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楚臨君並不知道,爲自己講述皇后如何慘死的錦蘊就是蘇青翎本人。若是知道了,還會將那想拉住錦蘊的手臂,硬生生的懸在半空之中嗎?
也許,上蒼已冥冥之中註定了他與蘇青翎要擦肩而過。
走在路上的錦蘊,不斷被涌去看鎮國公府的人撞到,小小的身板被撞得更加不穩,好似一片枯瑟的葉子,這秋風就能將她隨時吹走。
她死死的咬住嘴脣不讓自己哭出聲來,脣角被咬破的地方溢出了一顆豆大的血珠。此時的她活像一具活死人,莫無殤的所作所爲讓她生不如死。
少年時的她,能以爲和楚臨君白頭到老一輩子,滿心滿眼的都是楚臨君一人,他就是她的大英雄,心中再也裝不得容不下他人。世事難料,哪知道半路殺出一個莫無殤。等到皇帝聖旨到鎮國公府,才知道美夢已破,不得不面對現實,接受進宮爲後的命運。
鎮國公給過她選擇,可是她想到自己的孃親當年似乎也是當朝天子賜婚,不也相敬如賓數十載的過來了嗎?也就笑笑認了。笑着對自己的娘說,要是我走了,你和爹都會遭殃。更何況嫁給皇帝也不是什麼壞事,不是嗎?
她深知自己的一舉一動,牽動着多少人的命運。看着楚臨君的傷心,也就笑笑,長痛不如短痛,這輩子與他無緣,不怨誰。自己命不好,所以不能嫁給那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當披上鳳冠霞帔的那一刻,蘇青翎深呼吸一口氣,告訴自己對皇帝莫無殤要心存愛慕之心。你嫁的是當朝天子,其次纔是你的夫君。入宮之後你就是皇后,你要做的是寬容大度,而不能再像以前一般對着楚臨君說那些小女兒的悄悄話,他是皇帝,不是楚臨君,不是那個將她愛寵入骨的楚大哥。
住進鸞秀宮的那一晚,蘇青翎看着大紅的喜帳,伸手撫摸上那些華美的器皿,嘴角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那一刻她才明白,爲什麼權術是最讓人留戀不捨。只有大權在手的時刻,榮華富貴纔會享受不盡,天下美女纔會被你左擁右抱,金銀珠寶才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可最主要的是,你可以隨便去掌控任何人。
金銀珠寶是死的,而人是活的。人是有感情的,但最終面對皇權的時候,卻爲了某些最珍貴的事物,而不得不屈服。
一開始,莫無殤對她,總歸是有幾分情意的,可是久了,在太后的不斷挑撥、和爹爹的功高蓋主之下,也就貌合神離了。
對她好,也只不過是爲了要讓鎮國公府爲他的天下打拼,讓她蘇青翎爲他以後的不斷納妃買賬罷了。倘若她乖巧懂事,她和她母家的日子會榮寵封賞不斷。如若不然,廢后也只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對於莫無殤而言,就是拿起玉璽在聖旨上蓋上皇帝的章印,再勞煩一個閹人走一趟,通傳一下。做到天下皆知,皇后因不識大體而被廢了。
她初時一直是這樣以爲的,可這些年與莫無殤相敬如賓,寬容大度的接受他冊封的每一位嬪妃,盡心盡力在殷太后面前爲他周全,保全他。爲他費盡心力的想留下一個子嗣,最後還是徒勞無功。因此還背上了殘殺皇帝子嗣,挑唆皇帝奪權的惡名,甚至連自己……
想想還真是可笑,蘇青翎直到死時才明白,有些人,天生便是狼心狗肺,表面人皮,內裡鬼心!
錦蘊捂住自己的胸口,再走數百米,前面就是皇宮的正門了。
“莫無殤,終有一天,我也要你嚐嚐,當年我死前的感受!”這個念頭徘徊在她的腦海裡,久久不願離去。
她要進宮,不管付出任何代價,她要皇帝和太后,血債血償!
現在她是鎮國公府不被承認的二小姐,沒有人知道她的身份。她的身份也只不過是辰妃洗梧宮中一個小宮女罷了,是死是活沒有誰關心。這樣無牽無掛的身份,最適合她接下來的計劃。
忽然有人扣住錦蘊的手腕,拉進了一條小巷之中。
她根本反應不及,就被來人扔在了一所廢棄的牆角院落旁。
“你不要命了。”來者說話的是洛桑,只見洛桑一副怒其不爭的樣子。
錦蘊無力的睜大着眼睛,兩眼無光,直直的盯着洛桑。
半晌,看見錦蘊依舊毫無反應,洛桑簡直氣急敗壞,他猛然擡起雙手,想一耳光扇醒此時的錦蘊:“你知道你像什麼樣子麼!”
但卻看見錦蘊順着牆角滑落跌坐在地上,渾身顫抖着的無力樣子,舉在半空中想往錦蘊臉上招呼的巴掌,還是掙扎着放下了。
洛桑想了想,走過去一把拉起錦蘊捏住她的下巴。
“啊!”錦蘊吃痛的一聲,下意識的用手握住了洛桑的手腕。
“錦蘊,你還想報仇嗎?”洛桑看着眼前衣衫凌亂的女子,臉上滿是血跡。要是他再遲一時半刻,怕是這個傻女人已經走到大元國重兵把守之處了。到時候不是被關進天牢吃牢飯,就是被守城的士兵亂箭射死。
想到這裡,他不禁怒火翻騰,手下不自覺使勁,使得錦蘊吃疼地小小叫喚了一聲。
錦蘊張開嘴囁嚅了一下,沒有說出一句話。
報仇,她當然要報仇!莫無殤凌辱她折磨她,害死她的孩子,現在還派人將鎮國公府一把火燒之殆盡。她的爹爹還屍骨未寒,還未下葬,莫無殤就做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從小到大最寵愛自己的娘,被誣與下人有染,不守婦道。結果娘爲表清白,一頭撞死在爹的靈柩面前。
莫無殤!我鎮國公全府爲你出生入死,我爲你在太后面前拼死周旋,保全你的孩子,想延續你的子嗣。可你卻倒打一把,殺我子嗣,害我全家!
她現在滿心滿眼裡都是莫無殤,恨不得將他扒皮拆骨,以慰父母在天之靈!
“報仇,我要報仇!”半晌,錦蘊猛然說出這句話,一滴眼淚滴在了洛桑的手腕上。
洛桑見狀心有不忍,將頭往旁邊一撇,手順勢滑落。
錦蘊跌坐牆角,雙手抱住自己的膝蓋,將頭埋在裡面,終於放聲大哭起來。
她的孩子,她的爹爹、她的孃親……還有她曾經的意中人,如今都以不同的姿態,離開了她的身邊,而這一切,不過是皇家爭權奪利的一場遊戲。她的全家性命,不過是皇帝和太后博弈的一份籌碼,她如何能不恨,如何能不怨?
眼前的心兒,不,那不是心兒,是寄居在心兒體內的孤魂野鬼罷了。可是看着她哭得嘶聲竭力的樣子,他的心還是不自禁地柔軟了一下。
看着低聲啜泣的錦蘊,洛桑緩緩蹲下,用手拍了拍錦蘊的後背溫柔的說道:“別哭了,你還有師兄。”
那種失去親人的痛,他也有過,他懂,所以他更要好好活着。好好活着纔是對已死的人最大的尊重,相信師父、師孃在天之靈也會欣慰。
其實洛桑一直跟着錦蘊,看見楚臨君與錦蘊拉扯的時候便猜到這其中定有有蹊蹺。他知道有人用巫蠱之術讓別人住進了心兒小師妹的體內,這個人根本不是心兒。
可是眼前雖然不是心兒,但是那臉蛋確是心兒的,還有這副皮囊,這幅骨架都是他小師妹的,所以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小師妹再次出事不是嗎?
當聽到錦蘊對楚臨君說她不過是鎮國公的私生女的時候,他大吃一驚。莫非師孃懷的不是師父的孩子?
他轉念想想,就知道並不可能。但眼前的“心兒”,絕對跟剛死去的孝仁皇后脫不了關係。
或許眼前的“心兒”就是孝孝仁皇后靈魂附體,真是令人頭疼的事情。雖然現在他的腦袋裡面還是一團漿糊,很多事情都沒有理清楚,但現在他不是有了明確的目標嗎?那就是幫助眼前的錦蘊復仇不是嗎?
“我什麼都沒有了,都沒有了……”錦蘊擡起頭,彎着嘴角,眼淚不住的滑落,很快就打溼了膝蓋處的衣衫。
“不,你還有我,你還有師兄我啊!”洛桑嘴角用力的扯出一絲笑容安慰着錦蘊。
自己的小師妹真的被人掉包了,洛桑心中五味陳雜。明明知道自己的小師妹心兒回不來了,卻看着這副皮囊在這世間行走着。心中捨不得,不想讓她在一個在這勾心鬥角的皇宮中再次面臨隨時被處死的厄運。
當看到錦蘊在不遠處給鎮國公磕了三個響頭,洛桑就知道眼前的小師妹早已變成了大元國剛死去的皇后:蘇青翎。
那聲“娘”更是叫的撕心裂肺,不是親生女兒,怎麼會如此傷心。
簡直痛入肝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