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鈞弈撇了撇嘴，他感覺李主任好像有問題，很像傳說中的一臉正氣、球都不懂。
但李主任懂不懂沒法確定，自己卻肯定是完全不懂的，只好老老實實聽着。
王磊常規完成一套程序，毫不客氣地劈開整根胸骨，看得李一山臉直抽。
劈開之後，王磊回到頸部，做起了氣管遊離鬆解術。
李一山立刻恢復自信：對嘛，氣管切除可不就得鬆解氣管？就像大家都愛吃的黃喉，可不就得先把它遊離鬆解出來，再完整地分割取下，最後送到桌上，涮進火鍋裡？
不然的話，跟什麼肌肉神經淋巴血赤拉糊一堆，除了百無禁忌的獸人，還有哪個食客愛吃？
李一山重新挺起胸膛，給衛鈞弈等學生們解釋了一番鬆解氣管的作用，尤其是鬆解過程中的注意事項，資深胸外專家的淵博知識展現得淋漓盡致。
“同學們，這裡有個關鍵要牢牢記住，那就是對喉返神經、食管的保護。”
“喉返神經損傷後，會引起聲音嘶啞、嗆咳、窒息等，這是教材的主要知識點，我就不多說了。”
“但是儘管外科醫生都懂得保護它的重要性，其損傷率還是很高，爲什麼呢？”
“因爲它分支多，變異大，不僅僅位置和走行變異，還有形態和交通變異。”
“尤其是非返性喉返神經……”
“大家注意，這位病人的變異就很典型，認真看王磊的手法、細節，這是書上沒有的。”
哪還用李一山說，衆人都全神貫注，就連陳家晉等胸外專家也看得極爲認真。
李一山自己講着講着，聲音也低了下去，注意力全到了王磊的手上。
直到王磊做完這個步驟，他才如夢方醒，只覺得大有所獲。
欣喜之餘，又有些小惱火。
這小子，在我們一院只做心外，胸外除了金雨琪那臺無需遊離的支氣管斷裂外，就沒怎麼做過，害得我今天才學到這些手法。
不行，這次回去就得把胸外的合作也搞起來。
除了小惱火之外，他還有些小迷惑。
王磊這常規的氣管遊離，做得好像不那麼常規啊。
似乎比我們所做的，多了一些東西。
比如，在氣管後方，我們只遊離主支氣管部分，着重的是保護食管。
他呢，遊離範圍很大，把交叉在主支氣管後方的左肺動脈遊離完畢後，還沿着左肺動脈一路往下游離，遠遠超出正常範圍。
肺動脈關你氣管什麼事？癌竈只在主支氣管，你卻做到了主支氣管以外，這是想幹什麼？
屏幕上，氣管初步遊離後，王磊刀鋒一轉，又做起了肺門遊離鬆解術、下肺韌帶遊離切斷術、縱隔遊離鬆解術。
詫異之中，李一山若有所悟：“各位同學，我想我明白突破禁區的方法了……可能是方法之一？”
臺下肺科醫生們大都露出會意、喜悅之色，學生們則有些茫然。
又是衛鈞弈發問：“李主任，能具體講講嗎？”
“是這樣，一般我們做氣管切除，爲了獲得更大的切除餘地，都是聚焦於氣管本身，最多衍生到周圍組織。”
“比如剛纔的氣管遊離鬆解術，再比如有時會切斷甲狀舌骨韌帶、甲狀舌骨膜、舌骨上角等等，都是出於這個目的。”
“但是王磊把肺門、縱隔也給遊離了，這本來是與氣管無關的，這位同學，縱隔有什麼作用？”
衛鈞弈人雖然跳脫，但理論基礎還是不錯，馬上說道：“縱隔本身不是器官，只是一個解剖區域，其中包含心臟等多種組織器官，起分隔作用，同時對呼吸產生潛在影響。”
“不錯。不過這個問題太簡單，不能給你獎勵。”
“啊李主任我還是個學生啊，你是不是對難易有什麼誤解？”衛鈞弈抓狂道：“你可以看不起我、把我當成學渣的，我不介意。”
低低的笑聲中，李一山繼續說道：“縱隔的解剖關係很簡單，但氣管手術中去鬆解它，不簡單！”
“縱隔既然內含多種組織，就意味着位置相對不變，所以它的作用之一，是固定！”
遠比衛鈞弈內向沉穩的張天問猛然跳了起來，蹬蹬蹬往前跑了幾排，一把搶過一位學生手上話筒：“李主任，王老師他，他要上移肺臟！”
學生們齊齊聳動，在他們掌握的知識中，肺是很重要的器官，常常與最重要的心臟相提並論。
保護還來不及，現在居然去移動它？
李一山也有些小激動：“沒錯，山不就我，那我去就山！”
“既然氣管長度不夠，那就把肺上移……”
“王磊他同時鬆解肺門、下肺韌帶、縱隔，目的只可能是上移肺臟……”
李一山忽然啞巴了。
不對啊，心肺不分家，不僅僅是功能不分家，還有物理意義上的不分家。
它們之間通過肺動脈等緊密相連，肺臟被心臟死死拉住，是沒有多少活動餘地的。
在心臟的拖累下，如果王磊真的打着上移肺臟的主意，或許能解決兩三釐米，但遠不足以覆蓋掉足足9CM的長度。
王磊他到底想幹什麼？
學生們還沉浸在突破教材的激動中，興奮地低聲議論，陳家晉等少數醫生卻驟然醒悟過來，生出和李一山相同的疑問。
陳家晉的思維尤其活躍，在疑問中思索了一會，腦海內驀然掠過起初的氣管遊離分解術。
那時，王磊大反常規地做了整個左肺動脈。
爲什麼？
結合此時的“上移肺臟”，陳家晉猛然想到一個可能性，不由渾身一震。
這，這，順理成章，卻又匪夷所思！
真的能行嗎？
不可能吧？
根本沒法做吧？
萬一，萬一王磊真的打着這主意，具體該怎麼樣操作，才能保證安全？
他正在絞盡腦汁，忽聽張天問那年輕的聲音叫道：“李主任，上移肺臟，能夠覆蓋9CM的缺口嗎？”
李一山被他喚醒，連忙答道：“不能。”
張天問的聲音莫名地在顫抖：“那這樣做有何意義？”
李一山無言以對，勉強解釋道：“至少能解決2cm左右的缺口，剩下的，王醫生應該有其他方法。”
張天問一直是謙退的性子，此刻卻似乎有些咄咄逼人：“還有什麼方法？”
李一山哪裡答得出來，張天問卻好像並不期待他的回答，自己接着說道：“上面是喉，下面是肺。我查過資料，就像您剛纔說的那樣，上面通過對舌骨等的‘加工’，可以騰出少許空間，但遠遠不夠！”
“下面也一樣，心肺相連，沒有多少活動餘地！”
李一山對王磊的行爲百思不得其解，又被學生們一再幹擾思路，這個學生還一直在說些基礎知識，不由稍稍有些不快：“你到底想說什麼？”
張天問眼睛閃亮，不但聲音顫抖，連身體都在顫動：“我，我想說，剛纔王老師做氣管時 ，我發現他幾乎做完了整個左肺動脈——這是心肺連接點之一。”
“明明是氣管手術，王老師爲什麼要做得這麼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