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多月後——
雪花那個飄,北風那個吹,我呀那個抖。轉載
“確定地址沒錯?”我指着眼前灰坨坨的房子,手指顫顫巍巍。
它兩層高,外觀年代已久,可能原本是白色,卻風塵僕僕。二樓牆面一大片黑焦色,看着像最近遭過火災。一樓雜草竄的跟人一般高,一棵無名樹很久沒修剪過,整個前院充滿了野趣。
“是。”說得很肯定,踏歌還是看了一眼手上的紙片。
“大姐跟我怎麼說來着?黃金地段?這點沒錯。物超所值?她肯定貪便宜,看都不看就買了。無敵水景?前面是草坪,後面是街道,哪裡有水景?下水道還差不多。”我哼哼着。“那屋頂上黑不隆冬的,是個洞?現在下雪還好,下雨怎麼辦?”
“鴻,還是住酒店吧,明天我重新找房子。”他看着這棟樓,也覺得懸乎,一副快塌的樣子。
“既然地址沒錯,進去看看再說。很多房子都這樣,外面不起眼,裡面裝飾的跟皇宮一樣。”我問踏歌拿了鑰匙,勉強分辨腳下的路,偶見幾只小蜘蛛,小螞蟻,小蟑螂蹭蹭溜達着,我很是小心,就怕多幾道冤魂。這屋子已經夠像鬼屋了。
我發現原來根本不用鑰匙,沒有門鎖,門也爛了。我用腳尖一點,門彷彿一直在等這時刻,興奮得整個往後倒,玩出數米高的塵霧,累得我吸一鼻子一嘴巴的灰。
“我想裡面可能跟皇宮有很大的區別。”踏歌說得好不婉轉。
我耐心教導他,“決不輕言放棄。**-
”伸出雙手,在牆壁上摸了半天,終於找到開關,往上一撥,燈亮了。我決定閉嘴,橫豎說什麼錯什麼。
裡面空蕩蕩地。連張椅子也沒有。地磚鋪了厚厚地灰。一盞殘破不堪的吊燈孤零零在天花板上。無數蜘蛛網陪伴着。應該不是很寂寞。牆上的壁紙脫落了大半。露出斑駁的灰牆。樓梯有些臺階都不見了。還有踩斷地木板死氣沉沉垂着。
“有人來過。”踏歌說着。人已經擋在我身前。做了個安靜地手勢。
我立刻配合。眼珠卻忙着亂轉。地上很明顯留着幾個腳印,新踩地。我暗中比了比尺寸,36碼左右,是女人。
咚咚,咚咚!聲音從樓上傳來。我和踏歌同時往上跑。都不怕鬼。樓上有四間房。我們正猶豫先看哪裡,就聽見有人說話。
“跑。跑,看你往哪裡跑。”啪啪。連着幾下。
踏歌立刻踹開走廊裡第二道門,我從他身後探頭一看,一個短髮女孩子,穿着厚厚的羽絨衣,擡着小牛皮靴,死命踩地板。我不由笑了。
“白明明,地板都給你弄塌了。”我示意踏歌不必緊張。
“阿鴻,你怎麼纔來?”她猛回頭,秀蘭頓波爾的小卷發在空中盪開,染得紅紅的,很可愛。貓一般的眼睛,瑪瑙般亮。
“你又換髮型了?”我問,“你老爸這次怎麼罵你的?”
白明明,是一鳳六姓中白家的女兒。白家重男輕女,作爲唯一的女兒,不但沒有得到關愛,反而倍受歧視。@她爸每次罵她,她就去剪頭髮,整得不倫不類,再氣得她爸暴跳如雷。
“他罵來罵去就那幾句,掃把星,賠錢貨。我都聽膩了。”她笑得滿不在乎,我卻知道她內心的酸楚和對父愛的渴望。
“你在幹什麼?又踩又跳。”我不想繼續那個話題。
“蟑螂耶,這麼大——”她比了一隻手掌,“我踩了很多次,它肚腸流出來,腳卻還能動。”
我做了個嘔吐的表情,對蟑螂十分敏感,總覺得它們長得很魔鬼。
“我已經解決好幾只了。”她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小叛逆,玩得起勁着呢。
“你到多久了?”我只能再轉移。
“比你早十來分鐘。”她跳踢踏舞般的蹭蹭鞋子,“這個地方實在很棒。”
只要沒你老爸在的地方,你都覺得很棒。我腹誹。
“什麼都沒有,今晚怎麼睡?”我苦笑。
“就當露營好了。”她很看得開,或許冷漠的家庭讓她適應力變強了。
“先混一晚吧。”只能明天再說了,“踏歌,你幫忙去看一下別的房間,看看有什麼可以用?”
“踏歌?”白明明跳過來,長長伸着手,“你好,我是白明明,白明教的白明。”
踏歌沒握她的手,點頭算招呼過,轉身走了。
“酷哥。”她也不覺得被忽視,“你從哪裡找來的?”
我並沒有幫踏歌解釋什麼,也沒有回答明明的問題。他對陌生人始終保持安全距離,也討厭和別人肢體接觸。我只能希望時間會沉澱那些痛苦的記憶,終有一天,他能享受到愛。
“明天一早,你就去報到。”我轉移的功力漸漸加深,“姐姐幫你在歐陽的助理辦公室安插了位置。”
“好。”她其實很能幹,因爲長久被父兄壓制,將心思藏的很深。“你呢?”
“我會進財務部擔任出納。”那個位置很小,仔細點,應該能利用。“你爸怎麼說?”
“我只說向大姐要了混實習學分的,他當然沒說什麼。我懷疑,如果跟他說我要未婚生子,他恐怕也不會有什麼反應。”她撇撇嘴。
“白明明!”我撲過去,卡住她脖子,“叫你胡說八道。”
她咯咯笑得開心,反過來哈我的癢,我大聲鬼叫。冰冷的屋子突然熱鬧起來。原來,有歡樂的地方,就有溫暖。
踏歌說樓上一間房有牀,屋頂漏雪的情況不太嚴重。還在後院找到一堆木頭,可以伸起壁爐取暖。他建議我和明明先睡那間房,過了今晚再說。他想睡在走廊裡,結果在我的堅持下,在我們牀旁邊打地鋪。翻行李看有什麼可鋪可蓋的時候,居然找到一張牀單。這下我嚴重懷疑是大姐偷偷塞進去的,她早知道這破屋子什麼都沒有。還好,明明有睡袋,給了踏歌用。我們把牀單鋪好,穿着衣服鞋子就牀上倒。
壁爐裡的火燒得旺旺,房間挺暖。天花板破了個碗大的洞,時不時飄落幾片雪花,飛到半空,就化成虛無。
“真美。”我輕嘆。
明明也在看,“你這些年到處跑,只爲了看風景?”
“也不是。只是覺得心裡缺了一塊,無論做什麼都填不滿。”我幽然。
一陣小風打着旋,竟將下落的雪花撈起一兩片,往上鑽不見了。其餘的繼續被熱力謀殺。
“你到底找什麼?”她們雖然難得聯絡,卻情同姐妹。只不過家人完全不知道。
“找什麼啊?我也不知道。”我眼皮耷拉,“或許我希望,哪天到一個小小的鎮子,因爲大雨,借宿在一對陌生夫妻的人家,然後女子哭着抱住我,說‘我是你親生媽媽’,再指着那和藹的學者丈夫,說‘那是你爸爸。’”
良久,久到我以爲包括自己都要睡着了。
“阿鴻,你想念他們嗎?”明明聲音有些啞。
鳳家女並不總是家主的親生女或孫女。鳳若靈是鳳老夫人的親女兒,但孤字輩的四個孫女,全是認養的。除了老三鳳孤清是從旁支中選出,身上確實有鳳氏血統,孤愛,孤鴻,孤嵐都是外姓孤兒。經過一次次選拔和測試,從所有候選的小女孩中脫穎而出,成了最後的佼佼者。最終的繼承人依舊在考驗中,沒人知道會以什麼方式,有哪些人在作評判。這是鳳家最高機密,只有鳳姓參與,其餘六姓也無從得知。
“想念什麼啊,我連他們的樣子都不知道,隨便說說的。”我側過身,手枕在頭下,閉上眼睛。
眼角彷彿沾到一片雪花,冰涼的,被火薰着,暖了,許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