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醫生怔怔呆呆地坐着，沈阮居然沒有將藥的事情說出來，這很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本是抱着絕對完了的心理，沈阮這人向來清高又敬業，尤其是在她發現了自己開藥有問題之後，三番兩次的來提醒自己，結果卻被他一頓冷嘲熱諷給罵走了。
他以爲，至少衝着這個機會沈阮肯定是不會放他好過的。
卻沒想到……
待沈阮講完，院長微微地嘆了口氣，擡眸看向林以，“林女士，您都聽到了吧？我們這邊還有記錄，您要還是不信，我們可以提供給你，從送入醫院住院的這段時間裡的所有病情記錄。”
林以簡直聽不下去，無法接受他這個說法，她憤怒地出聲，“我要的不是你們的什麼醫生口頭上的話！也不是那些什麼證據！開始送過來的時候，你們醫生一個說要在ICU觀察，情況還不穩定，一個說情況穩定ICU待12個小時就能出來了，結果呢？”
“我姐在裡面躺了28個小時！你們一直說沒事沒事！我問你們醫生，你們護士！一個個都不肯跟我清楚的講明白，我姐到底怎麼了！”
林以近乎失控地哭訴着，後面的話都講不清楚了。
沈阮黑深深的眼眸，往林醫生的方向看了眼，後者面無表情地坐在那。
極其混亂的一個下午，最後醫院的人都在盡力安撫着這對母女。
只是她們始終都不相信病人的死，與醫院毫無關係。
但她們也沒有證據能證明，正因爲着這點，院長心裡也着實地鬆了口氣。
那天晚上，沈阮到了將近凌晨的時候，才從醫院回來。
半夜時分的街道上車輛寥寥無幾，沈阮幾乎是一路快車回到家中的，腦袋裡面嗡嗡嗡的，幾乎要炸了。
回家之前她去看了那名死者，灰白清秀的臉龐掩在白布下，她看起來還很年輕，二十五六歲的模樣。
沈阮沉了沉氣，緩緩將布重新蓋上，心裡好似破裂開來一個黑洞，負面的情緒，如山倒般拼命地往那小黑洞裡面擠過去。
走出來時她手腳都在微微發涼，不知都是這裡開了冷氣，還是其他原因。
沈阮滿腦子都在想，要是，要是林醫生當初聽了自己的將藥及時更改。
或者在自己負責她時，這兩三天中多盡心一點，那至少，至少也不會是這樣的一個結果。
她走出沒多遠，身後有人喊住了她，“醫生！醫生！”
沈阮停住腳，聽着身後的腳步聲追了過來，她轉過身來，對上了林以一雙紅腫的眼 。
這姑娘跟她姐長得很像，沈阮喉嚨微微一梗，雙手慢慢收起來放到寬大白袍的兩個口袋裡。
她聽到自己清冷冷的聲音從喉嚨裡出來，“有事嗎？”
“醫生！”她伸過手來想拉她，伸到一半，似乎又覺得這個動作不禮貌又收了回去。
林以微微垂下頭，哽了哽，低聲道：“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
沈阮輕抿了抿脣角，“過來吧。”
林以眼睛一亮，跟在她身後走過去，不知爲什麼，她覺得這個女醫生，要比醫院其他
人能讓人信得過。
同時她也堅信，姐姐的死亡，醫院裡面不可能沒有責任。
病人用了藥遲遲沒好轉，他們卻一點都不着急，她數次跟那個林醫生提起了情況。
得到的回答卻幾乎都是病人情況穩定，既然穩定的話，爲什麼連續那麼多天都幾乎是昏迷狀態，極少醒過來？
穩定的話爲什麼突**況，連搶救都挽不回性命？
他們的話其中漏出太多！林以無法相信。
在她憂心仲仲地向醫生和護士詢問都得不到答案時，她便隱隱怕着會有這時候，結果卻還真的走向了她最不願意看到的方向。
現在姐姐剛走，母親的情況又十分不穩定，林以沒空沒心思在這件事情上深入的追查下去 。
她心中依然是抱有疑慮的，並且絕對不會這麼輕易的就放過醫院這邊。
只是現在還完全沒有頭緒，她想讓醫院給個交代，卻怎麼都想不到，那所謂的院長，最後給出來的卻是那樣一個形式的答覆。
完全的對他們醫生護士偏袒到底！
林以心中壓抑着火氣，醫院裡和病人的紛爭她不是沒見過。
媒體幾乎常常在報道，爲了防止出什麼事情，她準備先把姐姐的遺體送出這家醫院，再來追究他們的責任。
在這裡碰到沈阮，她動了心思，想能不能從這個女醫生身上，得到自己想到的答案。
或者哪怕是疑慮點也好，莫名的，她覺得這個女人能讓她信任。
或者說，她覺得這個女醫生一定知道點什麼，只要她願意說。
沈阮帶着她回到辦公室，將門關了上，她轉過身去關門時，林以緊張得深吸了口氣，不停地在心中暗暗地鼓勵着自己。
待沈阮回過身來，她一個跨步上前，垂在身側的兩隻手微微握緊成了拳頭。
“醫生！ ”
沈阮閉了閉眼，林以那聲飽含期待的醫生似乎一直在耳邊不斷地徘徊着。
她一閉上眼，林以臉上的表情就清晰地出現在眼前。
充滿了質疑，憤恨，以及鄙視。
這是沈阮第一次對自己的醫生職業產生了懷疑。
今天她和林醫生因爲着藥的事情大吵了一架，這件事院長也知道了。
他的意思卻是，讓她不能將這事說出去，沈阮聽到這話，心中便是涼了涼。
雖然早就猜到可能會是這樣，但親耳聽到的時候，還是讓她很難接受。
院長的態度擺明了出來，不管怎麼樣，醫院第一要做的是保林醫生，也是保醫院。
事情能私下解決最好就是私下解決，如若不能，那醫院方面，也不可能會這麼輕易的承認錯誤。
沈阮不是剛出社會天真不懂事的小女生了，對於這個社會的不公和黑暗，也不覺得自己很憤青。
她喜歡醫生這個職業，純粹是喜歡，想用自己能力去救助更多的人。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情，在沈阮看來，她的不答與保持沉默，已是和院長林醫生一樣了。
她是無爲的劊子手，林姓病人可以不死的
，但他們的疏忽導致了悲劇的發生。
她可以要回一個公道，一個正式的道歉的。
但沈阮的沉默，林醫生的逃避，院長的推脫，使得她連聲道歉都得不到。
沈阮心裡滿滿都是負罪感，濃重的罪惡感，沉甸甸的情緒壓在心頭，使得她一晚上都沒能睡好。
翻來覆去了一夜，偶爾覺得自己是睡着的，然而夢境中亂七八糟，一堆嘈雜的人和不斷地疲於奔命的路程。
沈阮醒過來時，整個人都是疲憊不堪，精神倦怠，梳洗過後，直接出門上班。
初陽光芒萬丈，刺得人眼睛有些睜不開，沈阮揉了揉疲倦的雙眼，取出墨鏡戴上。
醫院一早上都是安安靜靜的，也沒再聽誰在被後攪舌根這事了。
大概是都開過會，都通知過一遍了，沈阮沒有特意的去關注這件事情。
林醫生也在照常的上班，除了病人遺體和家屬，都已經離開了醫院之外，一切彷彿都恢復的風平浪靜般。
沒誰再討論這件事情了，好似它從沒發生過般。
其實在內部引起最大的關注原因還是因爲沈阮，醫院裡常常都在死人。
死在手術室裡的，這不是第一個，家屬崩潰大吵大鬧的，這也不是第一個。
真正引起內部的人關注好奇的原因，還是因爲沈阮那天上午，和林醫生的那番爭吵。
據說還是因爲這個死去的病患所引起的，沈阮質疑林醫生開藥不對，被林醫生駁斥回去了。
那時他們還在暗中笑話沈阮，結果這麼一轉變，倒是讓衆人懵然了。
看待沈阮這突然調職的目光也不一樣了，再加上有院長打過招呼，衆人在這事的態度上就謹慎許多了。
因爲這是關乎到醫院裡面兩個醫生的事情。
還想在這裡做，這時候就不好再攪舌根了，事情沒弄明白，萬一得罪了誰都不好。
一切迴歸風平浪靜的模樣，沈阮心中卻隱隱的不得安寧。
忙碌了一天，停下來休息的時候，才發現喉嚨渴得厲害，沈阮回辦公室倒了了杯溫水，慢慢地飲着。
溫熱的**從喉嚨滑下，緩解了喉嚨乾澀的不適。
工作已經交接完畢了，從明天開始，她便要離開外科往樓上去。
下班之前，她最後一次清點了手上的事情，交給了科室主任。
離開他辦公室後，沈阮一邊下樓人，一邊思索着事情。
周師兄確定了明天回來，許明鑫也在傅家住得夠久了，沈阮正想打電話給傅老，準備把孩子接回來。
手機剛拿出來，恰好有陌生電話進來。
沈阮取出車鑰匙，解鎖打開車門，一邊接起電話一邊坐了進去。
“你好，哪位？”
電話那頭靜默了片刻，響起了道略耳熟的女聲，“你好，沈醫生。”
那聲音微帶着些沙啞，像是哭過之後樣子，背景也有些嘈雜，像是現在馬路邊，汽車過往鳴笛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來，十分清晰。
沈阮大約已經猜得到是誰了，扣安全帶的手微微一頓，“你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