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家女
“小顧,你要去幾樓?”二組新人之花看我要出去。
“七樓勤雜部。”組長帶兩位前輩去分店查帳,交代我把下月預算報表給他們。
“正好順便,你幫我把這份文件給十六樓的設計部一組組長,謝謝。”她不由我拒絕,直接把文件放在我桌上。那聲謝一點都不誠意。
我無所謂,反正這個組就是財務部門的灰姑娘,需要在別組的陰影下努力幹活,沒表揚也不會出風頭,但安全安穩。
走出辦公室時,聽到那朵花在問一組的人,葉組長几點來開會。不用跟他碰面,我太慶幸了。雖然在同一家公司,但公司那麼大,我又不在一組,和他完全沒接觸。也好,免得我心浮氣燥,看到他就冒火苗。
我先下到十六樓。設計部聚集黎城最優秀的高級時裝設計師,他們創造的品牌被女性們瘋狂追捧,他們設計的樣式引領時尚潮流。每季時裝發佈會是媒體和大衆關注的焦點,也受到同行業者的虎視眈眈。但這一年,這個部門受到前所未有的打擊。首先,他們設計的樣板未現世,就被陽墨公司搶先上市。其次,上兩季度時裝發佈會的作品,受到媒體的負面評價,導致銷售慘淡。最近,總設計師唐梅的合同快到期,陽墨公司好像開始和她接觸,可能被挖角。唐梅被譽爲本市時裝界的美神,自畢業就爲鳳凰工作,才華出衆,設計天分從不枯竭,作品前衛新潮,眼光精準,將女**美之心表達的淋漓盡致,是設計部的女王。她要是不再續約,公司將面臨極大的損失,甚至會影響集團在時裝生意上的市場優勢。目前還沒有什麼特別出挑的人可以替代她。
而這也是我此行的任務之一。
設計部佔了整個樓面,從設計,打板,出樣,試裝,分成好幾大區域。和財務部充滿着打字和紙張的聲音環境不同,這裡人人川流不息,走馬燈過場似的,忙得恨不得手腳並用。我也不知道哪兒是哪兒,反正藉此機會,好好觀察一下。
我看到那個譽稱美神十多年的女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講電話,第一次這麼近的距離,倒覺得她不像設計師,比較象女強人。短髮齊耳,吊一副琳琅圓形大耳環,很會化妝,有保養得當,穿得當然絕對有品位。快四十的年齡,看着只有三十。
設計部只有四組人馬,不分品牌,不分區域,按照市場調查部門和世界各地傳送過來的資訊,由總設計師和各組組長制定不同主題,分配給各組。
等我終於找到人,一圈都逛完了。一組組長是位男士,看着那張臉,也和設計師不太搭軋,不過性格很好,連聲對我說謝謝。我猜他挺好說話,就和他聊了幾句。他果然不是科班出身,學的是面料和印染方面的。因爲今年新人還沒招進來,抱怨着人手不夠用。
“別的部門都已經招好了,你們怎麼還沒招?”我問。
“不知道。每年都是總設計師到大學裡去挑的。今年她可能太忙了,所以還沒決定。希望快了吧。我組裡走了兩個設計師,就等新人來補位。”多半是球迷,還補位咧。
“只有總設計師一個人去挑?”我向他確認。
“是,她眼光好,看人準。”他確定。
就我所知,姐姐所在的總部旗下也有設計公司,但他們有專門的招聘小組,入選條件很苛刻,但確實爭取到了最優秀的人才。一個人決定一個部門的人,這是不是有點草率?而且權力太大了吧。
離開設計部,我又去了勤雜部。這個部門負責公司內務和大樓雜務,集中了信件收發,文檔管理,辦公文具,清潔,還有一間醫療室和心理諮詢室。工會也在這一層。
部長不在,有人告訴我部長助理在辦公文具室,可以把東西交給他。我找到那間辦公室,推開門,一層層架子上擺着辦公用品,靠着門邊有張桌子,一個男人趴在桌子上睡覺。我一時猶豫要不要叫醒他。大概姿勢累了,他往前靠了靠,臉本來朝下,現在改側睡。我看着那張呼嚕大睡的臉,暗聲叫慘,怎麼又是認識的?
棕色頭髮,棱角分明的五官,運動教練的結實身材。依雷喬納,他在這裡做什麼?想了想,我輕手輕腳往外走。雖然在一個公司總會碰面,到時候再說。
“妹妹見了哥哥,不用打招呼嗎?”他下巴擱在手背上,頭慢慢晃,眼睛睜開,一片芒綠。神情懶散,彷彿還在夢識。
“你好,依雷。”我總不好讓他失望。
“你好,呃——我該叫你——”他平時混天胡地,卻心似明鏡。
“顧鴻。”我順勢。
“哦,小顧啊!你新來的吧?想領什麼文具?”他身體往後一靠,雙腳上了桌子。
“我來找部長助理。”公事公辦吧。
“找我幹什麼?”他的模樣永遠正經不起來,浮誇的要命。
“部長不在,這文件請你幫他簽收。”我遞過去。
他看也不看,拿過文件,在我的單子上簽字。
“你怎麼在這裡?”好了,公事辦完,聊聊私事好了。我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
“上班賺錢。”他嘴裡叼起一支筆,講話含含糊糊。“你呢?調查員?”
“在勤雜部?管文具?”名牌大學的畢業生就幹這?我沒回答他的問題。
“對一個交易金額損失近千萬的實習交易員來說,他們只把我調職,而且職位上還升了一級,已經算給足我老頭面子了。現在這工作,多輕鬆。時間自由,上班下班都沒人管。”他懶散得回答。
“你不去你老爸下面的公司,跑這兒來做什麼?”我不明白,他完全可以到自家土地上去撒野,爲什麼到別人的地盤找難受?
“在他眼皮底下,我還能活嗎?”他沒事找抽?
“是你大媽?”我不理他油腔滑調。
“不是,是我大姐。她說在我大哥底下沒出路,不如在別家分公司建功立業,回去也有份爭上一爭。”他笑,“我覺得可行,就來了這裡。該開始幫公司賺了不少,後來運氣背,輸慘了。”是他天真,以爲脫離那個家,會有人真心賞識他的能力。原來那些人的爪子伸得到處都是,根本令他防不勝防。
“再忍忍。”我說。喬納家欺人太甚,都是一家人,爲什麼不肯放過他?
“忍?我不用忍。現在這樣挺好,自食其力。”他現在對着我都戴着面具,不知有幾分真心。
“心滿就好。”我也不多說。“走了。”
“小顧。”他叫住我,“改天有空,哥哥請你吃飯。大餐吃不起,特色餐廳我還請得起。”
“好,等你約我。”我很大方,“我在財務部十組,靠門邊的小桌。”
“看來咱們倆混得都不怎麼樣。”他背後嘀咕。
“可不是,一對難兄難妹,到底結過拜。”我也嘀咕回去。
他笑,卻有了快樂的心情。我笑,因爲他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