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北斗

一轉眼,皇后卸下宮務專心養病,也有快一年的時間了。年初的時候還病病歪歪,都瘦到影子成一條線了,纔是將養了幾個月,她削瘦的臉頰又豐滿了起來。只是眼角脣邊的皺紋,卻難以隨着線條的豐盈而消失無蹤,即使有最爲精緻的脂膏呵護,歲月的痕跡,終究是悄悄地爬上了皇后的面龐。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她對着黃銅鏡子浩嘆了一聲,“朝如青絲暮成雪。我還記得十幾年前,你還誇我頭髮又多又黑,亮得就像是一匹緞子呢,這才過多久啊?”

周嬤嬤眯着眼睛,仔細地在皇后的頭髮裡尋找着白髮的蹤跡,聞言便隨口道,“少年白也是有的,您就是這一窩都是白髮,根兒在,拔了還長。奴婢也是一樣,從十幾歲起就有那麼幾根,永遠都是白的。”

她仔細地又拔去了一根白髮,方纔鬆開手,“再沒了——哪裡就到什麼朝如青絲暮成雪的樣子呢?拔了這一窩,一樣還是緞子一樣的。這幾個月,您的頭髮亮得多了……”

“那是換着吃了太醫院新進獻的玉女養容膏,的確是好,我連着吃了幾個月,覺得身上便捷清爽多了,也不像以前那樣,一站起來,一用心勞累,就會頭暈。”皇后和周嬤嬤閒聊,“聽說清寧宮也在用這個方子。”

“是有這麼一說,”周嬤嬤道,“老孃娘那兒好像也說這方子好,還傳令賞了那幾個太醫呢。”

“嗯,是該賞。”皇后瞥了周嬤嬤一眼,見她面上有些隱隱的羨慕之色,便隨口道,“嬤嬤年紀也大了,今日回去時,悄悄地取一盒走吧。畢竟是金貴東西,老孃娘尚且沒有隨意賞人,咱們也不好做得太過了。”

周嬤嬤面上頓時盈滿了喜色——在她這個年紀,第二貪婪的纔是錢財權勢,第一貪婪的,自然是長壽康健了。

她跪下給皇后磕了頭謝過賞,方纔起身笑道,“看來,娘娘竟是真的看開了。”

“你是說永安宮的事啊。”皇后不免莞爾一笑,她道,“不是說她已在彌留之際了麼,我和個快要死的人計較什麼?”

她是開了個玩笑,不過周嬤嬤並沒捧場,反而露出驚疑之色,皇后倒不禁真被逗笑,“罷了,嬤嬤,永安宮的情況還是你和我說的,如何我說一句話,你反而也就動搖了?”

周嬤嬤這才驚覺,她訕訕地一笑,爲自己分辨了幾句,“您是不知道,如今宮裡傳得,有眉有眼的,說是連壽材都預備好了,這老奴心裡,難免也有幾分嘀咕……”

不過,身爲坤寧宮的高層,周嬤嬤在永安宮還是有點人脈的,不說別的,曹寶林、吳婕妤的服侍人裡,有不少都是坤寧宮過去的嫡系,和坤寧宮裡的大宮女,也是有着枝枝蔓蔓的親戚關係。她當然清楚真相:徐貴妃的身子骨可好着呢,要說有什麼不好的地方,也就是連着幾個月不能出門,使得她有些煩悶。每天下午都要帶着兩個孩子到後花園裡溜達,同兩個宮嬪聊聊閒篇,在後花園裡打打鞦韆。

也正因此,她對皇后的好心情的確是有些不解,畢竟皇帝下發旨意裡,雖然寫了皇后上表,但起碼就周嬤嬤所知,皇后事前壓根都不知情,這是直接把話往她嘴裡塞。——不管被冊封的是不是徐貴妃,皇后娘娘起碼都會因爲不被尊重,而有少許的不悅吧?

皇后也看出了她的疑惑,她不禁微微一笑,和聲道,“你還是不懂,我這心裡,最擔心的又怎是她受寵……”

但她並未多說什麼,而是頗富深意地轉開了話題,“清寧宮這幾天可有什麼動靜?老孃孃的身體,還安康吧?”

現在皇后、貴妃告病,每逢朔望,惠妃都會帶領衆人往清寧宮請安,就是昨日,羅嬪剛隨衆請安回來。

“聽羅嬪說,老孃娘沒見她們,只是讓對椅子行個禮就回來了。”周嬤嬤道。

“那太子呢?”皇后又問,“這幾日過去了沒有?”

這幾年來,隨着太子逐漸長成,皇帝定期也會帶他去祖母那裡,太后有時亦打發人過來接他過去玩耍,太子和祖母的關係也不會比弟弟更生疏。

“沒呢,說來也有七八日沒接過去了。”周嬤嬤皺眉道,她也發覺一點不對了,“算來,是比平時都晚了幾日……”

她側頭看了皇后一眼,“難道,連太后娘娘事前都不知道——”

她不是不懂得宮裡的局勢,只是沒想到皇爺居然會如此……如此……

如此什麼呢?周嬤嬤又說不出了。

誰讓皇爺是口含天憲的天子?只要他情願,天上地下,哪有他做不到的事?要廢后時,老孃娘就不曾情願,說到底還不是廢了?今日不過是晉封個皇貴妃,多大件事?皇爺又還會顧忌什麼?

“大哥此舉,肯定是被老孃娘刺激出來的。”皇后脣角含笑,徐徐地道,“老孃娘千錯萬錯,最錯就是未經大哥,給永安宮送了那兩回新下來的水果……頭一次,大哥也許還能忍下,這第二次,卻是太過分了一點——這個度,她永遠都把握不好。已經是錯過一次了,卻是不思悔改,還要再錯一次。”

第一次犯錯的結果,便是讓宮裡的後位順利完成了更迭,起碼是順利地把胡氏從皇后的寶座上踢了下來。而這第二次錯誤,便是讓宮裡多了個皇貴妃——你太后不是壓制徐氏嗎,就因爲徐氏無意冒犯了你的權威,被迫交權不說,憋屈到連昭懿貴妃的葬禮都不能出面。做兒子的也不和你爭論什麼,只是你能壓,我就能捧,貴妃算什麼?往上還有一級皇貴妃呢!

聖意如北斗,嘿,在這宮裡,即使是以太后之尊,也不能不看着皇帝的臉色行事,否則,清寧宮和後宮之間,本來就隔了重重門扉,只要皇帝一個念頭,一重門就是一重天闕,太后就是再尊貴,又何能干涉到後宮之中?

周嬤嬤正是把這幾個消息帶給皇后的人,畢竟貴妃的稱病,的確惹人疑竇,坤寧宮不能不追問個水落石出。即使皇后沒有明言,她現在也漸漸地反應過來了,不由亦露出微笑,“只怕此後,清寧宮也要安分好一陣子了,娘娘正可安心養病。”

“你道我是爲了這個高興的麼?”皇后掃了周嬤嬤一眼,心中不期然又泛起了幾分輕蔑、幾分孤寂。她輕輕地嘆了口氣,“老孃娘終究是大哥的親孃,再怎麼樣,大哥也不會和她撕破臉的……她要揉搓我、揉搓徐氏,只要別過了線,大哥也頂多在別的地方補償補償,安分好一陣子?你終究是把老孃娘看得小了。”

那——周嬤嬤又有點不解了:此事對坤寧宮唯一的好處,也就是太后的低調了,聽皇后意思,連這一點尚且都是奢望,那娘娘高興個什麼勁兒?

皇后只是笑,她想了半天,又道,“也不知此事是大哥因勢籌謀,還是無心插柳,反正,以後宮裡會太平好長一段日子了。”

她雙手合十,輕輕地念了一聲佛,“阿彌陀佛,我這顆心啊,也總算是安下來了。”

周嬤嬤不解地瞪着皇后,琢磨了老半天,心底若有所悟,卻又難以拿準,她試探問道,“娘娘,可是因爲,如此一來,清寧宮和永安宮只怕是勢如水火,清寧宮那面,怕是會轉而全力壓制永安宮——”

皇后笑瞥了她一眼,也有幾分欣慰,“壓制不壓制永安宮,這不重要,只要兩宮失和,那就夠了。”

她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感到自登上後位以來,久已蒙塵的心靈,像是被重重地拂拭了一遍,一身的重擔都卸了下來,竟是難得地有了外出踏青的衝動。“走,咱們上後花園散散步去。”

比起心滿意足的坤寧宮,清寧宮內的氣氛,這幾天自然的確要低調一些,太后靠在榻前,和靜慈仙師、賢太妃一道抹着葉子牌,她有些心不在焉,手中的牌出得散亂不堪,賢太妃的牌早滿了好幾次了,只是沒有胡下來,還是耐着性子,瞅着太后的牌來喂張。

“吃下了,”靜慈仙師吃了太后的牌,笑着說,“老孃娘可要留心了,我這就要滿了呢。”

“哦?”太后不由一驚,掠了牌面一眼,方纔反應過來,她又瞅了瞅桌面,見桌面上葉子散亂,毫無脈絡,不禁一陣心煩,也顧不得算牌出牌了,隨手撒下,“罷了,無心打,橫豎也是要輸,你們把彩頭分了去吧。”

這兩人如何會在意一點彩頭?賢太妃笑了笑,起身辭去了,“說定了要陪張妹妹一道抄經的。”

靜慈仙師也要告退——過去這十幾天裡,太后並不大要人陪,多數時間,都是自己別室靜思,就算靜慈仙師已經把癥結看得清清楚楚,但是老人家不開口,她也絕不能貿然行事。

“你留下來陪我說說話吧……”太后掀了掀眉毛,卻又把她給留下了。靜慈仙師只好坐回桌前,一邊收拾葉子牌,一邊等着太后的下文。

“內安樂堂的事,不能再耽擱了。”太后一開口,說的卻是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起碼是出乎靜慈仙師的意料。她吃驚地擡了擡眉毛,卻沒說話,只是靜聽着老人家的下文。“我這幾日一直就在想,以前不準內侍學醫,一個是不識字,沒法學醫,二是高皇帝時,宮人內侍,絕不準結爲對食,平時無事,連多說一句話都是不行的——但這兩點,在今日都不是問題了,不如就立起規矩來,在內書堂裡增開一科醫藥,出師後在內安樂堂坐堂,日後宮人有患,都去那裡就診,你看如何?”

靜慈仙師細細思忖一番,也覺妥當,她點頭道,“老孃娘英明仁慈,我也覺得如此甚好。”

最好的一點,自然是脫離了徐貴妃設立的框架,不必採用她提出的對策,老孃娘面上的笑意纔是微微一展,靜慈仙師又道,“只是我不經世事,也不知這學醫從學徒到出師,大約要經過幾年?”

“正常是十餘年,”太后自然是早想過這點了。“但咱們哪裡等得及?頂多兩年罷,咱們自己再對付兩年,這兩年間讓他們加緊學去,內安樂堂裡有了醫官,也就不至於無法交代了,至於日後的事,可以再行從容措置。”

這番話說得很淺近,因爲意圖本身是根本無法以語言修飾遮掩的——內安樂堂裡有醫官,可以象徵性治療,就要比現在完全只能靠天的情況改善得多了,至於治癒率如何,這就用不着追求了。民間庸醫也比比皆是,在這一點上,只能誅心不能誅行。而這宮裡,又有誰敢指責太后的居心?起碼內安樂堂,以後就不會是太后的話柄了。

靜慈仙師完全理解太后的思路,雖然在她看來,宮裡本也沒有人在特別責怪太后昔日對內安樂堂的怠慢,不過,這個改變的確足以稍微平復宮裡有些波動的人心,她點頭贊同,“此策大爲穩妥,可以一行。”

見太后似乎沒有別話了,她頓了頓,終是忍住了沒有再問什麼——這小小的冒犯,未必會得罪太后,對她自己造成什麼威脅,但卻很有可能勾起老人家的怒火,讓她對永安宮的憎恨,更火熱幾分。

可她的欲言又止,又如何能瞞得過太后?她脣邊終於不禁泄漏了一絲苦笑,盡顯老人心情。

卻沒有一句多的話,只是揮手讓靜慈仙師退下,讓室內重又回覆了無邊的寂靜。

喬氏還算是好的,在一片寂靜中,她心不在焉地思忖道,從胡氏的表現來看,她的確是沒有泄漏隻言片語。除了自己和大郎以外,那番對話,未曾有第四個人知道。

這個認知,多少撫平了她的情緒,卻無法掩蓋太后心底那深深的難堪,即使所有人都不知道,她也無法瞞得過自己。

“奉皇太后慈諭,吾何曾有過慈諭?”當日收到消息以後,激憤之下,她直接就派了喬姑姑去興師問罪——畢竟在這之前,就算是要廢后,皇帝起碼也是先和她商量,而不是在明知兩人有激烈齟齬的情況下,還這樣往他親媽的臉上摔巴掌。

“午門之前,我亦不曾收過孃的半點訊息。”皇帝的迴應也是前所未有的簡單直接。“貴妃行事如有不妥,娘只同我說,如何有不責罰的道理。二次送果以前,娘就沒有想過兒子半分嗎?”

登聞鼓就設在午門。

皇帝早就什麼都知道了。

也已經借晉封皇貴妃的事,再明顯不過地表達了自己的態度。——容不得任何爭議,不論前朝還是後宮,這個家只能有一個主人。任何人都不經他的許可肆意行事,胡氏如此,吳雨兒如此,她太后雖然地位尊崇,但在這一點上,也沒有任何特權。

通俗地說,就是她失勢了。

對太后而言,這一事實,要比她失寵於昭皇帝,更爲難堪得多了,然而她卻並不會爲了自己的意氣而強行否認這一事實,除了加深難堪以外,如此行事並不會有更多的好處。

眼下唯一能做的,便是做好自己……只要做好自己,她就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太后,任何人對她的態度,都不會有絲毫改變。

——只除了在心裡,她永遠都清楚這個家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母子之間,又是如何尊卑易勢,她是怎麼被自己的兒子毫不留情地掀翻在地,失去了爲人母的威嚴。

時值晚夏,窗戶都大開着,一陣微風吹過,吹亂了太后的幾絲鬢髮,在飄舞的髮絲中,她的面龐就像是岩石一樣堅硬而漠然。

到了初秋,宮裡舉行了盛大的晉封典禮,貴妃徐氏晉位皇貴妃,視同副後,協理六宮。

今晚實在好忙,汗,而且寫到最後又忍不住把情節刪了刪改了改,又加了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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