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行天下 08 沙出重圍
趙普軍營之中,有行軍打仗大半輩子的老兵不少,這些人一生都在沙漠之中摸爬滾打,但如此壯闊震懾人心的蜃樓奇景,還是平生第一次得見,一個兩個嘴張得老大。
展昭一句“眼熟”,成功吸引了白玉堂的全部注意。
“是記得,還是來過?”白玉堂問了一句在衆人聽來有些矛盾的話。
但展昭明白,他的感覺只有白玉堂能領會,如果沒有來過,怎麼會記得但如果是來過,不會說眼熟,而是直接說,來過……這細微的差別,沒有走進心底最深處是不會體會到,沒有完全的注意,也不會分清楚。
“我確定我沒來過,也從未見過。”展昭看白玉堂,“但還是覺得眼熟。”
白玉堂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趙普皺着眉頭看着已經靜止不動的蜃樓奇觀,摸着下巴,“這玩意兒……怎麼弄出來的?”
公孫一手抓着趙普摟住自己的胳膊,一手按着黑梟的脖子儘量擡頭望遠處地平線的位置,“奇怪呀。”
“奇怪什麼?”趙普看他。
“蜃樓通常出現在海上,出現於沙漠也是懸浮於半空之中。且海市蜃樓並非憑空得來,需要有某處實景。可這些東西分明不是這時候的物件,爲何會出現?”公孫搖着頭自言自語,“真叫人費解。”
現在衆人能做的就是盯着那奇觀看個不停,這裡最博學的就是公孫,他都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其他人更是不明所以。
而就在大家看得專注之時,蜃樓的顏色開始漸漸變淡,似乎是變得稀薄了。
“是不是要沒了?”展昭問身後白玉堂。
白玉堂點了點頭,“估計……”
話音剛落,果然,那蜃樓奇景就這麼消失了,剩下了之前單調荒蕪的平地……
“是不是有哪裡不對?”展昭伸手一指遠處的地平線,“什麼東西在跑過來?”
白玉堂也皺眉望過去,漸漸看清楚,只見從遠處天地交接之處,有一支馬隊似乎狂奔而來,爲首一顆紅紅的腦袋特別顯眼。
шшш_ ttκǎ n_ co 趙普一皺眉,“歐陽……那紅毛幹嘛呢?”
衆人只能看到火麒麟歐陽少徵的那匹黃驃馬速度極快,身後幾百騎兵馬蹄子踩起黃沙滾滾,倒是很壯觀,不過這奔命的架勢,稍顯狼狽。衆人自然之道歐陽少徵是什麼人,那可是狠角色,什麼把他追得落荒而逃?
馬隊漸漸近了,只見歐陽少徵手中拿着他的那把霸氣十足的方天畫戟,揮着對趙普喊什麼。
趙普一挑眉,擡手對身後部下示意,“撤回黑風城!”
展昭和白玉堂對視了一眼,趙普身後剛剛趕到的一羣護衛隊轉身就往黑風城狂奔。
白玉堂輕輕一撥白雲帆的繮繩,往另外一邊走了幾步,望向歐陽少征馬隊的身後,就見在滾滾黃沙之後,似乎還有什麼東西。
正這時,“嗖嗖”兩聲從黑風城傳出來,響箭竄入半空之後炸開的聲音霹雷一般。
衆人回頭,就見城樓之上的賀一航跳着腳對趙普雙手交叉揮舞,讓他趕緊回城。賀一航站得高,估計看見了什麼在追歐陽,估計是了不得的東西。
而就在此時,天空突然黑了下來……烏雲席捲而來,且天邊的黑雲呈現翻滾狀態,旋轉上升,鋪天蓋地往這邊來。
“孃的,黑風暴!”趙普一拽黑梟的繮繩,“趕緊撤!”
展昭和白玉堂對視了一眼,已經看到歐陽少征馬隊身後狂風捲着黑沙的洶涌氣勢,第一次見這天地奇觀,還真是駭人。
沒等白玉堂和展昭拉馬繮繩,棗多多和白雲帆已經一個轉身撒開四蹄往黑風城的方向狂奔而去了。
剪子跑得比誰都快,帶着簫良往城門的方向蹦躂,嘴裡還吱吱喳喳不知道叫着什麼,連爪狸都要逃竄的風暴,估計來勢驚人。
身後馬蹄聲也近了,歐陽少徵的快馬隊緊跟而至。
趙普一手護着公孫一手拽着黑梟的繮繩,還不忘吼歐陽,“哪裡來的黑風?你上沙漠幹嘛去了?”
“王爺,找到寶貝了!”歐陽少徵一臉土,不過樣子挺興奮。
“要來了!”
展昭往後看,驚訝不已——他江南出身,第一次看到如此壯觀可怕的風暴,黑雲和黑沙鋪天蓋地,打着卷摧毀一切的架勢。
幸好都是好馬,速度極快,黑風城後的城門大開,城樓上所有兵將都已經撤離,城內鑼鼓聲大作,城中百姓紛紛逃回家關門閉戶。
一陣風似的,趙普他們衝進了黑風城的大門。
趙普回頭喊了一聲,“關門!”
門口數百官兵齊齊動手將巨大的石門關閉,然而這石門實在是太過沉重巨大,就在關閉前的一剎那,一陣狂風就已經到了,頂住了石門。
幾百兵將合力推着大門竟然動彈不得,與狂風角力,此時風沙已經從門縫裡鑽了進來,吹得城樓上巨大的旌旗連根拔起。
紫影和赭影飛撲過去接旌旗,好傢伙,趙普這面九龍旗可不能掉在地上。
展昭和白玉堂騰身而起,回身躍向大門的方向,內息一提。
趙普對那幾百兵將喊了一聲,“都閃開!”
衆將一鬆手,大風“呼”一聲,立刻佔據上風,大門往兩邊敞開的同時,展昭和白玉堂的掌也到了……
“轟”一聲巨響,石門瞬間關閉,兩人強勁的內力還是往兩邊泄出,震得門後的官兵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白玉堂和展昭落到門邊城樓兩側,隱在厚實的磚牆之後,往遠處看……
這場面實在驚人,原本他們覺得荒漠之中的黑風城是如此巨大穩固,可如今四周圍黑沙席捲,黑風城感覺竟像是一座風雨飄搖中的孤島。
不過這座城市也實在是牢固,如此大的風沙竟然不能撼動半分,連一塊磚頭都沒掉落。
兩人對視了一眼,從城樓上下來。
歐陽少徵正拍衣服上的黑沙呢。
白玉堂忽然好奇地問展昭,“這大漠裡都是黃沙,爲什麼風暴是黑色的?”
展昭眨眨眼,也覺得這個問題似乎高難度,就下意識地看公孫。
公孫一聳肩,“這世上有兩個地方發生的事情無法解釋。”
展昭和白玉堂洗耳恭聽狀。
“一個是海上。”公孫勝伸出兩根手指,“一個就是大漠。”
展昭和白玉堂想了想——說了等於沒說。
黑風暴並沒有持續太久的時間,片刻之後,天空放晴了。
赭影和紫影上了城樓,往遠處望望,對下邊衆人點頭,示意已經安全了,又順手將九龍旗再插上。
趙普看歐陽少徵,那意思——怎麼回事?
歐陽從懷裡拿出了一樣東西來,“我在骸海底的一個沙坑裡撿到的。”
趙普不解,接過來一看,見用一塊布包着,打開,是一塊金色的令牌,令牌上九條龍,翻過來,一個“陳”字。
衆人清楚地就看到趙普的臉色變了,一把抓住歐陽,“哪裡找到的?”
歐陽見趙普來勁了,也興奮,“骸海地下,我在那裡找水源,沒挖到水卻挖出了這塊令牌。”
“這是什麼令牌?”公孫好奇。
“是陳旺將軍的令牌。”赭影幫着解釋。
衆人一聽到“陳旺”的名字,就想到了之前趙普說起過的,在極樂之地失蹤的那位儒將陳旺,這是趙普這輩子最耿耿於懷的一件事,難怪他激動。
“我就想陳旺他們是不是被埋在下邊了,好歹找不到人找屍骨啊。”歐陽說到這裡跺腳,“老子還沒挖開,遠處黑風暴就來了,三拽我回來了。”
歐陽說的三,名叫羅三兒,是跟在他身邊的先鋒營副將,年紀和歐陽差不多,也是娃娃臉,也是軍中要職,和歐陽並肩作戰這麼些年,救過他不知道多少次,他倆一個地理通一個天氣通,合作無間。
羅三撇着嘴瞪歐陽,“我不拉你回來,你就被吹跑了!”
趙普翻看着令牌,確定沒錯,軍中將領每一塊令牌都有特殊之處,爲了避免造價延誤軍情,每一個令牌都有特殊之處,陳旺的令牌就是這塊,不會錯。
“除了令牌沒挖到什麼?”趙普追問。
“都說了沒挖完。”歐陽捋胳膊,“骸海總跑不了吧,那麼大個盆地,我插了支鏢在那裡了,咱們回去再找過!”
趙普點頭,帶了人馬繼續出城。
展昭和白玉堂趕緊跟上,簫良一聽要挖坑,就帶着剪子一起去了,這回小四子也沒落下,騎着石頭跟上去看熱鬧。
……
此時,天漸漸黑了下來,漫天的繁星,比中原亮了不知道多少倍。
羅三看了看天象,告訴衆人,“晴的,不會再來風暴了。”
衆人於是放心大膽往前走。
歐陽見羅三眉宇間似乎還有些疑惑,就問他,“哎,三,你愁什麼呢?”
羅三摸了摸下巴,皺眉說,“剛纔的黑風沙來得邪性,這麼大的風沙多少年沒碰着了,我昨晚看天氣最近應該都是晴好,可是先一場大雨來得突然,又一場大風,不合常理。”
歐陽撇着嘴,“是不是你功力退步了沒看準?”
羅三猛飛白眼,不跟他鬥嘴,上一旁跟同樣覺得天象異常的公孫研究去了。
展昭仰着臉看滿天繁星,說來也奇怪,他很少來大漠的,偶爾幾次也是來去匆匆給趙普幫個忙,但是大漠之中種種景象總是讓他覺得很親切,似曾相識的熟悉之感,這黑夜之中閃爍的繁星,就讓他有一種很親近的感覺,也不知道從何而來。
“小良子。”小四子伸手指着天空中幾顆星星跟簫良說,“看那兩顆胖星星還在呢。”
簫良和小四子每年都會陪趙普來黑風城住一陣子,對大漠還是比較瞭解,他倆小孩兒晚上閒着沒事喜歡看星星,小四子還給幾顆星星取了名字,尤其偏愛天邊兩顆叫不上名字的胖星星。
衆人的馬隊沿着一個緩緩的坡度一直走,走到高處,不覺得爬了山,但是回頭一看,黑風城竟然已經在腳下了,走出的也太遠了些。
“到了。”歐陽伸手指了指前方。
衆人往下一望,果真……在前方有一個巨大的盆地。
“好大啊!”公孫也沒走出過沙漠這麼遠,以前總聽人說骸海盆地若是裝滿水估計得要引海水纔夠用,這樣一看,真是不得了。
歐陽少徵一指在盆地底部閃光的一點,那是月光下他插着的飛鏢的反光。
展昭驚訝,“剛纔那麼大風暴竟然對這裡沒影響麼?”
衆人都點頭,“大漠之中有明確地名的幾處地方,都不受風沙影響,至於爲什麼,也沒人知道。”
衆人策馬沿着略陡的斜坡下到了盆地底部。
趙普想起剛纔歐陽說的找水源,就問他,“你上這兒找水源來了?”
“嗯。”歐陽點頭,“那幾個遼兵不是找貝殼麼?有水源估計就有貝殼唄,我這招百試百靈的,沒想到這回沒照着水源找到塊黃金。”
紫影跺跺腳,試了試地上不軟不硬,介於沙土和泥地之間的地面,“看起來死氣沉沉的。”
趙普下馬,盯着地上歐陽少徵留下的飛鏢看着,良久才問,“在這裡?”
“嗯!”歐陽點頭。
趙普輕輕頷首,“挖!”
赭影和紫影對視了一眼,帶着人就開始挖。
石頭和剪子好奇地在一旁張望,小四子沒叫它倆幫忙,所以它倆就趴着看人慢慢挖。
一鍬一鍬的沙土被挖出來,很快,就出現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坑。
每一鍬都讓衆人有一些緊張,公孫伸手輕輕握住趙普的手,雖然陳旺失蹤之後趙普時常掛念,但畢竟沒找到屍體。人總要有個寄託,好緩解一些內疚,趙普總也盼着陳旺可能有奇遇沒死呢。但這不離身的令牌就埋在泥沙之中,萬一待會兒挖出數百骸骨來,估計又是一次沉重的打擊,衆人嘴上雖不說,但也默默做好了心理準備。
然而越挖越深,卻是沒有挖到骸骨。
“咦?”歐陽蹲在坑邊託着下巴,“奇了怪了。”
展昭問,“當年陳旺將軍是在極樂之地不見的,是吧?”
衆人都點頭。
“極樂之地和骸海相隔多遠?”白玉堂詢問。
“哇……”羅三點了點手指略一估算,“好遠了!”
公孫接過金牌掂量了一下,趙家軍將帥用的令牌都是純金打造,十分沉重,應該不會是被飛鳥之類的叼過來,難道是因爲風沙席捲,正好到此處落下,年長日久就被埋了?
衆人都百思不解。
赭影已經挖了一人深了,探頭朝上看,問,“王爺,還挖不挖?”
趙普往下看來看,他也有些猶豫,是一直往下挖,還是往四周圍挖?如果往四周圍挖,將整個骸海翻一遍,那起碼要出動幾千人,如果往下挖……
正在猶豫難定之際,石頭和剪子蹭着小四子搖尾巴,那樣子有些躍躍欲試。
“不如讓它倆挖挖?”公孫問趙普,“今夜遲了,讓它倆往下挖,如果挖不到,明日一早帶人來挖?”
趙普點頭,這事情不查清楚估計寢食難安。
小四子拍了拍石頭和剪子的屁股,指着那個坑。兩隻爪狸立刻“嗖嗖”兩聲鑽了進去。
紫影和赭影爬出來都來不及,被扒拉了一身的沙土,站在坑邊拍。
石頭和剪子下了地,沒一會兒就出現了一個大坑,然後一直往下深挖。
衆人在一旁耐着性子等,等啊等,直等到賀一航都派人來看情況了,趙普仰着臉看看天色,又看看下邊黑洞洞的窟窿,問左右,“多久了?”
“快一個時辰了。”展昭回話,一旁小四子正打哈欠。
“那麼深?”歐陽驚訝,“它倆挖去哪裡了?”
“小四子。”公孫拍小四子,“讓石頭它們上來!”
“哦。”小四子貓着腰對着洞窟喊,“石頭!剪子!”
……
可喊了半天,沒見動靜。
衆人面面相覷。
白玉堂蹲下,拿了一顆墨玉飛蝗石往洞窟裡扔了下去。
紫影趴在洞口的泥地上聽着,良久,就傳來了“啪嗒”一聲。
“誒?”紫影猛一擡頭,“硬地!”
趙普一皺眉,“什麼?”
“像是石頭砸在青石板上的聲音,還彈了兩下呢。”紫影一臉費解。
“我下去看看。”歐陽就要往下蹦躂,羅三趕緊扯住,“你等等,誰知道下邊是什麼?一會兒沙蹦了活埋你!”
“石頭呀!”小四子對着窟窿嚷嚷得嗓子都啞了,石頭和剪子從來沒有他叫了那麼久都不吱個聲的,小四子也有些慌了。
不過爪狸天生就在沙土地裡邊活動,就算真的沙崩石崩,也難不倒它倆啊,上哪兒去了呢?
正在小四子着急的時候,就感覺屁股被什麼拱了一下,回頭一看,石頭坐在他身後搖尾巴呢,剪子也在,似乎剛跑過來。
衆人都愣了。
小四子看看窟窿,又看看它倆,捧着石頭的大腦袋,“你從哪裡上來的啊?”
石頭晃着尾巴轉身往盆地高處走。衆人跟着一起……
石頭和剪子一路帶着衆人來到了骸海邊緣的高坡處,就見那裡有一個裂縫,看來它倆是從這裡出來的。
“是它倆挖通的,還是……”展昭回頭看來看洞窟的方向,再算算到地底下的高度,仰起臉想——不可能那麼快吧?莫非下邊是通的?
赭影和紫影用鐵鍬將那條縫隙挖開,三下兩下,裂縫周圍的沙土滑了下來,竟然露出銀白色的石板,再往下挖一些……出現了銀白色的臺階。
“是一扇石門!”公孫摸了一下石門,“上邊還有雕花。”
“這花紋……”展昭掃開擋住石門的浮土,露出上邊的石刻雕花來,銀白色的城牆,與之前在海市蜃樓之中看到的那座懸浮於雲端的銀城極像。
衆人都張大了嘴,又奇又邪。
沉默半晌,趙普對赭影說,“把掘子軍都帶出來,點篝火,給我把這裡的沙土都挖走,我要看看下邊究竟是什麼!”
“是。”赭影立刻回城叫人。
沒多久,骸海的四周圍都點燃了篝火,整個盆地亮如白晝,幾千掘子軍拿着工具,還有石頭和剪子的幫忙,開始沿着石門往兩邊挖掘。
隨着一挑一挑的泥土被運出來,衆人終於看到了骸海地下埋着的是什麼。
趙普看了看手中那塊金色的令牌——如果沒有這東西,根本不可能發現這座古城,究竟是誰將這塊令牌埋在這裡,只是巧合,還是刻意?
歐陽雖然莽,但不傻,他蹲在沙坑邊,手中擺弄着那枚用來做標記的飛鏢,問身邊同樣一臉疑惑的羅三,“三,我剛纔飛鏢是斜着插還是豎着插的?”
羅三平靜回話,“豎着。”
“咱們回來的時候呢?”
“斜着。”
“風沙乾的?”
“風沙估計幹不了這個。”
……
衆人身後,一直默默看着的展昭忽然問白玉堂,“玉堂。”
“嗯?”
“魚什麼時候來?”
展昭出人預料一句話,白玉堂無語地看他。
展昭一笑,一雙眼睛在大漠碩大的皓月下,顯得異常晶亮,開口慢悠悠地說,“這裡也有魚。”
白玉堂微微一挑眉,還沒明白展昭的意思,就聽小四子突然喊了起來,“哇!好大的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