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回到寬大的紅木桌前，又一次望聞問後，五爺爺將手腕擱在脈枕上，馬一針三指細品，不放過一丁點細微的變化。
良久，馬一針慎重而果決地說道：“老兄弟，我確實沒有發現什麼危險，除了腿腳不便外，你沒有任何其他問題。”
五爺爺放心了許多，樂呵呵地起身：“謝謝馬老，那我就放心了。這次我一定要聽您的話，絕對不再去幹活攆鵝了。”
“嗯，牢記三分治七分養，自己的腿自己要上心。”
馬一針親自起身送五爺爺離開，看他走出門外，這才重新坐下。
定了定神，喝了幾口茶，馬一針吩咐道：“請下一位病人進來。”
巨大的診室內重又恢復正常秩序，馬一針熟稔地望聞問切，彷彿之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但他心裡卻始終不舒服，一小半是因爲王磊的斥責，一大半，則是五爺爺的病情。
王磊那無禮的小子說得這麼嚴重，會不會真有發生的可能性？
越想，他就越不舒服。
看完一個病人後，他猛地站起：“快，去找馬有福，讓他不要離開醫院。”
邊上一位弟子說道：“他應該已經配好藥走了。”
“那就去追。他家那方向只有一條路，開車去追，快去！”
弟子們不敢違抗，兩名男弟子飛快地跑向停車場。
王磊渾不知馬一針的心理變化，甚至都沒空去想別的。
因爲剛纔離開診室不久，劉明輝就追上來，歉意地說道：“王醫生，真是不好意思，讓你受委屈了。”
“沒事。倒是我給劉院長添麻煩了。”
“哈哈哈沒事沒事。誒王醫生，剛纔在37牀，你是怎麼想到滑脫性肋骨綜合徵的？你那鉤型手法一出來，簡直是振聾發聵啊！我本來大腦裡一片空白，錢教授一聲慘叫後，瞬間就懂了！”
“還有，如果你判斷準確，鍼灸無效，甚至萬一封閉也無效，這手術要怎麼做？”
劉明輝不愧是專業滅火隊員，不長的接觸時間裡，就猜到看病開刀是王磊的心頭好，然後對症下藥，三五句話就讓王磊忘了不快，熱烈地討論起37牀的手術方案。
兩人一路歡快地討論着，直到走進會議室，忙於評審的專家們出現在眼前，王磊才忽然發現：剛纔我怎麼把別的都忘了，完全跟着劉明輝的話題走？
許主任看到王磊，熱情地招手：“小王，過來，快過來。”
劉明輝詫異地看着她，許主任這樣子、這口氣，根本不是一個領導對下屬，倒更象丈母孃看見了新女婿。
不可能，她又沒女兒，只有一個兒子，一定是我想多了。
把王磊叫到跟前，許主任先遞了一杯水過來：“今天辛苦了，先喝點水。”
王磊先是勸了五爺爺半天，又跟馬一針等人叫嚷了一陣，確實口渴，接過一次性茶杯一飲而盡。
放下杯子，王磊說道：“許主任，這邊已經沒什麼事，我就先回去了。”
“行。對了，37牀被你說中了，施針後止痛沒幾分鐘，很快又痛了——維持時間這麼短，開始的止痛應該是心理作用。”
心理作用的威力巨大，一個醫學生都知道的例子——太平洋某封閉島國是母系社會，女人生過孩子馬上就下地幹活，男人則因生孩子而疼痛難忍。
許主任接着說道：“李院長已經決定封閉，你要不要看看結果再走？”
馬一針決定的診治方案，李明川這麼果斷地推翻了？
王磊看了一眼彷彿有頸椎病，時刻高昂頭顱的李明川，點頭答應：“行。”
封閉是麻醉醫生的活。
近年來鼠標手、網球肘等病高發，讓封閉成了使用頻率很高的操作，它涉及到解剖、麻醉、藥理、穿刺……所以多面手麻醉醫生最爲擅長。
這次李明川親自出場，虎視眈眈地盯着麻醉醫生配藥，看得那個女醫生緊張兮兮。
王磊無事，忽然想起還沒給江婉柔回消息，心頭一震：劉明輝有毒！
明明罵過馬一針，離開他的診室後，我就想給江婉柔打電話的。
結果被這廝一通廢話，竟然忘了。
他趕緊摸出手機，接通江婉柔，告知五爺爺的情況。
“栓塞的可能性更大了嗎？”江婉柔沉默了一會，嘆氣道：“這個倔老頭啊！就沒法跟他講道理。”
王磊深表贊同：“完全正確，不但倔，還傻，好騙，只信馬一針，不信我們，跟他是一點都說不通。”
“你比他還倔還傻，等你老了，還不如他。”
“哪有，拋開智商不談，我很講道理的好吧。”
“呵，你講道理？你那點可憐的智商還需要拋？怕是想拋都沒東西可拋吧？”
江婉柔鄙視地冷笑一聲：“又倔，又渣，又辦不成事，無藥可救。算了，你靠不住，還是我打電話給他，再勸一勸。”
“給他打電話白費口舌，你打給邱嬸吧，要不然打給他兒子。”
“嗯，你那邊還有多久？完事就快點回來。”
“放心吧，已經確診，滑脫性肋骨綜合徵，現在準備做封閉，做好我就回來。很快的。”
“等等，”江婉柔想了想：“先別回來，你等我電話，如果五爺爺答應手術，你就開車去把他接過來，免得他又反悔。”
“行。”王磊掛掉電話，回到室內。
麻醉醫生已經配好封閉藥劑，她採取了快速見效的配方——配方中的局麻藥用了利多卡因，這種藥用於浸潤麻醉的話，幾乎是注射後立即生效。
就算用於深部鎮痛，一分鐘內也可生效。
然而三分鐘過去了，錢教授依舊在喊痛，效果還不如馬一針的針刺。
他妻子又心疼又着急地問：“怎麼會這樣？不是說封閉效果很好的嗎？”
一個學生緊接着說道：“轉院吧。”
另一個看起來有些暴躁的學生高聲道：“賠償！這已經是第二次誤診，老師白白動了手術不說，還不知道有沒有其他醫源性損害。”
其實親友們已經忍了很久，要不是還指望李明川馬一針能拿出手段，他們早就叫嚷賠償了。
這種事醫院確實有過錯，否則也不至於大動干戈，不但讓李明川忍受縣裡僞專家們的會診，連王磊都要被叫過來。
見家屬終於發難，李明川的頸椎病瞬間痊癒，桀驁大笑症也搖身一變，成了小心賠笑。
劉明輝額頭又冒出汗來，王磊看着他那汗出如漿的樣子，暗暗猜測：這傢伙會不會有多汗症？