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來就虛弱得不行,此時心中一急,竟然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已經赤身裸體,身上畫滿了奇奇怪怪像符咒一樣的符號。符號是黑色的,跟田螺的抽象形象類似。每個田螺符號上都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字。手腳上的繩子已經不見了,屋子被反鎖,只有她一個人。
姥爹問道:“歪歪扭扭的字?你能認出是什麼字嗎?”
她搖搖頭。
“你寫出來看看。記得大概的形狀也行。”姥爹說道。
她想了想,然後將手在茶盅裡蘸了蘸水,在桌子上畫出了一條歪歪扭扭的水印子,如同一條潮溼的蚯蚓剛從這裡爬過去留下的痕跡。
“你能看懂嗎?”她問道。
姥爹看了一會兒,說道:“我不知道這個字是什麼意思,但我知道這是滿族人使用的文字。”
“滿文?”她疑惑道。
姥爹微微一笑,說道:“我孩提時讀四書五經,研究過滿文。因爲我聽人說,皇宮裡滿文跟漢文一樣重要。我那時候以爲自己將來會考上進士然後走入仕途,所以學了一點。”
“原來這樣。”她點點頭。
“然後呢?然後你發生了什麼事情?”姥爹問道。
竹美人說,她想穿上衣服,可是屋內沒有一件衣服。她想將身上奇怪的符號擦掉,可以她將皮膚擦得破了皮也沒能擦掉。那符號就像天生長在她身上一樣。屋裡有打掃過的痕跡,除了一些道士燒紙的灰燼沒能打掃乾淨之外,其他東西都不見了。可能老鴇怕她用什麼東西將門撬開逃跑,或者用剪刀之類的利器自殺。
正當她在屋裡翻東西的時候,門口響起了腳步聲。
她急忙回到牀上,蜷縮起來,能擋住一點是一點。
門外的鑰匙響了一會兒,門開了,老鴇帶着一個男人走了進來。
由於害羞,她將頭埋進了兩膝之間,不敢去看那個男人的臉。
那個男人哼了一聲,冷冷道:“做了這麼些年,從你身上跨過去的男人不下一千個了吧?還裝什麼羞澀!”說完,他用手在她的後背上摸。摸了一會兒,他說道:“這個符咒畫得很好。這樣她就不會死了。”
她不知道那個男人爲什麼說她不會死了,但又不敢問。
老鴇陰森地笑道:“嘿嘿嘿,這樣她就不但白天能給我們賺錢,晚上也能給我們賺錢了。”
她仍然聽不懂。
老鴇走到她的身邊,將那隻枯瘦發皺如老鴉爪子的手伸到她的乳房上捏了一把,說道:“你看看,你這身材多好!正是賺錢的好時候!我年輕時候都不如你呢。你十三歲就來了我這裡,我養你這麼多年,還把你爸媽養你十三年的錢付了,等於從小到大都是我供你吃供你穿,知道嗎?我比你親媽還要親,現在該是你回報我的時候啊。”
她忍不住反駁道:“親媽養大了女兒可不是爲了讓她做這個的。”
老鴇反常地嘆了一口氣,以往這種話只能換來一頓臭罵狠打。她說道:“我不跟你爭論這個了。你現在反悔也已經晚了。你既然不願意做這個,那我要讓你做雙倍的!”
“雙倍的?”她將腦袋從雙膝之間擡起來。
老鴇得意道:“我們把你的魂魄從你體內提出來了。你白天繼續做你的妓女,晚上則讓你那個替身繼續做妓女。這樣既不會讓你的身體累死,又能讓你的魂魄不得安寧。你身上的符咒,就是讓你沒有魂魄的時候也不會死的符咒。”
“以後有得你好受了。”那個男的補充一句。
老鴇道:“從此以後,你會感覺到永遠沒有睡覺休息的時候。你要一天到晚十二個時辰陪客人笑,陪客人睡。”
在老鴇這麼說的時候,她並沒有感覺到有多害怕。她沒聽說過一個人沒了魂魄還能活着,也沒有聽說過人的魂魄還可以裝進別的東西里。
“不過,爲了避免你將魂魄偷回去,我要把你送到烏鎮的妓院去。這位先生是我們店的幕後老闆,烏鎮那家妓院是他的分店。所以你在那裡也有人專門盯着你管着你。如果你敢逃跑,跑出去就是一具沒有魂魄的死屍,七天之內必定倒斃。別忘了你的魂魄控制在我們的手裡!”
果然,她被關了幾天之後,就被老鴇送到了烏鎮一個相對較小的妓院。老鴇給她換了個藝名,叫做朱梅荏,說是要跟杭州那個竹美人諧音。這樣可以讓她的魂魄混淆,以爲自己一直在同一個身體裡。
自那之後,她白天在烏鎮的妓院賣唱賣藝賣身,一直忙到半夜。半夜之後,她頻頻做夢,夢見自己被陌生的男人抱住,做那些她曾經在杭州做過的事情。於是,她白天晚上都無法安定心神,總感覺非常疲倦,缺少睡眠。
長此以往,她被折磨得身心憔悴。
她偷偷寫信問過原來在杭州的姐妹。姐妹告訴她,老鴇有一個竹美人,在姐妹們伺候完之後,她再將竹美人贈給客人抱着睡。老鴇對其他姐妹說過了,竹美人裡面有一個布娃娃,布娃娃裡有她的生辰八字和經血,如果以後有誰還想離開,就用同樣的方法懲罰。
竹美人說得聲淚俱下,央求姥爹道:“你可否幫我去杭州一趟,去那個青樓,在同那個竹美人睡的時候將裡面的布娃娃取出來?”
姥爹笑道:“我以爲你要我幫你對付老鴇,我剛纔還想拒絕。因爲你只聽說我是樂於助人的異術之士,卻不知道我現在其實遠不如以前,肯定對付不了會邪術的老鴇。這不是不爲,而是不能。到最後你說要我把竹美人裡面的布娃娃拿出來,我就不會拒絕了。這不用我的異術。如果不答應,是不爲,不是不能。我幫人向來力所能及就幫。另外一個原因,是因爲你讓我想起了一個很重要的人。我差點以爲你就是她。我這次幫你,是出於我的私心。我希望她如果遇到什麼麻煩,也有相應的人幫幫她。我向來知道,出手幫人不要寄予回報,所有寄予回報的付出,即使積累了
功德,這功德也會被因爲寄予而帶來的損耗抵消,最後等於徒勞無功。但是……”
姥爹看着天邊最後一點殘紅褪去。
竹美人嘆道:“雖然我跟你的想法相反,但最終又歸於一樣。”
“哦?”
“我跟你的身份不同,遭遇不同,想法不同。我十三歲遭家人拋棄,進入青樓,所有一切都要自己競爭得來,雖然心中清高,但現實逼迫,只能時時處處追求利益。所以我針對每個人的時候,首先看到他能給我帶來多少利益。即使每次出手幫人,都要有預期的回報。但是遇上他之後,我突然覺得可以捨棄一切,突然覺得名利乃是身外之物。所以我纔跟老鴇鬧翻,才受到如此虐待。”竹美人抹了抹眼淚。
姥爹慘然一笑,說道:“是啊。同是性情中人,變化卻相反。這也真是奇怪。”
姥爹見了竹美人之後,又折返杭州,找到竹美人提到的那個青樓。
姥爹走進青樓,老鴇直接走了過來,說着許多奉承卻聽起來要起雞皮疙瘩的話。姥爹心想,現在時事紛亂,對青樓的衝擊也大。平日裡老鴇應該很少見到客人就親自出面,現在這樣,可見生意冷清,門庭冷落。
不由自主地,姥爹卻同情這個老鴇來。世事艱難,或許她也是被迫無奈。
老鴇連忙向姥爹推薦各個姑娘。
姥爹將頭一搖,說道:“我不是來看活姑娘的,我是來看死姑娘的。”
老鴇賠笑道:“原來這位老闆早就聽說了我們這裡的傳聞?”
姥爹將頭一點,說道:“是的。我就是來見識一下。”
老鴇微笑道:“這位老闆,別人來這裡見識死姑娘,那是在活姑娘身上撒完了野,體力不行了纔在夢裡耍死姑娘。沒見過進來就只耍死姑娘的。”
姥爹心中微微驚訝。這老鴇必定的是人中之精,一點蛛絲馬跡都能看出來。原來老鴇是讓玩得精疲力竭的老闆們在睡夢中還要折騰,藉此突出她的青樓跟別的青樓不同,以吸引客源。自己一來就要竹美人,如果沒有合適理由,確實難以解釋。
姥爹眼珠一轉,笑道:“我從烏鎮而來,在那裡已經知道了朱梅荏的好。聽說這裡還有她的另一個身體,我才趕到杭州來的。我就想見識一下一個魂魄兩個身體的女人到底有什麼區別。如果是來找活姑娘,我何必來你這裡!說到青樓,杭州又怎麼比得上南京?就全國看來,排行前四的青樓都在南京,其中以‘四喜堂’最大,‘四喜堂’的姑娘不但多,年齡還小,所以生意最旺。”
老鴇見姥爹說出“四喜堂”來,認爲姥爹確實是採花的高手,不是一般好色之徒,立即被鎮住了幾分。
姥爹偷覷老鴇的臉色,見她上當,又補充道:“我來這裡,不是爲獵豔,而是爲獵奇!獵豔,不過是爲滿足淫心,雖好卻不足爲外人道。獵奇,是爲滿足好奇心,可到處講述傳播。如果你嫌賺的錢少了,我給你補足就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