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家女
楊孟照事件的第二天,人事部頒佈了總經理歐陽親自起草的公告。大致意思就是照片經電腦專家分析,屬於電腦合成。公司所有員工應當停止談論此事,也需對外界保持沉默。公關部將於明日召開記者會,澄清事實,捍衛員工的權利和公司的聲譽。
公告一出,效果顯著。人們不再議論紛紛,網頁在電腦部門的通宵工作(和平安的精誠合作)下恢復正常。話說,平安還躲在被子裡狂笑。
可惜,領導們的神經放鬆了不過半天,又緊張到差點崩斷。下午兩點,當人們從午餐時間回到工作臺,發現自己的郵箱裡多了一份帶附件的電郵。打開的話,就會播放一段視頻。時間,地點,人物和照片吻合,只不過由靜態變成了動態。圖像清晰,色彩鮮明,簡直媲美電影膠片拍出來的效果。
很顯然,合成照片的說法已不成立,正在籌備的記者會也半途夭折。事實上,公司門口已經有些記者放哨,而員工們的竊竊私語漸漸傳遍每個角落。那份剛出爐,還有絲兒熱氣的公報,成爲上級無能的最新嘲笑。
我進去通知葉秋寒去總經理室開會,他眉宇間浮現出厭倦的不合作態度。
“我很忙。”設計部的事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歐陽只想借公事之名拉攏他和歐陽美辰,就像昨天,還弄了個高級幹部聚餐。他們是要解決問題,還是要當紅娘?
“要我幫你推掉嗎?”我向他確認。
“你可以?”他雖然從沒停止測試我能力的底限,但沒試過我擋箭牌的牢固度。
“當然。”專業助理,上司的麻煩,就是自己的麻煩。漂亮的解決掉,是職務範疇。
“那麼,麻煩你。”他鄭重拜託我。
我到外面打了個電話,再進去對他說,“如果你在五分鐘內不出公司的話,將會損失重要的客戶。我向秘書室轉達了會見的必要性,也轉達了客戶無法改期的意願。”
他很快理好公事包,起身往外走。我跟着送他,看他往走廊裡走了兩步,卻轉過身來。
“你怎麼不走?”他問。
“我也要去?”不是吧?
“你是我最能幹的得力助手,當然要一起去。”他昨天脫不開身,讓我溜了。
我怕引起同事們關愛的目光,只能很快收拾好東西,和他一起走出去。才上車,我就接到小東的電話,問我們在哪兒,秘書室派人來找組長參加緊急會議。我說,客戶也要求緊急會面,現在正往約定地點去。
“哪個客戶?”有人搶了電話去,竟然是白明明。
“你是秘書?”我不知道她換了辦公室。
“臨時拉我幫忙。”她簡短解釋,“客戶名字,聯絡電話,我會去取消。你們兩個立刻回公司。”
她故作兇惡的語氣卻藏着特有的玩笑調子,我一聽就知道,她在心裡樂着呢。
“白明明,你想相親,是不是?”我則知道她的最怕。
“哦,我明白了。客戶至上,你們一定要好好地,認真地,全情投入。再見。”她說得我毛骨悚然。
“和白特助很熟?”他看我直呼其名。
“嗯。我現在住的地方,就是她分租給我的。”我告訴他。
“你們是朋友?”他沒想到。
“幹嘛驚訝?她家裡雖然很富有,可她不擺架子,不露嬌氣,很有朋友義氣。”這是實話,“和歐陽大小姐完全兩種人。”口無遮攔說出後半句,馬上後悔。不應該揹人說壞話。
“你看人的眼光終於好上一點點了。”他並沒有看不起我,反而誇我,“想去哪兒?”
我們都知道其實下午沒有行程。
“偷得浮生半日閒。我們去海邊釣魚吧。”我看陽光耀眼,萬里無雲。
他沒說什麼,只是駛上望海道。
在海灘附近的漁具店買齊了裝備,熱心的老闆建議我們往高處的礁石岸那邊去,他說海釣的人躲在那兒有收穫。葉秋寒把車子開上去,停在怪石嶙峋邊。因爲非假日,釣魚的人只有兩三個,且都頭髮花白。我們隨意找了一處,放下東西,準備釣竿。
“釣過嗎?”我問他。
“沒有。”他蹲在地上,攤開說明書,研究魚竿的裝法。
“你上學時,學校沒有組織這類活動嗎?”我學校就有。
“釣魚是老人家的活動。”什麼學校還教釣魚?他只記得自己要麼讀書,要麼打球。
“落伍了吧?現在海釣的年輕人也很多,出海釣魚幾乎都是強壯有力的孔武男。沒把力氣,怎麼把幾十斤重的大魚弄上來?”我洋洋得意炫耀自己的見多識廣。
“既然你那麼與時並進,應該能把魚餌弄到鉤子上。”他擡擡下巴,沒有丁點兒去碰粘糊糊魚餌的意願。
我打開一看,是帶殼的大蝦,“哇,這麼大的蝦用來當魚餌,怪不得海鮮價格貴。”不是蚯蚓的話,我沒問題,拿起蝦就上餌,可半天也弄不好。
“你釣過魚嗎?”輪到他問我了。
“當然。沒釣過,我爲什麼要提議?”我理直氣壯。
“上次釣魚是什麼時候?”他還沒問完呢。
我想了一會兒,有些猶豫要不要說出來,鬥爭一番後,老實說:“小學四年級有到魚塘裡釣過。”
他錯愕得看着我,用手放在嘴邊咳了兩聲,可深邃的藍眼睛彎成好看的弧形,抱着魚竿,還是笑了出來。
那一刻,我被他迷住了。葉秋寒很英俊,屬於成熟有魅力的事業型男人,穿着時尚潮流,舉止紳士風度,雖然對我表情豐富多樣,但笑容總很淺很淡,維持着高雅格調。所以,當我第一次見他如此開懷而笑時,才發現這個男人笑起來的光芒竟然比太陽還要燦爛。他身上的孤獨感和眼睛的蒼涼在笑聲裡揮灑而盡。明朗歡快的他,散發着無可抵擋的吸引力。我的心澎湃如潮。
最後,我們跑到附近釣魚的伯伯那裡討教了基礎知識,才能把餌裝上,將魚鉤甩進大海里。站了一會兒,沒動靜,我索性坐在石頭上偷懶。
“說釣魚的人是你,爲什麼我得拿魚竿?”他不滿意。
“我只想吃魚而已。”心聲。“剛釣上來的魚很新鮮,美味無比。”
“你打算當場烤魚?”他下意識尋找生火的地方,“海風那麼大,這裡也沒有避風的地方。”
“我哪裡會烤?”誰提讓我做東西吃,我就跟誰急。在這方面,我大概天生缺根筋。“拿到附近飯店,請他們加工就好了。”
“還以爲你要做魚給我吃,感動得想哭呢。”氣氛融洽,令他調侃我。
“現在流行男人做飯感動女人。”這個時代鍾愛女子。
他纔要說話,手中的杆子突然一抽,力道大到脫手。立刻,他全神貫注,開始按剛纔老師傅教的,慢慢搖輪放線。
“有魚了?”我跳起來,緊張又興奮得抓着他的手臂。
他側眼看着那張嬌小的容顏,海風將一頭青絲吹得亂舞,如飛天般的靈動。手臂上傳遞着溫暖,如此接近的美麗,令他心神盪漾。突然,他覺得釣魚很有趣,如果身旁是最合適的陪伴者。他心思離開魚竿的瞬間,上鉤的魚兒就有機可乘。線放得太多,水壓增大,他想再拉回來,已經不可能。
我看他吃力的樣子
“你別幫倒忙,快鬆手。”他衝我喊。
“你小看我的柔道,空手道,跆拳道嗎?”我用力往後拉。
“不要用蠻——”
線斷了,我往後撞到他,他也沒能站穩,一起朝石頭地面倒去。那麼堅硬,撞到不是鬧着玩的。他從身後抱住我,硬往側面翻,想減輕衝擊。我反應也不慢,借他的力再一翻,合撲着,用雙手撐住,避免他手臂骨折。跌勢已止,只是他的分量不輕。
我慢慢放低手肘,安全貼地,才叫了聲:“哎呦。”
他趕緊站起來,聲音並不開心,“你逞什麼英雄?我需要你救嗎?”本來是他想救人。
“我沒想救你,只是比起側身倒地,我覺得合撲着地更安全。”我拍着雙手,也站了起來,“完全沒事。”
“你左手好了嗎?”他指着還包着紗布的手,有些染紅,“這叫沒事?”
“我忘了。”仔細看了看,有點疼,但血跡沒有擴散,“已經止住了。啊呀,我的魚。”
“你還想跳海追去?”他收拾好東西,“真想要吃新鮮魚的話,我跟剛纔的老伯說好了,向他買一條。”兩個完全不會釣魚的,他早準備買現成。
“不是自己釣的,沒意思。”我打算再接着釣,“時間還早。”
他身上揹着漁具,左手拎着水桶,穿西裝打領帶,組合得很有趣。我拿起手機,拍了一張照片。他馬上朝我走來,我以爲是要搶手機,嚇得把手機放進套裝內袋裡。可,他只是過來拉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太溫暖,讓我不想掙脫。
“下次再來,一定釣條超大的給你當晚餐。”他說。
太陽有些西沉,風漸涼,浪尖高起。我和他赤着腳,踏着起伏不平的巨石,往回走。海浪在身後的陽光裡演奏,一高一低的兩個影子就像是音符,釋放出自然和諧的詠歎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