妃收回成命!”
我冷笑一聲,道:“爹爹,我絕情?我孃親死了這麼久,你心裡真有她的位置麼?你心裡若是有她,也不會眼看着司徒文燕陷害我,而不出一言!說到底,那個最最冷酷的人,是你。
當初爲了欺上瞞下,把我逼入明陽王府;如今又爲了自己一己私利,要斷送悠若的幸福。可惜,你再沒有第三個女兒可以做交易,只剩一個癡傻的沒用的兒子!”
大約是最後一句話點到了賀蘭山的痛處。他猛然拿起硯臺狠狠的摔下去,然後瞪了我許久,眼裡滿滿的全是恨意。
我心裡有些後悔,不該說那些傷害人的話。我張嘴還沒吐出一個字,就聽到賀蘭山道:“你如今是高高在上的王妃,又怎麼能是我的女兒!王妃,丞相府簡陋,請回吧!”
我站在哪裡,全身像是掉入了冰窟,冷得瑟瑟發抖。
這時,我聽到紫陌的聲音傳來。她不知什麼時候跑過來的,扶着我,小聲道:“小姐,咱們回去吧。”
是了,真是該回去了。
這哪裡是我的家……
我淡淡一笑,扶着紫陌轉身。背後一聲“臣,恭送明陽王妃!”如此恭恭敬敬,毫無情感。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