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門九派之中，黃泉樓到得最晚，他們搭乘的是本門特製馬車——兩匹青銅打造的機關戰馬拉着同樣材質半開放式車廂慢悠悠進了城。
車廂四個角的位置各有一名侍衛跟着，左邊兩人穿着純白衣衫，右邊則是純黑。他們手裡拿的不是長槍短劍，而是從青銅馬車上延伸出來的鎖鏈，非但如此，每個人都是同樣的神態、同樣的步幅、同樣畢恭畢敬的動作。
這是一個陰天，厚重的雲層遮住太陽，冷風吹着掛在車廂兩側的血色紗簾，車廂內的光景就這麼顯露出來。
裡面空蕩蕩的，只坐了一個人。
那是個比容如意大不了太多、長相陰柔的男人。
他頭戴高帽，身穿喪服，雙眼被纏繞的布條蒙了起來……那身打扮古怪得很。
“那馬不是青銅俑？怎的還會拉車？我看那車少說也有上千斤，八個彪形大漢也不一定拖得走，這也太……”
小子還沒說完，就被人捂了嘴。
“你是不是想害死大家？小聲點！”
“這幾天雍京城裡涌入了好些怪人。不像是天水宮門徒，十有八九是天玄郡主的幫手。”
“沒錯沒錯，你且想想，除了踩在劍上飄進城的那幾個穿着藍色道袍。其他不是白就是黑，不是黑就是紅，怎麼看都不是普通人，怕真是同鬼神打交道的。”
“就不能少說兩句？不要命了是不是？你們以爲天子腳下就很安全？”
……
的確，這一行人帶給京城百姓的震撼的確不如純陽宮，他們周身的詭譎之氣卻讓人望而生畏，看着馬車裡那人你就覺得周身發冷，整個人也會逐漸陷入到低沉之中，根本想不起高興的事來。
馬車從東福客棧經過，突然停了下來，坐在裡面的青年男人第一次開口：“我萬里迢迢來到雍京是受七商道祖之邀因閣下之故。何不現身一敘？”
那男人依然蒙着眼，沒有轉身，沒有同任何人對話，突然就鬧了這出，最讓人心底發寒還是他的聲音，你很難去描述。如果一定要說的話，就好像陰間來的勾魂使者。
所有人都屏息着，不敢開口，幾個呼吸之間，有個略帶笑意的熟悉聲音傳來。
“容如意給前輩見禮。”
青年男人彷彿是笑了，你仔細看卻僵着臉沒什麼表情，“你倒有些眼色，竟認得我。”
“黃泉樓不良公子並非無名之輩。”
大多數人並沒有聽明白，聽過以後他們只知道一件事，人的確是容如意請來的，這是要和天水宮決一死戰了。那些趕巧看到這一幕的江湖人，心中大駭……你說什麼純陽宮神算門他們沒準還不知道，黃泉樓太特殊了，與他們相關的傳言都圍繞着一個話題，就是活屍。這是一個和陰鬼打交道的門派，如果真是不良公子，這兩匹趕路的“馬”定有乾坤，或許是土裡出來的。
知道得太多真不是好事，只要想到那些可能，江湖人士就覺得頭皮發麻。
黃泉樓雖然不做惡事，要讓人接受還是太難。
容如意也有些意外，她沒想到師祖口中下三宗之一的黃泉樓是這個做派。容如意早先就意識到了，這個世界除了神算門的種種和歷史記載重合，其他全是原創，什麼玄門九派她聽也沒聽說過，虧得有清虛師祖幫忙惡補纔將各門各派的特點記下來。
作爲門面的是純陽宮，這是個傳統道教門派，他們主要是參悟天道，門下弟子也習武，主要練的是劍意和氣功，他們是上三宗之首，餘下兩席則是造化谷以及選九山莊。
神算門在玄門九派裡面處於第二階，最大的特點就是沒有特點，他們集百家之長，門下弟子學什麼的都有，本來應該是最好揉捏的軟柿子，又因爲隔三岔五就有驚採絕豔的人物拜入，雖不出挑，底蘊卻很深厚，尤其在符籙陣法方面，整個道門鮮少有人及得上，能夠有這樣的社會地位，很大程度上得感謝七商，這妖孽早幾百年就該死了，沒想到竟然活了過來，還因爲莫名其妙的原因一個人挑了八大派，讓大家夥兒都來爲他徒孫撐腰。
要說心甘情願是假的，不過這次行動各門各派都能沾到不同程度的便宜，也就沒人計較了。斤引巨號。
再說，七商道祖雖然不能和道教傳奇三清祖師相提並論，卻是一座當之無愧的高峰，他是天道的寵兒，資質之好，氣運之強，現世無人能及，誰敢拂逆其意？
他是多少人的信仰！偶像級別的人物！！
你不樂意完全可以滾，多少人排着隊想走這趟。
黃泉樓在玄門內部是最下乘，絕學就是御陰兵，同道之中尚且有人不能接受，莫說凡夫俗子……容如意倒沒有任何不自在，對她來說，觀天象測人事與鬼神打交道都是玄門功法，只有用途不同，沒有高低之分。如果可以的話她很想得不良公子幾句點撥，說不好以後還要去尋秘藏探陵墓，她對這個領域知之甚少，平安度過靠的是蠻橫手段，強行殺出一條路，這樣不好，不好。
事實上兩人並沒有聊什麼實質性的東西，只是相互奉承了兩句，那詭異的馬車就繼續走了起來，等不良公子走遠了，遍地大喘氣，多少人嚇得腿軟。
秦王戰天欽就在如意旁邊，他是扶着欄杆才維護了皇室體統沒給青帝丟人，確定那個穿着喪服的男人聽不見了，他趕忙問道：“黃泉樓是什麼鬼？嚇死本王了。”
如意好笑的看他一眼，這才挑了些無傷大雅的事說出來。
“黃泉樓和我們神算門一樣，是玄門正宗。玄門分上中下三宗，共有九派，御劍而來的是純陽宮，他們潛心參悟天道，同時修煉氣功和劍意，與純陽宮並列的還有造化谷和玄九山莊，前者信奉太上老君，精於煉丹；後者參悟易數，能窺天地。”
“他們修的是最正統的道，故爲上上。”
“中三宗相對平庸，我們神算門是什麼都會什麼都不精，每隔百年也會有一個承天運的弟子撐門面，底蘊不錯，處境也還行。除此之外還有長生殿和仙宮，都是修長生道的，具體情況不便細說。”
“要說的話，下三宗纔是最廣爲人知的，比如茅山教，降魔捉妖做法的活都是他們在幹；黃泉樓主要和鬼神打交道，五行門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土遁術，要解釋得清楚也不容易……他們修的是最實用的道，被列爲下下只是因爲境界不夠罷了。”
“最虛無最縹緲最讓人摸不着頭腦的東西總是最高級的，這麼說你就該懂了。”
……
的確懂了。
陰鬼陰屍之類聽起來就很不入流，再看看人家純陽宮，參悟天道。
你隨便找個人問問天道是什麼，他能回答出來纔怪了。
戰天欽聽得津津有味，這就跟說書似的，給他打開了一扇大門，本以爲江湖就足夠有趣了，沒想到還有這麼多稀奇古怪的隱世門派。
看他那樣就是想岔了，如意沒去拆穿，畢竟她知道得也不多，只是隱約觸碰到了這方世界的規則罷了。
如果只是隱世門派，就算隱得再好也很難完全不露聲色，門下那麼多弟子是從哪裡來的？全都被拘在宗門之內這可能嗎？
唯一的解釋，這片大陸並不像她以爲的那樣，是三國爭霸夾雜江湖恩仇。一定要說的話，這是她現階段能夠接觸的層面，三國境外必然有另一方天地。
容如意略有些晃神，戰天欽則是嘖嘖稱奇。
“那什麼慈懷大師本事還真大，竟然把隱士高人全請出來了，真好奇他會怎麼死。”
好興奮，好激動，完全忍不了怎麼辦？
正道和邪教終於要開戰了。
這個認知給他無聊的生活增添不少色彩。
***
與神算門交好的玄九山莊和五行門長老……容如意已經見過了。
等九大宗門全部到?，如意才正式亮相，她跟着七商道祖去見人。他們從一間空置宅邸進去，用玄門特殊手段打開井底密道，然後排着隊跳下去。
那口井從上面看瞧不出稀奇，其實水就一米深，並且是懸浮着，穿過那一層，他們順利落到普通人到不了的地下，裡頭就跟地宮密道似的，幽深陰暗，有鬼火照明，如意跟在七商道祖身後，後面是神算門那幾個代表，清虛清純等等。
往前走了大概一刻鐘，就能聽見說話的聲音了，越來越大，越來越嘈雜，容如意心中駭然，沒想到雍京城的地下還有這種地方。
七商難得好興致，竟低笑一聲：“幾百年過去了，這裡竟沒半點不同。”
容如意聞聲一偏頭，驚訝的看着七商。
這個舉動成功取悅了跟在後面的幾人：“徒孫是扭轉時空過來的，不知道這些也情有可原，這方天地沒有長生之說，也無修仙之途，卻不似你想的那樣簡單。三大國家是普通人知道的，方外之境纔是咱們的地盤，那裡也有城池也有百姓卻大多是能人異士，身負各種神通……壽數大概比普通人多一倍，至於別的，你去看了就明白。”
雖然已經料想到了，親耳聽到還是很震撼。
容如意扶額，他真的以爲七商前陣子是單純的跟着清虛子回宗門了，沒想到出入這麼大。
……照這個說法，那麼多能人異士突然出現在普通人的聚居地，這合適嗎？
心思藏得這麼淺，一下就被看破了，清虛子笑得很無奈，“你當天水宮是普通角色，裡頭那幾個神通者就是從方外之境來的，多虧有這回事咱們才能及時發現，丫藏得真夠好。”
清純子斜他一眼，清虛子這才咳嗽一聲，將險些出口的話吞了回去。
如意不再深究，朝着前方看去，“那又是……”
“是天道院的據點，同時也是一處地下集市，別杵在這兒，進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