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陣的三人之中,兩個知情者什麼也不說,餘下一個容衍進去以後就蹲下來推演九宮八卦之數,壓根不知道陣法是怎樣的厲害。如意就嘆口氣說:“徐弟恐怕是被竹兒折騰慘了。至於徵哥……用劍削他們了吧。”
容徐就瞪她一眼,氣鼓鼓說:“阿姐知道還看我笑話,也不指條明路。”
如意用食指在他眉心點了一下。
指腹剛剛接觸到他又收回來。容徐卻感覺眉心有點點清涼。疲憊的感覺一掃而空,突然就眼清目明瞭。
瞧他恢復了元氣,如意方說:“原本就是讓你進去想法子破陣的,指了明路還有意思?再說,生在君山長在君山的你都不知道怎麼走,我還能知道不成?”
容徐還想說什麼,容律表情嚴肅的在他頭頂拍了拍。
“別鬧。”
呵呵。
你才鬧,你全家都鬧!!
說好的兄友弟恭呢?
這麼冷酷無情。
容徐在心裡噴了一大堆,他以爲這樣容律就不知道,殊不知,面部表情已出賣一切……於是,他又被拍了。
這時如意已走到老爺子身邊。笑盈盈說:“玄門陣法有三類:幻陣、困陣以及殺陣。大多數時候,它們並不是獨立的,比如我佈下的八門金鎖,是完全切合九宮八卦的一種陣法,根本目的是把人困在裡頭。手段有很多種。觸碰到某些機關也會產生幻覺,當然就只是這樣,陣法並不會直接傷害人。至多讓你覺得煩悶壓抑罷了。”
說到這裡,她停頓了一下,朝容徐那方看去:“如果說意外入陣了,除非想到很有把握的辦法,否則不要到處亂走,不如學阿衍坐下來。”
容徐皺了皺眉:“照阿姐的說法,要是不會易數就只能等在裡頭?若是沒人相救呢?又當如何?”
這個問題很實在,比起佈陣,更實用的是破陣只法。
如意也不藏私,就說:“要是我們玄門中人,但凡道行不錯的,憑直覺就能找到出路……若沒有這樣的本事,就找個地方坐下來,將呼吸放到最輕,仔細感覺的話,陣法之中都有很微弱的氣息流動,跟着它們走就能找到生門,對沒經驗的人來說,非常難,若是真的走到那一步,也未嘗不是辦法。”
這是最簡單的解釋方法,對外行人,如意沒法子說得太專業,事實上,但凡是陣法,都需要氣做支撐,普通人佈置的陣法用到的是生氣,玄門的自然就是玄氣。
即便是沒見過的陣法,只要能感知到氣,破陣的機率少說有五成。
說起來簡單,即便是整個神算門,能做到這一步的不過十餘人。臺歲臺技。
只要想到師門,如意多少還是傷感的,雖說玄門中人隨性而爲,出師以後大多數時候都在外漂泊,居無定所……如意還是牽掛長生師兄的。
穿越之前她已經有三年沒回去,本來想年前去瞧一瞧他,結果卻永別了。
如意的表情又淡淡悲傷,容家兄弟都看在眼裡,他們想問問是怎麼了,卻開不了口,甚至不知道如何去打斷她。方纔還在指導他們,說奇門遁甲的事,突然就陷入了自己的情緒之中。
還是老爺子通透,他倒沒和如意說話,而是踹了另一側的容睿之一腳。
哎喲過後,如意就回過神來了。
她好像徹底忘了讓自己失神的事,笑道:“這八門金鎖陣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就很簡單,誰要是想進去看看,事先知會一聲,我在外面守着情況不對也能放人出來。”
“將玄力隨着一定的曲調傳送出去,能夠暫時解除陣法,樂聲停下來以後至多幾個彈指,一切恢復如初,玄門的陣法就算再簡單,對外行人來說都會非常頭疼。”
她就問了問還有誰想進去看看,無人應聲,既如此,衆人就散去了。如意陪着老爺子散步,邊走邊聊起天來。
老爺子先問話:“在千機海住得可習慣?”
如意點頭:“自然習慣。”
“她們可爲難你了?”
如意挑眉:“您指的是那幾位小姐?的確不能說相處融洽,至少井水不犯河水。”
老爺子摸了摸辮成一股的鬍子,說:“甭管是誰,只要敢在老頭子我的眼皮底下亂來,丟她下去!咱們容家人不惹事,卻也不怕事,這句話你記着。”
“如意知道了。”
“那些糊塗東西都以爲我是因爲你孃的關係纔對你好,其實啊,雖然有這方面的原因,我卻從來沒有透過你去看她。我那女兒看似嫺靜溫柔,實則天真爛漫,她總想去山下看看,我不許,養了十幾年一朝就沒了。你卻不同,看似散漫,其實是個隨遇而安的,性子沉穩,根本就天差地別。”
老爺子站在屋檐下,看着藍得純粹的天,輕輕地嘆着氣。
突然說到這種沉悶話題,如意也不知道該怎麼接,只得說:“您……想看看我眼中的世界麼?”對開了天眼的玄門弟子來說,並不稀奇,卻是普通人終其一生也看不見的美麗風景。
容翰林轉過頭來看她,如意抿脣一笑:“老爺子您吧眼睛閉上。”
如意伸手在他印堂上輕輕一點,然後負手而立,等着老爺子睜開眼。
給沒入道的人強開天眼是很危險的事,過去那麼多年,她從來沒做過,最近卻接連做了兩回。
容衍那一次倒沒什麼,他已經摸到門檻,稍微引導就能登堂入室。容翰林卻不同,他是文化大儒沒錯,在做學問方面很有慧根也沒錯,那也不能證明他一定就能開天眼。
有些人天生明慧,一雙眼看盡人間百態,絕大多數人卻是渾渾噩噩過一生。如意原本沒想讓老爺子看那個與衆不同的世界,實在是話題太傷感,她不知道該怎麼寬慰這種老來喪女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心。
憑如意的本事,強開天眼的狀態至多隻能維持一炷香的時間,卻足夠她做一些事了。
她看着老爺睜開眼,看着他眼中泛出光芒,然後才笑着說:“孃親走的時候我也悲痛過,那時候覺得天都塌下來了,被欺負的時候也想過跟着她去,直到進了玄門。天地萬物都有輪迴,就好像鳳凰涅槃似的,終有一日我們都會盛大的邁向死亡,然而死便是生。孃親的離開也是一種解脫,雖然沒法子陪在我們身邊,她一定在什麼地方點亮了新的生活。”
容翰林轉過身,果然瞧見如意身上游動的陰陽魚,就跟衍子說的一樣。
今天以前,他嘴上說得好聽,其實根本不能釋懷,一個人的時候總想起苦命的女兒。看過千機海的勃勃生機,見識到生命的絢爛,聽到孫女兒一席話他才豁然清醒。
活着固然很好,有時候,死也是一種解脫。女兒去了十五年,恐怕早就投胎轉世了,自己還放不下什麼呢?
畢竟是當世大儒,心結一解開,他就豁然開朗了,恨不得喝上一杯,歌上一曲。
“我這把年紀還要你來開導,真真慚愧。”
“想通了!都想通了!人要活在當下,逝者不可追也。”
心境開闊了老爺子就豪情萬丈的去隔壁佛滅峰上濰陽書院找那些兔崽子的麻煩,如意則拿着本書蜷在太師椅上看,手邊還放了一壺香茶兩盤點心。
***
山中無日月,寒暑不知年。
住到千機海以後,每天除了搗鼓奇門陣法,就是站在門邊看風景,要麼困在屋子裡品茗讀書,日子十分悠閒,好像才一個眨眼的功夫,如意就收到曾氏的回信,宋嘉文也上山了。
將信遞給她的是小弟容徐,看過以後,她又將信箋摺好,夾在書中。做完這些之後,才轉過頭去看着右手邊椅子上捧着茶碗猛灌水的某人,問:“宋嘉文上山了?”
一口喝乾之後,容徐放下茶碗,擦了擦嘴才說:“已經到了,聽說他死活不爬山,宣稱自己有後臺,和咱們容家是親戚。”
“阿姐恐怕不清楚,到千機海拜訪是可以坐馬車的,只要能走過那片梅花樁,都是貴客。隔壁就複雜得多,不僅有馬車走的大道,還有一條上山的捷徑,也就是來求學必須爬一遍的石階,統共有好幾千步,直達書院。容家男兒哪個沒爬過十回八回,姓宋的卻嬌氣極了,悠悠哉哉坐馬車上去,結果被擋在門外,老爺子說了,他要是想入學就順着臺階下去再上來。”
如意勾起一抹笑:“這封信又是怎麼回事?”
“本少爺心好,見他那麼可憐就幫了個忙,他這會兒還在書院門口杵着,等阿姐過去。”
呵。
擺明是日子過得太平淡,沒事找事的。
如意似笑非笑的瞥了容徐一眼,儀態萬分的站起來,說:“既然要去書院那邊,總不能給老容家丟人,我去收拾收拾,你在這兒等着。”
穿得這麼整齊,長得這麼好看,還有什麼可收拾的?心裡這麼想,容徐卻沒說什麼,果然聽如意的話老老實實坐着等她。
其實只用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她換了身玄色漢服,領子和袖子的部分用吉祥紋的緞子滾了邊,身上還用暗線繡上了花紋,這麼說不夠恰當,她身上繡的是南華經裡的一篇,腰部以下或濃密或稀疏,到處都能看見字。
如意沒給自己化濃妝,只是在眉心一點,梳了個比較漢朝的髮型,頭上插了一支墨玉簪,大把的烏髮攏到身後,在尾巴的地方系起來。
從頭到腳都很簡單,沒有什麼複雜的花樣,卻是低調奢華的美。
世間女子大多喜歡明豔的顏色,如意獨愛兩種,一爲玄色,一爲豔到極致的血紅。
如意跟着容徐坐上馬車,從千機峰下去,順着佛滅峰而上。
馬車停下來以後,容徐率先下去,他沒走遠,而是站在旁邊,將左手擡到車門邊。附近的學生就看到一支如削蔥根般白皙修長的手自車內伸出來,輕輕放在容徐的手心裡。
衆人眼睛都亮起來。
美人!鐵定是美人!
能和這雙手匹配的將是何等容貌?
有那麼一瞬間,四周一片寂靜,就連空氣都凝固了,視野範圍內的所有人都看向容家專用馬車的方向。
最初是一隻手,然後是玄色廣袖,兩息之間,美人露臉了,雖只是側顏,也沒讓酷愛追求美好事物的君子失望。
用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來形容也不過分,那是豔到極致的美,分明是慵懶姿態,卻從眼中透出點點鋒芒。那女子有一種將天地踩在腳下的自信,彷彿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美美美!和她一比,我從前見過的那些都是枯花雜草,今兒個真是開眼界了。”
“的確是美過西施豔過玉環,多看幾眼就要愛上她了。”
“比起這個,平白無故的咱們書院咋會有女人?還是個打着燈籠都找不到的絕世美女!難道是追着情郎而來的紅粉知己?”
“我要是有這麼個知己啥也不求了。”
“呵呵,那你還不滾下山去?”
“……”
“等等,我怎麼覺得沒人有點眼熟呢?好像在哪裡見過的樣子?”
“我知道了!!!是信之先生的掛軸,上面那個女子和她是有幾分相似,神態卻不像。我聽說早半個月千機海里住進一位小姐,是容翰林老爺子的嫡親孫女,長得好看極了!”
“難道就是她?”
那些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各種高冷各種君子的書生搖身一變成話嘮,就算沒開口的也豎起耳朵在聽。這麼大動靜容徐自然看在眼裡,他就挨個瞪過去,王八羔子竟敢肖想阿姐,趕明就打小報告,非讓老爺子折騰死你們!
和他相比,如意就淡定多了,她一眼就瞧見了宋嘉文,直奔那方而去。
在宋家,這位嫡出少爺是非常不合羣的,平時幾乎見不着他,如意又是穿來的,就只是在驅邪那次好生打量過他,如今看來,爲了一鳴驚人,他真是很拼,那身衣裳就不是普通人穿得起,爲了這個兒子,曾氏也太豁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