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病房陷入了寂靜之中,空氣裡只聽得到儀器的滴滴聲。韓梓悠沉默了一下,忽然緩緩地將自己的手從左灝明的手中抽離。
“對不起,灝明,我還是決定留下來。”
左灝明怔怔地看着自己落空的手,那一刻,他感覺到了一種挫敗感,心裡像是破了一個大洞,怎麼也填補不上了。
“好。”他廢了好大的勁,纔將這個字說出口。手上銀晃晃的戒指,此刻看起來竟然格外得諷刺。
“我在附近訂了酒店,你先去把行李放一下吧。”韓梓悠輕笑了一聲,試圖緩解尷尬。
“不必了,我訂了晚上的機票,現在就得走。”
“灝明!”
左灝明想要離開病房,韓梓悠卻叫住了他,他卻站在門口,朝着她舉了舉手,示意她留步。“好好照顧自己。”
“留下來。陪陪我好不好?”韓梓悠的話語中帶着一絲乞求。
他看着她略顯疲憊的雙眼,一下子就動容了。“好。”
只要是她說的,他都會答應;只要是能讓她開心的事,他都會努力去嘗試。
緊接着,他走出了門,那落寞的身影,深深地刺痛了韓梓悠的心。
晚上,季天澤帶着兩個孩子回了別墅,韓梓悠獨自回到了酒店。左灝明正坐在沙發上發着呆,看到韓梓悠,他扶了扶散亂的頭髮,正坐了起來。“回來了?”
知道自己在醫院裡有些傷到他了,韓梓悠特意給他買了夜宵。她努力笑了笑,拎着夜宵放到了他的面前。“他們告訴我說,這家店的披薩特別好吃。我特地買了,給你做夜宵,你快嚐嚐試試!”
左灝明看着正泛着熱氣的披薩,輕笑了一聲,“悠悠,你該知道,我不吃這些的。”
他是演員,對自己的體型要求很高,所以從來不沾染高熱量的食物。這一點,韓梓悠應該很容易意識到,可她偏偏犯了這麼一個最基本的錯誤。
“其實吃一塊沒關係的,你就看在我大老遠帶回來的份上,吃一塊吧!”
韓梓悠抓起了一塊披薩,送到了左灝明的嘴邊。左灝明斜眼看着披薩,又看着眼前這個眉開眼笑的女人,不知道爲什麼,他怎麼看都覺得她笑得很假。
換做平時,順她的意,討她一笑,他吃一塊披薩又有何不可?可他今天,卻沒這個心情了。
他搖了搖頭,握着她的手將披薩又放回了盒子裡。“我沒胃口。”
韓梓悠心裡一滯,她聽得出來,他還在怪她。“灝明,今天的事真的對不起。我不該不辭而別,也不該佔用你的時間,讓你留下來陪我。畢竟,何夫人與你毫無瓜葛,這都是我自己的事情。”
“其實夫妻之間哪有什麼你我之分,你要留下來,做丈夫的當然得陪着你。”
韓梓悠看着左灝明柔和的雙眸,會心一笑。“謝謝你,灝明。你要是心情還不好的話,我們出去走走吧。”
說着,韓梓悠就拉住了左灝明的手,朝着門外走。左灝明卻拉住了她,不願起身。“你累了一天了,趕緊休息吧。”
“我沒事,我可以陪你的!”
左灝明嘆了一口氣,突然冷聲道:“悠悠,你何必強逼自己呢!”
韓梓悠回過頭來,直定定地看着左灝明,“你在說什麼呢?我爲什麼是在強逼自己?”
“給我買夜宵是強逼,要陪我出去玩是強逼,跟我在一起更是強逼!”
像是有一根導火索被點燃,空氣一下子凝固起來。韓梓悠在聽到左灝明說出這番話後,立刻愣在了當場。
“你還是覺得我和季天澤有什麼是不是?”她質問道。
“難道不是嗎?”第一次,韓梓悠從這個一向溫潤的男人眼中看到了一種令人不寒而慄的神色。“從一開始宣佈和我在一起,就是爲了電影宣傳;和我宣佈訂婚,又是爲了撇清你和何之熙的緋聞。悠悠,你捫心自問,你真的愛過我嗎?”
那一刻,韓梓悠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眼眶裡算算的。她壓了壓自己的情緒,義正言辭地朝着左灝明反問道:“所以你現在覺得我是爲什麼和你結婚?”
左灝明勾了勾脣瓣,自嘲地一笑:“或許是想找個人幫你忘了他。”
“啪”得一聲,韓梓悠一巴掌打在了左灝明的臉上。“他季天澤是誰?值得我用你左灝明來忘了他?!”她嘶吼起來,眼淚瞬間決堤。
左灝明撇開了頭,咬着牙說道:“悠悠,你別哭,你知道我最見不得你哭了。”
韓梓悠咬着脣瓣,努力遏制着自己淚水,冷靜了片刻之後,她慼慼道:“全世界都可以質疑我,但是你不可以……”
他想把她擁進懷裡,但他還是猶豫着。他太瞭解這個女人了,不是他多疑,而是她本來就是個糊塗的人。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她不愛他,她還懵懂不自知。
“有件事我覺得應該告訴你。”左灝明握着手機,考慮了良久,沉沉說道:“鉑金並沒有收購C&L,而是一下子抽離了所有投入的資金。C&L現在已經負債累累,進入了破產程序。據我朋友透露,C&L的多位債權人已經聯合起訴,請求否認C&L的法人人格,要求季天澤承擔連帶責任。”
“否認法人人格?爲什麼?”她對這方面所知不多,左灝明的一番話讓她聽得雲裡霧裡的。
“鉑金的撤資使得C&L變成了一個空殼公司,爲了維護債權人的利益,這樣的公司法人人格否認,在美國很常見。一旦債權人勝訴,季天澤就要以個人資產承擔無限責任。這就意味着,他會一無所有。”
“一無所有?”韓梓悠真的很難想象,這個從小就衣食無憂的男人,若是變得一無所有,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那債權人勝訴的機率有多少?”
他一早就知道了這個消息,但他猶豫了好久,纔將這件事情告訴韓梓悠。她知道她一定會擔心她,現在也果真如此。他再不能這麼欺騙自己下去了。
“幾乎是百分之百。”他毫不猶豫地說出了這個答案。
忽然間,韓梓悠明白了何慧心那句“救救天澤”是什麼意思,也明白了季天澤整個下午流露出來的憔悴神色。
“李冉希並不是想幫他,而是爲了報復他,是不是?”
左灝明苦笑,“沒錯。”
“那爲什麼不追究李冉希的責任?她這是惡意撤資啊!”
“她最多承擔違約責任,賠付一些違約金,但這些違約金根本不足以償付C&L的債務漏洞。”
韓梓悠沉默了,左灝明看在眼裡。他在決定告訴她這件事時,就已經準備好了這一切。“悠悠,你現在該明白了,你的心還是有他的。”
韓梓悠愣了一下,兜兜轉轉這麼多,左灝明竟然想跟她證明這個?
“這根本不能說明什麼,換做是其他人遭到了這樣的變故,我也會擔心的!”
左灝明輕笑,“那如果我告訴你,季天澤如若償付不起債務,就會因爲涉嫌非法集資,被判至少十年呢?”
“灝明,你知道嗎?何夫人她……她要我救救他……更何況,他在法國救過我的命……”
左灝明抓起盒子裡的一塊披薩,狠狠地咬了一口。許久沒有吃這樣的東西,印象中該是十分美味纔對,他卻味同嚼蠟。
“我會尊重你的決定。”
何慧心在三日後去世了。左灝明因爲拍戲的緣故,先行回了國內,韓梓悠帶着佑溪和佑昀一同參加了何慧心的葬禮。似乎是因爲家中出了變故,何慧心的葬禮舉行得並不隆重,只是邀請了幾個親密的家屬參加。
韓梓悠拉着佑溪、佑昀在何慧心的遺照前恭敬地鞠了一躬後,就將兩個孩子交到了保姆的手裡。然後她獨自一人,來到了正在大樹底下抽菸的季天澤。
“你不抽菸的。”她站在他的身後,淡淡說道。幾日不見,他真的消瘦不少。這段時間,一定壓力很大吧。
季天澤將煙扔在了地上,然後踩了一下,回過頭來。韓梓悠看着地上的菸頭,輕輕皺了皺眉。“這不是你的作風。”
她認識的季天澤,應該是個穩重、嚴謹的人。將煙拋在地上這種事情,絕對不是他會所爲的。
季天澤睨了菸頭一眼,勾脣一笑:“你看到新聞了?”
韓梓悠點了點頭,這不知道他這個時候爲什麼還能笑出來?“你打算怎麼辦?”
“涼拌。”季天澤挑着眉,攤了攤手。
“季天澤,你認真一點好不好?你媽很擔心你,她臨走前還要我……”
季天澤將雙手插進了口袋裡,冷淡地說道:“要你救我是不是?”
該怎麼形容他的這種眼神,看上去還是那麼高傲,但韓梓悠分明從裡面看到了悽楚。也不知道是因爲何慧心的過世,還是因爲身上的擔子。抑或是,兩者皆有。
“沒錯。連她都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了,也請你認真一點好嗎?”
季天澤又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包煙,從裡面抽出了一根,然後叼在了嘴裡點燃。他深深吸了一口,將煙吐了出來,煙吹拂在韓梓悠的面前,韓梓悠被嗆得輕咳起來。“我以爲你會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