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呼過後，男子求懇道：“醫生，您幫幫忙，就在咱醫院拿出來吧？”
孔一刀連連搖頭：“這怎麼可能，咱這裡沒有胃鏡，沒辦法拿的。”
“醫生，您想想辦法吧，我們真拿不出那麼多錢啊。”
“是啊，醫生您幫幫忙。”
任憑孔一刀和其他醫護人員怎麼說，家屬就是死纏不放。
站在醫生的角度，這是無理取鬧。
我們真沒有這個能力，你纏着我們有什麼用呢？
站在家屬的角度，是純屬無奈。
我們真拿不出一千塊錢，不纏着你們，難道就這樣回去？
江婉柔嘆了口氣，對王磊說道：“這就是基層醫院的常態。現在，我是多麼希望你的牛皮能馬上成真。”
她仰頭看着天花板，低聲喟嘆道：“你第一次來的時候，說要把這破醫院變成一院那樣的頂尖醫院。我說信你個大頭鬼。”
“但我真希望你不是吹牛皮啊。”
王磊詫異地問道：“你這傢伙從來英姿颯爽的，怎麼還多愁善感起來了？這硬幣卡食道，又不會有生命危險，至於嗎？”
江婉柔卻越發傷感了。
“我是想起了其他的病人。”
“你在省城待久了不知道，很多時候，我們是眼睜睜看着病人去死的。”
“如果是必死無疑的病人也就算了，但很多都是有救的病人，如果是在你那個規培的一院，肯定能活。”
王磊默默點頭。
不用問，他也能想得出那種情況。
很多疾病確實就是及時有效救治能活，反之則死的。
但鄉醫院要人沒人、要設備沒設備，沒法救。
從今天這個小男孩就可以知道，肯定有不少人因爲經濟問題寧願在鄉醫院碰運氣，而不願去大醫院。
還有些病，比如王磊曾經做了很多臺的動脈瘤破裂，就算病人不缺錢，但也會缺時間，根本來不及轉運到大醫院。
時間帶來的救命機會，就是大城市戶口的價值之一。
人堆裡，孔一刀已經被糾纏得有點失去耐心，出主意道：“要不然，回去吃點飯，把它嚥下去。”
王磊不禁搖頭。
此一刀，果然非彼一刀。
家屬卻眼睛一亮：“好辦法。”
“對對，卡魚刺可以吃飯嚥下去，卡硬幣爲什麼不行？”
江婉柔趕緊邁上一步：“這個要謹慎，比如卡魚刺，肯定是不能吃飯嚥下去的，萬一刺破食管、刺破血管，就很麻煩。”
孔一刀說道：“他是硬幣，不是魚刺——要不然怎麼辦呢？”
“硬幣也有危險性，而且如果卡得死，吃飯是咽不下去的……”話說了一半，江婉柔不做聲了。
對啊，怎麼辦呢？
總不能一直卡着吧。
那不得餓死？
想了想，她看向王磊，低聲問道：“你有辦法嗎？”
這是系統沒有賦予能力的病種，王磊攤了攤手：“你說得對，硬幣也會有危險，硬吃飯的話，還可能會加重堵塞，增加治療難度，甚至誤吸，所以還是去縣裡做胃鏡好。”
聽到王磊最後一句話，那個打補丁的老人哀聲道：“我們真的沒錢，醫生，求求你們，還能想點別的辦法嗎？”
家屬在一邊大聲訴苦、哀求，醫生們都不吭聲。
話已說盡，總不能又讓我們捐款吧。
王磊現在身上有22萬，未來還會有更多的錢，但他也沒提出捐款。
這小男孩和雲悠悠的情況完全不一樣。
何況這個捐了，還會有下一個、下十個、下百個……
醫生能做的就是看病，靠醫生捐款，是解決不了社會問題的。
但論看病的話……
王磊飛快在所學知識中搜索，忽然想起在UpToDate（一款基於循證醫學原則的臨牀決策支持系統）看到的內容，心裡一動，說道：“倒也不是完全沒辦法。”
家屬們立刻驚喜地圍了過來：“醫生，有什麼辦法？”
江婉柔趕緊把王磊拉出人羣，走到角落裡，低聲埋怨道：“這能有什麼辦法？你別頭腦發熱，胡亂攬事上身。”
王磊答道：“關於兒童食管異物，我在UpToDate上看到過推薦意見。”
“意見上說：如果迫於無奈，可以考慮用Foley導管取出異物。”
江婉柔可不是孔一刀，立刻抓住要點：“肯定很危險吧？我覺得可能會引起誤吸（食道內容物被吸入氣道，可能造成窒息）。”
王磊點點頭：“除了誤吸，還可能引起食道穿孔。”
“那你爲什麼要說出來？算了這事交給我吧，我幫你推了，你千萬別再亂說話。”
王磊一把抓住江婉柔：“等等，我想過了，穿孔可以避免，誤吸可以搶救。”
江婉柔懷疑地看着他：“胃鏡不穿孔是因爲可以看到，你又看不見，怎麼避免穿孔？”
“我的技術你還不信？阻斷腹主動脈我都能盲斷。”
“這是一回事嘛？就算你厲害，誤吸怎麼辦？我們這可沒有氣管插管。”
儘管對謫仙鄉的醫療窘迫已經充分想象，王磊還是愣住了。
氣管插管是最重要的搶救手段之一，是現代醫學的大殺器。
由於某肺炎，現在很多人知道呼吸機的重要性，呼吸機其實就是用來和氣管插管配套的。
如果沒有呼吸機，但是有氣管插管，醫生可以用手捏皮囊供氣，當人力呼吸機用，病人不會死。
但如果有呼吸機，卻沒有氣管插管，那呼吸機只能做擺設。
簡單說：很多情況下，有氣管插管就活，沒它就死。
這麼重要的東西，你告訴我沒有？
那這還算什麼醫院？
看到王磊失望的樣子，江婉柔心底深處的愧疚再次浮現。
她柔聲道：“知道鄉下有多不容易了吧？你乖乖等着，別說話，姐姐給你擺平這事。”
王磊再次抓住她：“那有氣管切開包嗎？”
“也沒有。王磊你想多了，現在的鄉鎮醫院，能開闌尾就已經算不錯了，誰敢切氣管？”
“沒關係，動刀的事我不怕，沒有專門的氣管切開包，給我把手術刀就行。”
江婉柔沉默了。
過了好一會，她才問道：“真的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