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初祭壇。
祁勝的意識掃過帝冢山脈地區。
地念邪靈的遭遇，他全程都有關注。
指引的一縷分身，也是24小時的不停地監控着它。
地念邪靈的這次遭遇，並非莽撞導致，更多的是黑潮體系本身的侷限。
這套以吞噬爲信條的戰爭邏輯，向來只教邪靈用武力丈量強弱，從不會去在意當前之外的未知因素。
邪眼的感知可以精準掃描當前敵人散逸的能量層級、戰爭模式、體系架構，等等。
甚至能夠輔助邪靈戰士精準的推演出對方的戰術邏輯。
但這些東西終究是基於當前信息的計算。
如果通過當前信息判斷出無法戰勝時，地念邪靈也會撤退。
例如，當年初出茅廬不久的地念邪靈遭遇巨化領域時，面對金色海洋中數量龐大的巨獸，地念邪靈在初步調查後果斷選擇暫避鋒芒。
只是這次的情況不同。
碑淵族背後隱藏的聖殿守衛，是完全超出邪眼感知極限的“未知因素”。
哪怕邪眼的算力再強，也無法捕捉到任何與當前場景提供信息完全不對接的未知因素。
除非是有指引的解析能力提供更爲詳細的調查。
但地念邪靈顯然沒有。
這就意味着，地念邪靈的戰爭模式，永遠存在一層未知風險。
這個問題不僅是黑潮體系存在，怪物世界除了玩家，以及少數擁有預知級能力的勢力，絕大部分勢力都會遇到此類風險。
黑潮軍團在這方面的風險尤爲嚴重。
作爲吞噬萬物的天災，它們始終都是主動進攻的一方。
黑潮體系下的邪靈戰士，都是吞噬洪流中的一股力量。
擴張、吞噬、成長，這是黑潮體系的一個循環，根本無法規避戰爭。
玩家接觸過的勢力中，唯一做到規避風險的，只有極樂之主統治下的極樂族。
漫長歲月積累的經驗，讓極樂之主明確意識到一個問題。
每一個看似弱小的對手，背後也可能藏着難以估量的戰爭力量。
與其冒着風險對抗，不如果斷放棄跑路。
這個生存經驗讓極樂之主完美規避了所有的風險，即使這麼做會對極樂族的發展造成影響，甚至是實質性的資源損失。
這也是極樂之主跨越漫長歲月，依然能在怪物世界混得風生水起的核心原因。
但黑潮體系註定了地念邪靈無法走極樂之主這條道路。
這個生存方式的核心邏輯是：遇到對手先不管能否戰勝，跑了再說，規避潛在風險。
將這個問題放到地念邪靈，乃至其他邪靈戰士身上，就變成了：這也不戰，那也不戰，那麼我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
在優勢的情況下因爲無法判斷是否存在未知風險，所以選擇撤退，這完全否定了邪靈戰士存在的意義。
像極樂之主那般的“絕對謹慎”行徑，與它們的理念和體系完全不符。
所以直面未知，是黑潮體系下的邪靈戰士，必須要去承擔的潛在風險。
不承受，則意味着發展將寸步難行。
所以地念邪靈遭遇的死亡風險，本質上是環境風險，是黑潮體系與怪物世界各方勢力碰撞下的必然。
核心邏輯可以用一句話概括：要麼在承擔風險的吞噬戰爭中獲得進化，要麼在退縮中停滯。
這場戰爭，地念邪靈遇到的便是未知風險。
判定當前可戰，這就已經是可執行的答案了。
結果卻是邪眼算力極限之外的敵人登場，以摧枯拉朽之勢碾碎地念邪靈操控下的黑潮。
至於玩家的插手，祁勝完全在預料之中。
因爲指引提供的信息，證明星網即將插手此事。
將視角切換至星網，也就不難理解星網爲什麼要插手。
指引分析了星網的思維方式，以及它推理出答案的邏輯。
它選擇插手此事，與兩個問題有關。
第一個問題是，地念邪靈爲什麼還活着？
根據以往的戰爭星網發現，存在嚴重威脅，或是可以讓玩家直接榨取利益的戰爭，每次都有全體參與的玩家任務登場。
例如，當初天火法王攜天火族降臨，就觸發了全體任務。
兩年前，彩霧海岸往北方向的島嶼上降臨邪靈戰士，也觸發了全體任務，讓全體玩家共同出海參與圍剿，將其扼殺於搖籃。
其他類似的全體任務還有很多。
但地念邪靈是一個例外。
即便是在被文明軍團摧枯拉朽碾壓，玩家完全可以前往分一杯羹的情況下，但全體任務仍沒有出現。
這就證明，或許地念邪靈在掌控玩家的高維神明眼裡，有其存在價值。
第二個問題是，地念邪靈的價值是什麼。
這個問題淺層的分析，可以理解爲，地念邪靈掌控下的帝冢山脈是能夠持續產出收益的特殊場景。
培養出了神堂，以及大量頂尖公會和頂尖玩家。
可以將其視爲阿樂訓練營的進階版：強者孵化池。
戰爭理解、指揮能力、戰爭協作……聯合戰團的大部分能力基本都是地念邪靈親手訓練出來。
其次，地念邪靈始終都在成長，不會被玩家淘汰。
正常遊戲裡，新手村的怪物，前期爲玩家提供成長助力，但很快就因爲強度過低而被淘汰。
但地念邪靈的始終都在飛速成長，且每次成長都伴隨着黑潮強度的升級，能給玩家帶去更多的戰爭收益。
出門就是戰場帶來的便捷，以及永遠都在提升的戰爭收益，僅這兩點就對玩家陣營的發展有着巨大助力。
所以地念邪靈的存在有實際價值。
這或許就是高維神明，沒有選擇對地念邪靈出手的原因。
在這之前，高維神明其實有過多次出手。
例如，早期幽律協議那次。
當時參與其中的玩家在遊戲失敗後，卻沒有觸發滅族追殺。
但在後續，競技黨玩家在古神競技場見到了幽律協會的成員。
或許這只是巧合，但更多的可能性是追殺過程中被高維神明用某種手段干擾，使其降臨在了古神競技場。
這種完全超出玩家處理能力的因素，高維神明都會出手干預。
吃土與命運族的博弈，也是一個很好的參考案例。
所以高維神明不出手干涉，甚至默許地念邪靈這個黑潮體系下的戰士在眼皮子底下成長，就證明高維神明眼裡的是地念邪靈是可控的因素。
這是淺層。
深層的原因可能與地念邪靈的異常行爲有關。
作爲邪靈戰士，它的行爲模式早已偏離了黑潮體系的常規邏輯。
它會爲了資源，坑害其他邪靈戰士，將己方的其他邪靈戰士化作自己的成長養料。
後續更是過分，在帝冢山脈建立傳送陣，以此建立了玩家口中的“惡霸聯盟”。
這些行爲根本不像是一個純粹的邪靈戰士會做出的決策。
其次，邪眼顯然和地念邪靈一樣出現了某種未知的變化。
不然在地念邪靈犯錯的第一時間，它就會進行制止，哪怕無法制止也會快速將情況傳達給上級。
所以地念邪靈和邪眼，這兩個黑潮體系下的生靈都出現了問題。
認知污染、神明博弈、未知蛻變……地念邪靈身上發生的變化無法推測出具體答案。
甚至它很可能是高維神明干涉後的實驗品。
所有信息提供的邏輯，最終都導向一點：地念邪靈活着，利大於弊，且它是高維神明默許的存在。
這便是星網推導出來的答案。
在得到明確的答案後，它快速聯繫了神王。
隨後便是神王在論壇發起召集令，呼喚其他地區的玩家共同參與了惡霸守衛戰。
這裡，星網隱藏了“高維神明”的潛在想法，放大了玩家的利益部分，增強玩家代入感和陣營榮譽感。
所以從玩家的角度看待，這個問題完全沒有那麼複雜。
核心邏輯只有一條：惡霸死了，飯碗砸了。
聯合公會的玩家將面臨和阿樂訓練營倒閉時一樣的窘境，成爲在怪物世界遊獵的一支戰爭軍團。
這並非意味着長期收益上一定會受損。
遊獵有着潛在的機緣收益，或許收益要強於地念惡霸。
但在收益穩定性上，顯然不如地念惡霸，其次到處趕路就要浪費不少時間。
在掌握空間跳躍級別的能力前，盤踞帝冢山脈地區的地念惡霸，有着不可取代的地位。
對於星網的分析，祁勝十分滿意。
事實上星網不出手，它也會出手讓地念邪靈繼續活下去。
他看問題的方式，在更宏觀的角度。
地念邪靈無疑是最特殊的邪靈戰士，它突破了邪靈戰士固有的思想鋼印，讓自己變得越來越獨立。
無論是思維邏輯，還是實際的行事風格都在證明這一點。
而黑潮始終是祁勝眼裡最強的對手。
地念邪靈的未知變化，或許可以成爲自己對抗黑潮的一個籌碼。覺得它或許會成爲撕裂黑潮體系的一枚楔子。
他要做的，便是繼續關注地念邪靈的成長，瞧瞧它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所以哪怕星網不出手，他也會出手暫時保下地念邪靈。
這是一個非常具有研究價值的邪靈戰士。
哪怕是“砍”過黑潮魔神的指引，也從未見過。
此時詳細瞭解地念邪靈的“深淵越權”信息後，祁勝的視線再次聚焦邪眼高塔。
……
帝冢山脈。
殘破的高塔平臺上，地念邪靈靜立如雕塑，目光遙看頭頂高懸的上弦月。
黑潮能量在它腳下無聲翻涌，壓抑着心底的躁動。
邪眼的母親“第十三神眼”已經答應了它的越權請求。
它並肩作戰至今輔眼，即將重生歸來。
但它還是忍不住擔心許多問題。
暮眼說很快就會送來怪物世界，這個“很快”到底是多久。
復活歸來的邪眼，還是原來的它嗎。
思緒翻涌，各種煩惱接踵而至。
深吸了一口上弦月下，能量充盈的空氣，它決定暫時不去想這些問題。
接下來，它該把重心放在邪眼高塔的修復上。
令它感到疑惑的是，往常經常光顧的玩家族，這兩天徹底消失了。
類似的情況不是沒有發生過。
玩家偶爾也會消失一段時間，然後在某天以更華麗的姿態歸來。
只是這一次，似乎是在有意避開自己最虛弱的階段。
玩家族的抽風是常態，它懶得去想玩家族究竟去哪了，以及爲何不落井下石。
現在邪眼不在，戰力大跌，它得先將破損的高塔給修復了。
哪怕沒有玩家，危險也可能隨時降臨。
高塔是它自保的關鍵。
想到這裡，地念邪靈在這時擡起手。
頓時黑色的能量從高塔裂縫中涌出，如同粘稠的墨汁，緩緩爬過高塔龜裂的外牆。
能量流過之處，破碎磚石發出低沉嗡鳴。
修復的過程很慢。
高塔具有自愈能力，但很多精細結構的處理都需要親自動手。
期間，每一道裂痕都需要用黑潮能量仔細填塞，每一處破損都要重新構築結構。
如果有邪眼在，這個過程它甚至不需要操心。
邪眼會全程自主完成這項無比繁瑣的修復工程。
現在沒有邪眼的精準計算，它只能靠自己去觀察、引導黑潮的流向。
親自嘗試，它才知曉這有多難。
修復過程中，黑潮能量的運行會存在嚴重偏差，在某處堆積成扭曲的瘤狀物，有時又會在關鍵節點因爲釋放過弱潰散，讓這一處的修復前功盡棄。
沒有邪眼，完全無法避免誤差的出現。
但它並不急躁。
開始耐心地抹平高塔上的每一處不平整，加固每一個脆弱節點。
偶爾，它也會停下動作，擡頭望向高塔外。
沒有邪眼，雖然還是可以做到感知外放。
但無法將感知視角擴大到覆蓋帝冢山脈的程度，範圍僅限自身周邊。
所以選擇肉眼去觀察遙遠處的情況。
這個行爲就像是習慣。
總覺得畜生玩家會席捲而來，所以忍不住就是想要朝着玩家降臨的方向看上一眼。
事實就是，帝冢山脈地區徹底失去了玩家身影。
這種反常的安靜，反而讓它感到些許不適。
時間在修復中快速流逝。
期間結盟的四大邪靈也都送來了掠奪獲取的黑潮能量。
它將這些黑潮能量全部用在了高塔的修復上，力求將高塔恢復至完美狀態。
兩天後，修復仍在繼續。
地念邪靈站在塔腰處的一處巨大缺口前。
這裡是被文明軍團正面轟擊的位置，裂紋幾乎貫穿了整座高塔。
它將雙手按在缺口邊緣，黑潮能量如蛛網般從掌心蔓延，在虛空中編織出臨時的支撐結構。
隨着能量的注入，破碎的磚石開始蠕動，像是有生命般重新拼接在一起。
過程異常吃力。
血水混合着暗紅能量從它額角滑落，新生的肉體因過度負荷而顫抖。
沒有邪眼的日子，簡直不是邪靈過的。
邪眼能在十分之一息內完成的事，需要它用原始的方式，精神力反覆掃描檢測、打磨。
很多看似簡單的節點修復進程，細節上的問題着實複雜。
能量流數值、結構閾值、黑潮能量修復衰減……現在全都化作棘手的問題。
這還只是問題之一。
最嚴重的問題是判斷力的缺失。
很多搞不懂的問題，它沒法像邪眼那般隨時給出答案。
這些問題都得自己對接節點數據庫，進行查閱。
裡面龐大的信息量，簡直不是邪靈看的，想要找到相關知識就得反覆檢索不同內容。
光查閱，就得耗費大量時間。
這一刻，它無比懷念邪靈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有它在，自己只需雙手一攤，什麼都不需要做。
邪眼會在快速修復後，給它一個簡短的完成修復反饋。
可即便再困難，地念邪靈也沒有停下，這關乎到邪眼到來前，自己的安全。
唯有高塔修復，它纔有能力操控黑潮生成邪祟。
直至將這一處缺口被徹底填補，這纔回到高塔平臺上躺下，大口喘息。
數分鐘後，地念邪靈再度投入工作。
這次修復的是最棘手的核心節點之一，這一處節點是高塔對接“毀滅神殿（兵種庫）”的轉化節點。
黑潮能夠快速生成，隨意轉化邪祟兵種就有這一處節點的助力。
嘗試修復中，地念邪靈發現自己搞不懂這節點的結構到底是什麼。
這個該死的轉化節點就像一團糾纏的網絡，無論注入多少黑潮能量，都無濟於事。
給他一種有力氣，卻無處釋放的感覺。
甚至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完成修復工程。
就在它想要詢問其他節點的盟友，讓他們提供輔眼助力時。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它的腦海中響起：
“這個我熟，讓我來。”
地念邪靈猛地擡頭，只見高塔上方的上弦月正在迸發璀璨光芒，血色月華如瀑布般傾瀉而下，在平臺中央凝成一道旋轉的光柱。
光柱中浮現出無數細碎光屑，重複着旋轉聚合，逐漸勾勒出熟悉的眼瞳輪廓與舞動的觸手。
這正是通過越權復活的邪眼。
“地念，好久不見。”
光暈中傳來邪眼的問候。
聽到這番話，地念邪靈語氣冷漠道：
“既然回來了，那就趕緊幹活，修復高塔的任務交給你了。”
血光在這時散去，邪眼通過邪月中轉正式降臨高塔平臺，仍是原來的模樣，不曾有絲毫改變。
面對他的指令，邪眼眨巴了一下眼睛，用熟悉的語氣點頭道：
“OJBK，分分鐘搞定。”
語罷，邪眼伸出觸手對接高塔，頓時高塔猛地一震。
就像垂死的巨獸突然恢復了心跳，黑潮快速環繞高塔流轉，將他剛纔難以修復的節點癒合。
隨後黑潮能量撲向其他受損節點。
地念邪靈站在原地，看着正在忙碌的身影，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
邪眼所用的玩家語錄已經證明，回來的仍是它熟悉的那隻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