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豔陽,肆意的炙烤着大地,令這片毫無生機的大漠,如同處於燃燒的火爐中央。酷熱的浪潮,吐着猩紅的信子,無情的吞噬着世間的一切生命。
一日一夜沒吃沒喝,也沒有閤眼的未央,只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綿軟無力,意識也越來越恍惚了!
本想等到日頭西斜再趕路,只是時間拖得越久,她的身體越缺水,也越來越虛弱了。
“不行,我要離開……”狠狠的咬了一下乾涸的脣,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未央掙扎着起身,眩暈令她的胃部一陣翻騰,扶着馬背乾嘔起來。
艱難的站了起來,用力拉了拉繮繩,那匹疲憊的老馬,只哀怨的嘶鳴了幾聲,無力的低下了頭。
“就連你也要放棄生存了嗎?”未央苦澀一笑,這句話說得有氣無力。
難道蒼天真的不給她任何機會,非要她含恨葬身於荒漠嗎?
家族的血海深仇,殘害自己的秋裳與雲白,這樣算了嗎?
姐姐與弟弟還在江崇武手上,還有那個沒來得急道別的夫君……方縈迴。
曾幾何時,自己憎恨過他,可如今,當她快要離開人世之時,他卻是自己心底的一份獨特牽掛。
“方縈迴,與你相遇註定是一場劫,而你卻要一意孤行的走到底。這一世,是我對不起你。你的情,我無以爲報,只盼有來世,讓我有機會可以償還。”
而云冉陽,還是算了吧!她不想與他告別,他對她的態度,令她心灰意冷。
恨他,怨他?其實都已經不重要了,只盼來生,不要重逢,避免一錯再錯。
也許感知了她此時的絕望,腹中的小人奮力的扭動着身體,那股強有力的不滿,居然令未央疼得彎下了腰。
發覺自己居然忽視了她/他的存在,未央心頭一疼,慚愧的說道:“對不起,寶貝,娘錯了,娘不該怯懦,更不該輕言放棄……嗚嗚……娘錯了……”
擦乾臉上的清淚,未央已是一臉堅定,雖然步履蹣跚,但她依舊前行。
未央吹着骨哨,想要以此給附近經過的商旅,傳遞着求救信號。
不管用什麼辦法,她都要活着走出這片大漠,哪怕拼勁最後一絲力氣,她也不能放棄生的希望,因爲,她的孩子不允許。
“哐當”,眼前一黑,未央跌倒在了橫穿大漠必經的古道旁。
真的就這樣離去了嗎?
如果就這樣離去了,那她有多少牽掛?還有多少不甘?
躺在炙烤的黃沙上,未央望着頭頂那如火的日頭,緩緩的閉合了雙眸。
太陽,總是那樣的光芒萬丈,照拂着大地山川,孕育着萬物蒼生,這世間的一切,無不依賴它的光芒而生長。
可是它只能高高的掛在蒼穹之上,獨享這份尊榮與孤獨,任何的接近,都會是毀滅性的災難。
就連直視驕陽,都會失明,怎麼能與它並肩與共?
那至高無上的皇權,不正與這炙熱的嬌陽,一摸一樣嗎?
未央無奈的笑了笑,將自己置於太陽的普照之下,不躲不藏。
“嘩啦,嘩啦!”駝鈴聲響起,不知道是真實,還是幻影。
“這兒有一個人……”
一個聲音虛無縹緲,幾個人影兒若有似無……
“主人,是個女子,還活着!”西門豁一隻手探上未央的鼻息,發現還有呼吸。
秦紫玉蹙了蹙眉,踢了一下駝腹,那隻駱駝前腿一跪,讓秦紫玉從駝背上下來。
從侍從手上接過一把傘,秦紫玉來到上官未央身邊查看,只見她一身污垢狼狽,頓時厭惡的擰了一下眉。
“查明身份再施救,別給自己惹麻煩。”
秦紫玉白衣勝雪,翩然而立,語氣也與他的人一樣,冷漠得不近人情。
西門豁只好點頭,向秦紫玉身旁的婢女說道:“纖雲,過來翻翻,看看她身上有沒有文牒?”
纖雲領命後,在未央身上仔細翻弄着,可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任何可以證明身份的物件。
只是她微微凸起的小腹,引起了她的注意。
“啓稟主人,這女子身上沒有任何東西,能證明她的身份。”
秦紫玉聽聞後,毫不猶豫的轉身邁上駝背,朝着屬下吩咐:“啓程。”
主人明顯不想多管閒事,這可把西門豁急出了一頭汗,朝着纖雲小聲兒問。
“真的沒有嗎?你再找找,好歹一條人命!”
纖雲搖了搖頭,無奈的說道:“豈止一條人命,肚子裡頭還有一個呢!可是主人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纖雲的話,令西門豁暗自吃了一驚,連忙低聲問道:“你是說,她是個孕婦?”
這時隊伍已經走遠,纖雲朝着他點了點頭,拉緊繮繩急忙追了過去。
西門豁也跟着走了幾步,可他始終放不下那個女子,最後還是折了回來,把未央扛上肩頭。
纖雲回過頭來,看見他的駝背上多了一個人,頓時嚇得她花容失色。
“你瘋了嗎?讓主人發現了,不但這女子活不成,就連你也要受到處罰。”
“噓,你小點聲兒,出了這片沙漠,我就把她放下,你別聲張,有水嗎?”西門豁小聲兒請求。
纖雲望了一眼那女子凸起的小腹,頓時也心軟了,解下水囊遞給了西門豁。
“水不多了,省着點兒用。”
西門豁感激的點了點頭,道了一聲:“謝謝。”
“我和主人說你押後,天黑之前把她弄走,不然,誰也幫不了你!”
纖雲留下這麼一句警告,驅趕着駱駝,跑到隊伍前頭去了。
讓她靠在自己胸前,西門豁掰開她的嘴巴,給她灌了幾口水。
“姑娘,姑娘,張嘴,喝水了……”
一邊輕喚着,一邊小心翼翼的喂,總算是喂進去幾口水。又將女子的頭巾浸溼,圍在了她的頭上。
“姑娘,姑娘……”
叫了好一陣子,只見她依舊神情恍惚,西門豁掏出自己隨身攜帶的龍虎油,擦在了她的額頭以及太陽穴。
皮膚上的冰涼,令未央感覺異常舒適,就像一股清泉注入她的身體一般。
“咳咳……”未央蹙着眉頭,咳嗽了幾聲。
“姑娘,你可醒了,真是太好了!”西門豁高興的叫出聲,隨後又怕驚動主人,趕緊捂住了嘴巴。
“您是……哪位?”發覺自己靠在一個陌生男子懷中,未央戒備的立直了身體,有些驚慌的問。
“我叫西門豁,來自大梁,是我……救了你!”爲了消除她的戒備,西門豁率先自報家門。
大梁人?未央蹙緊眉頭,隨後想起自己的水袋空了,最後昏迷在這片大漠中,本以爲就此了卻此生,誰知居然又活了過來。的確,自己是被他救了!
“多謝壯士相救!”想明白之後,未央連忙道謝。
西門豁憨憨的笑了笑,搖了搖腦袋說道:“不用客氣,舉手之勞。”
“姑娘,你爲何會隻身一人來到這大漠深處?”西門豁不解的問。
未央摸了摸小腹,那個小東西也扭動了一下身體,好似告訴母親,她/他此時安好。
長嘆一口氣,未央壓制着心底的疼,憂傷的開口說道:“他想殺掉孩子,所以,我纔會離開他。沒想到水袋也被他們動了手腳,當我想喝水時,居然都漏光了!”
未央臉上的哀傷,令西門豁心頭一軟,隨後聽到她訴說着自己的悲慘遭遇,頓時把西門豁氣壞了。
“居然還有這樣的男人?真是禽獸不如!”西門豁憤怒得破口大罵。
懷了身子被男人拋棄,還差點兒被害死,她可真是個可憐女子。
側頭看到她臉上的淚,西門豁收起了心頭的怒火,輕聲安慰着。
“你也不必傷心,爲那樣的男人落淚,不值得。”
看着他一臉憨厚的樣子,未央擦了擦臉上的淚,點了點頭。
吃了乾糧喝了水,未央又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西門豁側着頭看了看她,那被浮沙籠罩着的五官,居然十分精緻秀美,頓時令他的心猛然一悸。
又想起了那個拋棄她的男人,心底不但有陣陣怒火,還有對她的絲絲憐惜。
看着看着,不知不覺中霞靄褪去,夜幕降臨,駝隊在一片平整之處停了下來,打算在此安營紮寨。
想起了纖雲的話,西門豁頓時蹙緊了眉頭,心頭也略有慌張。側頭望了一眼懷中的女子,不知晚上要將她安置在何處?
如果讓主人知道了他違抗命令,那的確會是個不小的罪名,以主人的脾氣,他絕對會受到嚴厲的懲罰。
思前想後,還是不能讓主人知道此事,他打算將她隱匿起來。
慌亂的四下張望,發現地上放着幾隻巨大的紅漆箱子,躲一個人進去綽綽有餘。
一見有人朝着這邊過來,西門豁趕緊將未央擋在身後,壓低了聲音說道。
“趕快,趕快躲進箱子裡去。”
未央慌亂的打開一隻箱子,一個邁腿就躲了進去,進去之後才發現,箱子裡頭全是衣物,還有縷縷的迦南香沁入鼻息。
沿着柔軟的衣料摸索着,居然都是由上等的帛錦製成,那衣物上頭散落着一顆顆香丸,提鼻一聞,正是名貴的迦南香料。
迦南乃香料之極品,價格昂貴,可比金玉,定不是尋常人家能用得起的。這究竟是誰的衣箱?未央心下疑惑,就在此時箱子蓋被人打開了。
“是我!”西門豁壓低了聲音說道。
“你在這兒等着,千萬別出聲,我去支帳篷,收拾完了就放你出來。”
未央點頭,她知道是西門豁違背了主人的命令救了她,纔不會給他招惹麻煩。
“我不會出聲的,你放心吧!”
西門豁憨憨一笑,朝着未央點了點頭,隨後將箱子蓋上了。
也不知等了多久,身下的衣服絲滑柔軟,迦南的香味兒也是柔和氤氳,直薰得未央哈欠連天。
“寶貝,你睡了嗎?”撫着肚子裡的小寶寶,未央輕聲問。
如果孩子生出來了,該叫她/他什麼好呢?
她/他該姓方嗎?
其實,不管是誰的孩子,她/他都會姓方的。
而這孩子,是絕不會姓雲的!因爲他已經不是方華倦了,他變成了雲冉陽,這一生一世都將與她毫無瓜葛!
“寶貝,叫你什麼好呢?”
不知不覺,未央想起了方華倦手捧書卷循循教導的模樣兒。
這令未央的心驟然一疼,情不自禁的吟唱着他當年教給她的詞句。
輕柔、和煦,像是母親唱給孩子的搖籃曲。
“彩袖殷勤捧玉鍾,當年拼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不知多少次了,她夢到與他重逢,如今相見相認了,又能如何?
他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他了,他的心也不再屬於她一人。
擦了擦臉上的淚,未央撫着小腹柔聲說道。
“如果你是女孩兒,娘就叫你歸夢,如果你是男孩兒,娘就叫你憶先。”
因爲,她的華倦只能活在她的記憶中,也只能在幾度魂牽夢縈裡與他重逢!
未央輕撫着腹部,對着那不斷長大的小生命,喃喃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