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手機，貴寶吐出一口長氣，隨即又咳了一陣。
身前幾人對視一眼，一箇中年女子微微俯身：“謝老師，別急着回去。昨天是普通專家看的，今天這位專家是高級專家，在全國都有名的。”
“對啊對啊，陳教授一定有辦法的，謝老師，你就放心吧。”
謝貴寶嘆了口氣：“陳教授確實很有名，你們能幫我掛到他的號，一定很不容易吧。”
一個才20多歲的男子笑着答道：“我們運氣好，剛好陳教授有號，根本沒費事。”
謝貴寶又一次苦笑起來：“陳教授的號，哪有運氣這回事。我之前也想過掛陳教授的號，但他放出來的號很少，而且每次都是秒空，根本連搶的機會都沒有。”
他坐正了一點，認真地說道：“你們對我的好，我心裡有數，非常感謝！可惜我這輩子沒辦法再報答你們了……你們，也別再爲我浪費資源了。”
“哎呀謝老師你別灰心嘛，咱們先看過陳教授再說，好不好？”
“陳教授，他也是人啊！我這9cm的長度，恐怕只有神仙才能治吧。”
見他死志深重，幾位志願者不安地對視。
謝貴寶原本籍籍無名，一個人窩在深山裡面教書多年，要不是有慈善組織恰巧去了那邊，發現了這個患癌的支教老師，恐怕他就只能默默無聞地死去了。
現在消息流傳開來，願意幫助他的人很多，錢已經不是問題，連陳教授的號都幫他掛到了，就治病而言，可謂要什麼有什麼。
奈何大家都已經瞭解他的病情，志願者裡面也有醫生，正如他自己所說，這病，恐怕只有神仙才能治了。
說實話，別看大傢伙仍然想方設法幫他找專家，其實只是盡人事、聽天命，對於奇蹟的出現並不抱太大希望。
最主要的目的，是慰藉他的心靈，讓他在臨死前感受到社會的關懷。
看到志願者們的樣子，謝貴寶忽然笑了起來：“哈哈，我開個玩笑，說不定陳教授就有辦法呢。”
“啊對對對，陳教授一定有辦法的。”
謝貴寶咳了幾聲，放鬆地往椅背上一靠：“再說了，癌又不是馬上死，就算陳教授真沒辦法，我也可以享受幾年。”
“嗯，這剩下的幾年啊，我就不教書了，陪陪爸媽，看看祖國大好河山，把全國好吃的都吃個遍，不也挺好的。”
志願者們沒法接話了，幸虧叫號器響了起來：“請11號謝貴寶到第一診室就診。”
衆人趕緊扶着謝貴寶起身，簇擁着他走向一號診室。
陳教授五六十歲，氣度儒雅，一派名醫風範。
他身後站着好幾個中青年醫生，對面還有幾位。一看這架勢，就知道是醫術精湛的名醫，醫院裡希望能把他的醫術傳承下去。
“謝老師，請坐。”
能掛到陳教授的號，自然不是靠運氣，陳教授早已知道了謝貴寶的身份。
志願者們扶着謝貴寶坐下，把一沓資料遞了過去。
幾張CT片被插在讀片器上，陳教授看過病歷，又看了一會片子，神色逐漸凝重。
想了想，他謹慎地對謝貴寶問道：“你知道你的病情嗎？”
謝貴寶點頭：“知道，支氣管癌。”
雖然患者知情，這話卻還是不太好說，陳教授斟酌了一下，先對自己的學生們說道：“你們看看片子。”
學生們剛纔只伸着脖子看了個大概，此刻蜂擁而上，眼珠子都差點掉在讀片器裡面。
看了一會，陳教授問道：“誰來說說看法？”
一個30多歲的醫生答道：“陳老師，這手術怕是不好做。”
“爲什麼？”
“病竈長達9cm，沒有手術餘地，無法徹底切除。”
“嗯，詳細說說。”
那醫生已經升到主治，做過不少支氣管手術，水平不低，當即娓娓道來。
“氣管是軟硬通吃，一方面，它本身有很強的伸縮能力，這是軟；另一方面，它上端不能變，下端連接肺臟，肺臟又連接心臟，同樣不能變，這是硬。”
“若切除過長，則脖子將無法活動，只能永遠保持低頭含胸的姿勢，生活質量很低。”
“如果說爲了生命考慮，低頭含胸還勉強可以接受的話，那下端無法連接肺臟，這是無論如何不可接受的。”
“人工氣管又尚未成熟，無法使用。”
“所以，癌竈長度5cm以內可以切除，超過5cm，就無法切除了。”
幾位志願者聽得明明白白，個個目露悲慼，帶着最後一點期待看向陳教授。
陳教授輕咳一聲：“謝老師，你的情況，手術確實是沒法做了。”
最後一點希望被擊破，謝貴寶想回應一聲，卻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最後唯一能發出的聲音，就是連續的咳嗽。
那位中年婦女不忍地問道：“陳教授，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
“本來靶向治療是一個很有希望的方向，可惜謝老師驅動基因檢測陰性……當然，陰性也可以試用多靶點藥物，比如安羅替尼，就是效果上面，不一定有那麼好。”
陳教授說得委婉，中年婦女沒法確認他的意思，追問道：“就是說還是有效的對嗎？”
“呃，效果可能是有的，雖然是三線藥物，但這種情況下，也是可以試試的。”
這次大家都聽懂了——可能有效、三線藥物、可以試試，其實就是走投無路搏一把。
事實上，按照臨牀數據，三線藥物的效果也就是延長三四個月的壽命。爲了這三四個月，值不值得忍受着副作用花錢搏一搏，見仁見智。
就醫生角度而言，既然有效，自然是要建議患者試一試的。
陳教授又說道：“除了新興的靶向治療外，其實傳統的放療、化療也是有效的，除此之外，還可以去……（多麼可悲，我是專業人士，我懷着良知，但我不敢明說）”
這個大家就更懂了，一般醫生比較有把握的時候，就會讓你手術，輔以放化療。
醫生們束手無策的時候，就會讓你去尋求其他治療。
癌雖然是絕症，卻不會馬上死去，並且就算治不好，家屬也能接受，不會認爲是療法不對，這就給各種療法留下了很大的空間。
同樣，也給醫生們留下了空間——確認沒救的時候，可以把患者推到某種療法的懷抱中去，不必遭受患者在絕望中的糾纏。
醫生們解脫了，患者看到希望了，療法們賺到錢了，三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