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香爐裡的一支檀香將要燃盡,盡頭那一點子火光漸漸的也暗了,岑梨瀾鬆了口氣,剛要把手裡握的茶碗放下,就聽到煙紫抱着四阿哥在門口一聲驚呼,這聲音裡有欣喜,有放鬆,也有淡淡的失落:“主子,你……回來了。”
迴雪冒雪而來,今年的雪下的,好像沒個盡頭,稀稀疏疏的,又連綿不絕,去的時候,她還畫了脣,擦了胭脂的,經雪水一衝,脣色蒼白,胭脂也是溼漉漉的了,只有她發間的赤金簪子,因沾着雪水的緣故,越發的透亮,越發顯的高貴端莊,只是她的聲音裡,卻有一種慵懶的挫敗感:“皇上不讓我留在那。”
這句話像根針似的錐在岑梨瀾的心中,她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就那麼排斥皇上,說起來她也好久沒侍寢了,別宮的女人,若是得皇上召喚,早高興的滿臉春色,趕着時間打扮了,可是她聽到這消息,卻跟判了她死刑一樣,迴雪好心去頂替她,皇上卻並不領情,若按常理,皇上是喜歡迴雪的,不可能這麼狼狽的就把她趕回來了。
迴雪對岑梨瀾說道:“你得收拾收拾,這就去養心殿,皇上還在那等着,今兒情況有些特殊,你不能耍小性子?”
“什麼特殊的事?”岑梨瀾道:“皇上想讓誰侍寢,不想讓誰侍寢,還不是他心裡一動,嘴上的一句話,這有什麼特殊。”
迴雪卻並不理會岑梨瀾嘴裡說着什麼,一把拉過她坐在銅鏡面前,仔細的給她梳了梳頭髮,又從匣子裡拿了只暗青色的翠鳥含珠簪子給她插在發間,輕輕的給她施些脂粉,換了身竹青色的衣裳,岑梨瀾的眉頭卻皺着。比外面的天更暗淡。
苗初扶着岑梨瀾往養心殿而去,王福全已經催過一次了,這在宮裡倒是例外,一般妃嬪知道自己要侍寢,恨不得當時就飛到養心殿去,哪裡還有讓王福全來催的。煙紫抱着四阿哥,見他睡着了,便輕輕的放在牀上,迴雪卸下頭上插的珠翠,問煙紫:“今兒烏雅府送來什麼沒有?”
烏雅府是迴雪的孃家。今兒是四阿哥的滿月禮,照理說,他們應該讓人送禮物進來。果然,煙紫從裡間拿出一個小孩子帶的玲瓏八寶錦帽來,只見這錦帽做工精細,上面綴着幾塊上好的寶石,遠遠看着。都熠熠生輝,迴雪知道府上一向不貪不拿,這小帽子值不少銀兩,怕是阿瑪費了心思的。
這一晚,四阿哥在迴雪身邊睡的很香,偶爾醒的時候。也靜靜的躺着舔自己的小手指,迴雪卻有點輾轉反側,不知道岑梨瀾現在養心殿裡。還好麼,皇上又是怎麼對她的,今兒晚上皇上心情很不好,她不要惹出什麼亂子才行。
心驚膽戰的等到了天亮,岑梨瀾直接來了相印殿。阿哥所的嬤嬤們也過來抱走了四阿哥,小廚房裡做了熱熱的八寶粥。紅燒茄子,冷切板鴨,素蘑菇拼盤,烤蜜汁雞,迴雪給岑梨瀾盛了一碗八寶粥,岑梨瀾卻無心下嚥,迴雪嘆了口氣道:“昨兒晚上,皇上沒爲難你吧?”
岑梨瀾沒說話,苗初卻朝着迴雪擠了擠眼睛,昨兒晚皇上大爲光火,跟岑梨瀾撕扯間,把她的胳膊都弄傷了,早上醒來,半邊身子都是疼的,一隻胳膊現在耷拉着也無法擡起來。
“你多少也吃些,皇上決定的事,誰又能改的了呢,皇上的心思,也不是輕易能參透的。不過,現在比你更難過的大有人在,你還得強打精神,不如吃過飯,咱們去御花園那一片轉轉。”迴雪道,在宮裡遇到的事多了,便也看開了。多大的事,也不能耽誤吃飯。
“你說皇后知道這信兒,會受的了麼?”岑梨瀾突然問了一句,聽的煙紫跟苗初都莫名其妙,迴雪心裡卻明白,昨兒她到養心殿時,正遇上兵部的一個大人,火急火燎的去送信,說是西北的戰事又吃緊了,二阿哥在西北水土不服,又是拉肚子,又是嘔吐,想跟皇上請旨回京呢。皇上雖掛心戰事,也有些擔心二阿哥,他一向不是個能吃苦的,可這關鍵的時候,讓他回來了,別的戰士們怎麼看?這不是亂軍心的事麼?可不讓他回來,他在信裡又說的懇切,什麼就算死,也想死在皇阿瑪的身邊,要看皇阿瑪最後一眼。這情真意切的信,不看字體,還真不相信是二阿哥寫的,倒以爲是哪個煙花柳巷的姑娘跟皇上撒嬌呢。
皇上問迴雪的意思,迴雪只說,若皇上心疼二阿哥,讓他回來便是,若皇上信任二阿哥,讓他在那呆着便是,這本是模棱兩可的話,皇上又怎麼會聽不出,憂心忡忡,卻又不能擅自改變什麼,在養心殿裡分外焦躁,本是突然有興致讓岑梨瀾侍寢,沒想到她竟然還不去,倒是迴雪去了,所以心裡更不爽快,便交待迴雪回相印殿,只說讓岑梨瀾去。
岑梨瀾用了半碗八寶粥,便跟迴雪一塊往御花園而去,這個季節去御花園的人本很少,平時這個時候,升着火盆,去暢音閣聽聽戲尚可,如今戰事吃緊,宮裡也很久沒有請戲班子入宮了,所以更爲冷清,加上宮牆琉璃瓦上掛的冰柱子,更顯的蕭條。
去御花園有條近路,是蘇答應的宮門口前那條路,煙紫備了兩個手爐,把裡面加好炭,給迴雪手裡塞一個,岑梨瀾手裡塞一個,剛過蘇答應宮門口,就聽到後面一陣沉重的開門聲,然後就是重重的關門聲,二人回頭一看,蘇答應身披大毛的披風,頭上只戴着一隻素銀簪子,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這麼一大早的,她去哪?”岑梨瀾問。
迴雪知道,蘇答應一定是去景仁宮了,她跟榮妃,青嬪等人不和睦,跟自己,岑梨瀾又不交好,上回剛得罪過管嬪,也不可能去她那,那便只有一個可能,她是去景仁宮安慰皇后的,這宮裡的消息傳的真快,前朝的事情,一瞬間也能傳遍後-宮,皇后本打算讓二阿哥去立功的,沒曾想二阿哥剛去,便想臨陣脫逃,這對她來講,可不是什麼好消息。她唯一能靠的住的二阿哥這麼不爭氣,景仁宮皇后的日子怕也要不好過,這個時候,正是送溫暖的時候,蘇答應當然不會錯過。
“她也怪可憐的,竟然去跟景仁宮皇后爲伍,把寶都押在這二阿哥身上,也太犯險了些。“岑梨瀾嘆了口氣,宮裡的女人可憐,她如今更能體會到了。有位分的怕位分不保,沒位分的怕遭人踩踏,沒一個能過的安心睡的舒心的。若蘇答應沒被皇上寵幸,還是做着她的下等小宮女,或許現在這個年紀,早已經出了宮去配人了吧,哪裡還用這麼費心張羅,緊緊盯着宮裡的風吹草動。
去御花園轉了圈,路不好走,倒讓人出了細汗,岑梨瀾的一隻胳膊不便,有時候不注意碰了一下,便疼的直咧嘴,回去的路上,竟跟蘇太醫不期而遇,迴雪笑着道:“正好遇上蘇太醫,也省的苗初再跑到太醫院叫了,蘇太醫,你怎麼這麼早進宮了?”
“回娘娘的話,奴才今兒是上午當職,怕天不好,路上下雪,所以早來了一回,閒着無事,就到處走走,沒想到遇着娘娘。”蘇太醫今兒穿着湛藍的太醫服,帽子上繫着紅櫻子,臉上的胡茬刮的乾淨,看着十分爽利。
岑梨瀾見了蘇太醫,像是有些彆扭似的,垂下眼去,看着地上的青磚,並不說話,迴雪只好說道:“岑貴人……”
“不要說.”岑梨瀾道。
“岑貴人……是怎麼了?”蘇太醫問。
迴雪眼眸一轉,心裡通透,只簡單說道:“岑貴人不小心傷着了胳膊,如今疼的很,正要找蘇太醫看一看。”
蘇太醫聽了,臉上掠過一絲緊張,對岑梨瀾行了一禮道:“奴才這就去太醫院背藥箱,岑貴人在永和宮稍等片刻就好。”說着,疾步而去。
岑梨瀾又嘆了口氣,才別了迴雪,向着永和宮去了。
蘇太醫去給岑梨瀾瞧了,說是受了碰撞,有些淤青,好在沒有傷到骨頭,胳膊肘兒的地方有點破了皮,上了點藥,再開幾劑藥服一服,也就好了,迴雪對蘇太醫的醫術還是十分看好的,聽他這樣說,才放下心來,屏退了左右的奴才,只留煙紫一個人在身邊侍候着。
“蘇太醫如今這年紀,沒想過成家立室?”迴雪喝了口茶,打量着蘇太醫的臉色。
蘇太醫欠着身子坐在迴雪對面,聽迴雪這樣問便回道:“還……沒想。”
“那蘇太醫喜歡什麼樣的女子?”迴雪問。
蘇太醫臉上一紅,擡起頭,目光正好遇上煙紫,煙紫臉上也一紅,趕緊低下頭去,假裝倒茶端果子的掩飾了過去,蘇太醫也只好說:“有緣分便好,奴才不強求。”
迴雪見也問不出什麼來,只好幹坐了一會兒,就讓煙紫送他出相印殿,又交待王方包了一枝上好的人蔘送去永和宮,才靠在方枕上,若有所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